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驅寒節
朱棣頓了一會,眼神深邃的看著我,良久才道,“陳氏已除,安南之亂已平,可是安南國不能一日無君,我派張輔和越龍城在安南國尋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陳氏之後,兼之安南國數千人聯名請命,請求大明朝將安南收爲大明的一個郡,他們擁護大將軍張輔爲布政使,爲安南百姓造福。”
“張輔做安南的布政使,那和越龍城有什麼關係?讓他回來便是。”我著急道。
“張輔雖然僥倖獲勝,但是幕後全靠越龍城出謀劃策,安南纔剛剛平定,民心尚且不穩,反賊又多,若是此時撤回越龍城,那張輔便如老鷹被斬去翅膀,若是有聰明人發現了這一點,趁著越龍城撤離,趁機作亂,那便白鎮壓了一場,安南反賊也會氣焰越發的囂張,再想平定,那就難了。”朱棣長舒一口氣,無奈的說道。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你的意思是……越龍城也得永遠駐守在安南了?”
朱棣不容辯駁的點點頭,“永遠也許談不上,但是近幾年恐怕是回不來了,安南乃是外邦入侵的門戶,一日不穩定下來,我心一日不得安。”
我身子軟下來,靠在牀棱上沒有言語。朱棣看了看我,低聲道,“你在怪我。”
我沉默了良久,終於低聲說道,“沒有。”
朱棣站起身來,將我放平在牀上,輕聲說道,“天色晚了,你睡吧,我想起還有幾個摺子沒有批完,去養心殿了。”
我知道他是在迴避我,也不挽留。待他離開之後,終究是睡不著,披著衣服又坐了起來。坐著也是沒有意思,索性站起來慢慢踱到了院中,天空月華皎潔,繁星點點,微微有冷風吹來,吹得庭中幾株木樨樹沙沙作響,更覺蕭瑟。
一切終究還是以他的江山爲重,我心裡應該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有時候被他的溫柔環繞太久,會忘掉這一點。越龍城在安南,若是一切安好,那就這樣吧。
也許人的一輩子,就是身邊的人不斷的來再不斷的離開的過程,最重要的那個人能一直陪伴左右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身懷六甲,不便行走,再加上身子底子弱,太醫吩咐不許多動,我漸漸地便不怎麼到處走動了。適逢大寒將至,往年太祖在時,每年這個時候,除了祭祖,還要辦一個驅寒節,把宮中妃嬪宮女等都聚集在一處,好好熱鬧熱鬧,今年乃是徐雲華掌了後宮之後第一次辦驅寒節,是以十分用心,聽說在暖香閣鋪陳的十分熱鬧,就在那裡請神靈,驅寒氣。
上午帝后一起帶領衆皇子祭祀以後,中午大家在自己宮中草草用了膳以後,大家便都往暖香閣趕去。
暖香閣,顧名思義,又暖又香,暖是因爲這裡地下掏空,成了地窖,此時有宮人在地下燒著地火,是以在寒冬之中,只要到了這裡,也如臨春境。香是因爲這裡常年溫度如春,花木在這裡就長得很好,簡直沒有春秋之分,這裡一年四季都有奇珍異卉開放。雖說它的名字只是一個閣,卻並不是像我們尋常見到的閣臺那樣窄小,反而非常寬大,能容好幾百人。
我到的時候,暖香閣內已經有許多人了,女子一多,便脂粉撲鼻,裙裾飄飄,四處都是歡聲,八面都是笑語,端的是五顏六色,熱鬧非凡。
徐雲華已在正堂皇后之位坐下,朱棣還沒有來,我上前去給徐雲華請安,徐雲華笑道,“起來吧,帶著身子多什麼禮。待孩兒出生,讓他好好給我這個母后磕個頭,我就心滿意足了。”
呂氏伺候在徐雲華左右,擡眼朝我看了一眼,幾乎不易察覺的輕輕點頭笑了笑,很快便又把目光移開了,旁邊倒有別的妃嬪笑道,“貴妃娘娘去年才冊封,今年便有了龍胎,難怪皇上和皇后都要偏愛些,咱們這些庸脂俗粉,羨慕都羨慕不來啊。”
我坐到皇后給我安排在朱棣位子一邊的位子上,對她們微笑道,“衆姐妹正值風華正茂,誰都可能懷上朱家的子嗣,何必羨慕。”
其中一個也姓呂卻已經封妃的呂妃笑道,“貴妃娘娘說的是,咱們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啊,羨慕別人沒用的,都好生的請兩個大夫,仔仔細細的配些坐胎藥,好生養上一年半載,難保不能一舉受孕,母憑子貴啊。”
衆人都點頭稱是,徐雲華看了她們一眼,不屑道,“權貴妃受胎,那是皇上親自從宮外請來的婦科聖手調養的身體,相傳那大夫還是皇上當年的接生大夫,這是多大的恩寵!聽說那大夫現在業已仙逝,姐妹們就是有了這樣盛寵,也沒有這樣機會了。”
衆妃臉上滿是唏噓,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嘰嘰喳喳的問道,“權貴妃,真的嗎?給您調養身體的大夫是皇上當年的接生大夫?”
