68.指婚
當年索林還是個四處打游擊的野戰營將軍的時候,岱欽與其說是將其拉攏結黨不如說是收入麾下,這兩人這些年一直守著那片草原,如何也不肯投降。是以在草原上威望很高。他們可謂榮辱共進,如今脣亡必定齒寒。這是我憂慮的一點,然而還有讓我更憂慮的一點,那就是朱棣居然來到金陵了。自太子駕崩,他已經四年有餘未踏足金陵,許是怕朱元璋擔心他多入京師有不當的野心,又許是他不想來到這個有我的地方吧。
本以爲自己會波瀾不驚,可是想到他此時便與我同在一城,心中依舊驚濤駭浪。
三年了,原以爲有些人在生命中趟過一趟便不留痕跡,沒想到有些痕跡乃是鐫刻上的,抹也抹不掉,撫也撫不平。
這三年來,月娘都待我很好,我從來未在客人面前露面,過得還算太平。明月出生之後,因爲我太喜歡她了,時常去李府逗弄一下,除此以外,我幾乎足不出戶。我已經快到二十四歲了——這在現代當然不算什麼,但是這是大明朝,甚至有的州縣會規定子女年滿十四歲未嫁,父母有責,可想我的尷尬處境。當然,除了月娘時不時的提醒一下我的處境,我也差不多活的忘記了自己的年齡了。
朱元璋已經漸漸地將眼光從對錦衣衛的抓捕上移開了。他一心想著怎麼趕緊將朱允炆栽培出來。朱允炆才十九歲的年紀,據說已經顯示出非常的才能,比他早逝的太子父親果敢,又比他爺爺仁慈,是一個難得的仁君。
朱棣此番大勝元軍班師回朝,卻給這個局面一個小小的震動。燕王的實力雄厚,呼聲又高,雖說並沒有說什麼,難免朱允炆心中會有些忌憚。
朱棣此次算是隻身回京,部隊停在城門之外,他沒帶一個家眷。李淑妃心疼兒子,乾脆留他在宮中歇宿,說是有人照料——她一味的與朱元璋說,你看,兒子瘦了好些呢。朱元璋本來滿腹狐疑,聽了這話,倒是也心疼一把,聽說接連幾日與朱棣都十分親近,還曾秉燭夜談,共敘父子深情。
大臣們都伸長了脖子觀看者眼前的勢頭,心裡想著皇上如今已至耄耋之年,難道立皇太孫不過是個皇子,臨了還是要把皇位傳給兒子?終究也只是揣摩,並沒有看到朱元璋做了什麼實質性的事。
徐輝祖來看過我幾次,他算是完完全全的改變了,不知是不是性情大變的緣故,連著樣貌都換了個樣兒,從前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更兼著放蕩不羈,現在行至哪裡都是擰著個眉毛,讓人覺得非常難接近。剛開始的時候,月娘對他還是滿心的期待,後來索性不敢與他說話了。
“這個徐公子,好大的派頭,我這花滿樓整樓的姑娘竟然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歡歡圓圓她們說,從未見過徐公子斜過一下眼睛。”
我淡淡一笑,“說不得人家也有苦衷。”
“哪裡來的苦衷?!襲著徐將軍的公爵,幾個姐妹都嫁給了當今的王爺,再沒有比他家更聲勢大的了。”
我覺得月娘雖則聰明,但是她只在識人和撈錢上聰明,難甩一身娼妓的俗氣,你要是跟她說什麼情啊愛的,她只怕即聽不懂,也難理解,便不再解釋。
朱棣一回京,徐輝祖沒幾日便來了我這裡。我見他風霜滿面,還有些醉意,奇道,“你來則來矣,青樓本是取樂的地方,不到這裡喝花酒,倒在外面喝完了纔來,真是不解風情。”
徐輝祖淡笑,“皇上今兒高興,爲了犒賞姐夫宴請羣臣。大家夥兒都喝了兩杯。”
我面色沉了下來,也不再搭話。
徐輝祖道,“姐夫此番回京,可來看過你?”
“徐公子又說笑了,王爺爲何要來看我?”
徐輝祖低頭笑了笑,“沒來最好。”
不知徐輝祖是心情好還是心情不好,他要來兩壺酒,自顧自喝了起來,我見他一人實在無趣,便道,“一人獨酌,當真是我待客疏忽,算了,今日開個葷陪你吧。”
徐輝祖正待嘴角揚起笑意,我已經攔道,“只一句,我可不是借酒澆愁,只是有些喉嚨癢。”
徐輝祖替我斟了一杯,我與他碰了個杯,便喝下了。有人陪飲,徐輝祖開懷許多,也立刻喝下了。不知不覺,倒把兩壺酒都搗鼓完了。月娘何等樣眼力,難得見徐輝祖縱情,立即便著人送上一罈花雕。
久未沾酒的人總是很容易喝醉,我很快便頭昏腦漲,難以支持,對徐輝祖說道,“徐公子,我不行啦,你可以出去另找人陪你了。” wωω. Tтkā n. C〇
徐輝祖看著已經想往桌子上趴下的我,“嗯”了一聲,依舊在喝著剩下的花雕,良久才道,“皇上今天給我指了個婚事。”
我滿腦子的酒一下子就清醒了,“誰家的女兒?”