我皺著眉頭,正想著怎麼回答才能不讓這羣善妒的女人將矛頭都指向我,朱棣卻緩緩踱步進來了,他和朱元璋以及朱允炆都不同,或者說他和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太相同,似乎不太喜歡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只是披著一件家常穿的黑色的氅衣,只在袖口領口各用金線繡了一個栩栩如生張口咆哮的龍頭。
他一進來便道,“這裡好暖和!”說著便自己伸手將大氅解開,不待宮女太監接手,徐雲華已經迎上去接到自己手上,這才抱著大氅微微屈了膝,“皇上萬安。”
朱棣伸手便將她扶起來,“家常宴會,不必多禮。”
話雖這麼說,連著我和一衆妃嬪也都已經離開自己的位子嗎,走到廳中給他請安,朱棣連忙走到我身前,將我直接攔住不讓屈膝,有些惱怒的呵斥道,“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嗎!怎可做這樣大的動作?”
當著衆人,我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擡頭看著他微微笑了笑,卻掃到徐雲華在一旁面若冰山。朱棣也不理會,鬆了徐雲華的挽護扶住我,這纔對其他妃嬪道,“都起身吧,都起身吧,雖是暖閣,地上終究溼涼,衆愛妃別拘禮受了涼。”
衆人這才起身,釵環響動,香風陣陣的回到了各自的位置。我和徐雲華一左一右的坐在朱棣身側,朱棣悄悄地看了看我的肚子,低聲道,“站著時袍子遮著不顯,現在坐下來一看,已經挺大了呢。”
我臉上一紅,白了他一眼,“正經看戲吧,莫跟我癡纏。”
朱棣這才擡起頭看著臺上戲子癡情款款,演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朱棣在北平呆的久了,很是善飲,尤其愛喝蒙古部族的馬奶酒,徐雲華投其所好,便準備了許多馬奶酒,那酒只是香甜,卻和紹興米酒一般,並不十分醉人,朱棣看戲看得高興了,便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來,本有宮女要上來斟酒,徐雲華悄悄伸手攔住了,對著呂雲衣使了個眼色,呂雲衣便小心翼翼的退席,站到朱棣身邊,端著一壺馬奶酒,不斷的添著。站得久了,朱棣便注意到了,笑道,“皇后身邊的宮女兒就是不一樣,調教的比其他宮中的女子都要水靈些,也會穿著打扮。這身藍底白竹花的衣裳不錯,很襯氣質,冬日裡看來,倒覺很是清麗。”
衆人聽了朱棣的話,全都鬨笑起來,再一看呂雲衣,臉面紅的好像要破開一樣,眼角已經噙了淚水,只是朱棣就在身邊,不敢落下。朱棣無心誇讚過她一番,也已經轉過身繼續看戲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徐雲華倒是沒事人一般,淡淡道,“皇上真是健忘,這是年初才冊封的呂婕妤啊。皇上政務繁忙,對後宮佳麗倒是關注的太少了,連自己的婕妤也忘記了。”
朱棣聽了徐雲華的話,看了徐雲華一眼,又回頭看了呂雲衣一眼,只見呂雲衣楚楚動人,梨花含露,確實非常惹人憐愛。朱棣皺了眉頭,“哦,朕想起來了。”便不再說話。
徐雲華本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呂雲衣出頭,在我孕中奪寵,也能鞏固自己的地位,沒想到惹來朱棣反感,自己也十分尷尬,只是坐在席前微微笑著不說話。倒是苦了呂雲衣,站在朱棣和徐雲華之間,說像宮女也不像宮女,說像妃嬪那就更不像了,又面對著衆妃嬪的嗤笑,忍了一眼睛的淚水,也不敢流出來,那樣子可憐極了。
我看著有些不忍,想到她這段時間常來我宮中作伴,還算規矩,拋開徐雲華的關係不談,和她倒是算少有的談得來,實在不忍看她如此受辱,成爲朱棣和徐雲華之間鬥氣的犧牲品,便對她招招手道,“煩請呂婕妤到我這裡來坐坐,我身子不方便,倚老賣老一回,那一盤棗泥糕離我太遠,可我又饞得很,麻煩你幫我搛一兩塊。”
呂雲衣知道我是在替她解圍,只是依舊不敢違拗徐雲華,戰戰兢兢的看了徐雲華一眼,徐雲華也怕從此失了這個愛將,便緩和了語氣道,“貴妃讓你幫忙是擡舉你呢。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