“戶部侍郎的千金。”徐輝祖慘淡一笑。
“你應了?”
“皇上指婚,豈有不應。”徐輝祖笑笑。
我驀然有些傷感,不知是爲他開心還是爲他難過,按說徐輝祖早該有個人照料了,只是我心知他幾度受傷,只怕是難以再接受什麼女子,一直也不敢與他提起這件事。“這不是好事嗎?該慶祝的呀。”
“我當時是拒絕的呢,倒是姐夫在一旁替我說的話。”
我心中一驚,想來朝上一定發生了什麼,只怕還和朱棣有關,不由得靜靜的看著徐輝祖等他說話。徐輝祖嘆了一口氣,“姐姐姐夫只怕還不知我心中所念,但我想你是一個特別的人,只怕能知道。我這一生都不想再娶什麼人了。所以皇上一下令,我就說自己不算穩重,還不能成家。姐夫坐的離皇上很近,便說我是喝醉了,其實心裡高興還不過來呢,替我謝了恩。”
我愣愣的看著徐輝祖,他臉上的憤恨已經壓制不住,只怕隨時都要爆發,怪不得他今晚這樣惆悵,我怕他對朱棣再有什麼誤會,便道,“皇上指婚,你哪裡能不答應,這是有違聖命,天大的罪名啊!王爺身爲你的姐夫,自然不敢讓你在朝堂之上背了皇上的旨意。”
徐輝祖忽的笑了,“你還是爲他說話。”
我愣住,“我是怕你們親戚反目。”
徐輝祖起身,搖搖晃晃去了。
我也迷迷糊糊走到牀前,和衣倒下便黑天黑地的睡下了。
午夜夢迴之時,忽覺面上有一隻手在摩挲,觸感粗糙,似是成年累月的操勞結成的厚繭,我很想看看是誰,只是眼皮太重,睜不開來,再加上那手撫摸得舒適,便很快又睡得安穩了。恍惚中覺得那隻手的主人一直都沒有離開,直至天亮醒來,房中什麼人也沒有,我才苦笑,不過是一個旖旎的美夢罷了。
走到昨晚與徐輝祖喝酒的案前,往岸上一看,我便呆呆的立住,兩腿好像灌了鉛一樣再也挪動不開。
我最後一杯酒只喝了一半,再也不勝酒力,放在了一邊,可是現在那杯子裡卻乾乾淨淨,什麼也不剩下。夜裡有人來過。
夜裡真的有人來過,不是夢。
我穿戴好,喚了一個丫頭進來收拾殘酒,不經意問道,“昨夜可有人到我這裡來?”
丫頭迷迷瞪瞪,“沒有啊。小姐這裡從沒有客人踏足的。哦對了,昨天徐公子來是小姐自己情願的啊。”
“你把這些東西收拾好便去吧。”我對著小丫頭道,又指了指昨晚我喝酒的那個杯子,“哦對了,那個杯子洗好還送上來給我。”
小丫頭有些迷糊,不過還是應了。我走到牀前,果見窗棱上有淡淡的足印。
難道是他?
我不敢多想,只裝作無事人一樣,卻難以再像往日一樣平靜。朱元璋把戶部侍郎的小姐指給了徐輝祖,婚期定的十分倉促,半月後便要成婚。我有些詫異,月娘卻把這樁公案八卦給我了。她們坊間對於這些官場的風流軼事最是好奇和消息靈通。
原來這侍郎家只得一個千金,因他家八個兒子,第九胎才生下一個女兒,便喚作九娘,寶貝似的寵大了,一時間覺得天下男兒沒有一個配得上的。偏生這九娘也是豔冠京城富家小姐圈,眼界比天還高,瞧不上媒人來講的每一個男人。
奇就奇在三年前,這九娘隨著母親參加李景隆與馮碧落的婚禮,一眼瞥見了徐輝祖,這驚鴻一瞥便留成一段心事,這丫頭對徐輝祖一見鍾情,私募不已。侍郎曾與官媒暗暗提示過,那官媒卻回了一句,“徐公子的婚事全京城沒人敢說的。”那時候侍郎便死了這條心。無奈他的女兒竟鬼迷心竅,非徐輝祖不嫁了,一耽擱便是三年,如今已經二十歲,十足十的老姑娘了,這侍郎才心焦不已,偏生他今年治理黃河水患十分得力,眼下是朱元璋面前的紅人,家裡就這麼一顆掌上明珠,便大著膽子請朱元璋指婚了。朱元璋與徐達感情十分深厚,見著故人長子單身至今,當然是十分樂意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