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火星四濺,鉚釘牢牢地嵌進了船體,工匠們用那滿是老繭的大手撫摸著還有些發燙的鉚釘尾部,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長兩米、重七公斤,這就是一根鉚釘,如同一桿長矛,而這艘船上,到處都用了這樣巨大的鉚釘,這是一艘九節桅桿的寶船,一艘恐怖的巨無霸,巨大如城。
岸上,一聲“起”,巨艦兩側各有數十頭水牛哞哞地叫著,在鞭子的驅策下,邁著緩慢而有力的腳步向前走去,套在它們身上的粗大的繩索吱吱嘎嘎的響起,安置在甲板上的巨大絞盤轉動起來,高高的巨木搭成的架子上,涂了油的滑索一寸寸地移動,將一塊巨石吊起。
巨石重達十噸同,在船上無數的水手齊心協力的運作下,這塊巨石被平穩地放置平坦的艙底,艙底已經靜靜地躺著兩塊同樣的巨石,艙蓋砰地一聲合攏。
這只是一個密封艙,整艘巨艦共有十八個密封艙,每個密封艙內放置三塊分別重達十噸的壓艙巨石,整艘巨艦僅壓艙石就重達五百四十噸。
此時,世界上海軍實力僅次于大明的艦隊是突尼斯艦隊,他們最大的艦船載重量僅為五十噸,其載重量僅僅相當于大明寶船壓艙石重量的十分之一。
船尾,一個風力發電機的葉片相似的巨大怪物靜靜地探入水中,它的長度高達十一米,僅僅是這一個方向舵,就是哥倫布的旗艦尼娜號的全長。
港口中,靜靜地停泊著無數的大小艦船,船艦的縫隙間,返于艦船與岸頭的小船黑壓壓一片,它們像辛勤的工蟻一般,一趟趟地向補給艦上輸送著各種遠洋必需物品。
大量的蔬菜,多被制成了咸菜、干菜,還有適宜長期保存的蔬菜,裝滿泥土的盆栽中則生長著水靈靈的新鮮蔬菜……補給艦上的糧倉已經堆滿,大豆、面粉、糖、鹽、各種調料、小米和大米。大豆是最重要的一種食物,它不僅可以直接食用,還可以用來發豆芽,以確保船員們在航行中不會患上敗血癥。
當然,用來防止敗血癥的不僅僅是豆芽,運上船的還有大量經過特殊處理,可以長期保存的酸橙、檸檬、橘子、柚子等水果,有些水果不宜保鮮,還曬成了干,或者制成了蜜餞。
食物中還包括沒有脫殼的稻子,因為帶殼的稻子所含的營養物質可以預防腳氣,大明現在還沒有那么發明的醫術,可以明白這些食物預防各種疾病的原理,但是在悠久漫長的實踐過程中,他們已經發現了這些食物的特殊用處。
巨大的淡水儲存箱里已經注滿潔凈的清水并封存完畢,大明艦隊的水手們已經掌握了從海水中脫鹽取得淡水的技術,但是要滿足這么多人的飲用,自然還是以貯存清水為主。
肉狗、肉雞,肥豬、用來捉老鼠的貓,還有傳遞訊息的信鴿……,也被大批的運上了船,一時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一筐筐的魚也被運上了船,主要是腌魚和干魚,當然,船員們帶了鉤網,他們還可以在航行中捕獲鮮魚。
此外,還有大箱的茶葉和一壇壇的米酒被運上船,這些可不是用來交易的,而是供船員水手們飲用的。
當這些物資裝滿補給船后,這支艦隊可以在海上持續航行三個月、長達一萬五千里的航程,而無需靠岸補充食物或水。
它們可以從這里出發,不間斷地航行,于五個星期內到達馬六甲、十二個星期內到達波斯灣的霍爾木茲海峽,它們有能力航行于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每次航行時間持續數年。
后勤補給方面的準備工作持續了整整三天,然后就是武器裝備方面的準備。
裝馬船上屯積了大量的牧草和豆渣餅,這里將飼養數千匹戰馬,供騎兵登岸,進行陸地作戰……與巨大如城的寶船相比顯得快速、機動的小型戰船,則在加緊裝配著各種艦載武器,此時,世界排名第二的突尼斯艦隊其保衛力量主要還是弓箭手,而大明的戰船上已經裝備了火銃、火箭、大炮、曲射炮以及向敵艦噴射火焰的火龍喉。
這是一支無可匹敵的艦隊,它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摧毀任何一支試圖與之為敵的艦隊。
此時,就算集中全世界所有國家的海軍,與這支艦隊開戰,其結果也不過是一群鯡魚碰到了鯊魚群的絕望。
重型武器是早就安裝好了的,如今只是配備各種彈藥,所以武器裝備的配裝只用了一天時間,第二天一早,船隊乘員就開始登船了。
最先登船的是官校、旗軍、勇士、火長、舵工、班碇手、通事、辦事、書算手、陰陽官、醫士,鐵錨、木埝、搭材等工匠,水手、民稍……接著是樂師、廚師、說書藝人、雜耍藝人,以及大批興高采烈的商賈。
然后是精通星相天文、農業、動植物、工程、建筑、冶煉鑄造、火器制作和維修等各方面的專業人士,他們將負責研究、實驗、測量、測繪、記錄、收藏等方面的專業事務。
最后則是各級官吏。
文官集團如愿以償地成為大航海艦隊的一個重要參予者,他們背后的豪門、地主、商賈等勢力集團也都如愿以償地成為分享遠洋貿易的一份子,怨懟之氣迅速煙消云散了,攻訐抹黑大明遠洋艦隊的種種言論已經完全沒有市場,代之而起的叫人肉麻的歌功頌德。
一夜之間,下西洋就從他們口誅筆伐的禍國殃民變成了利國利民的無上壯舉。
這支艦隊還沒有最后完成,在黃海邊上,雙嶼衛的數十艘戰艦以及數千名戰士還在翹首等待。
此外,在廣州口岸,還有另外一支數不清的商船隊伍正在集結,等候加入下西洋的大軍。
在廣州口岸,還擠滿了準備加入遠洋艦隊的流鶯艷妓。
上一次隨遠洋船隊下西洋的妓女們不但做男人生意,同時還兼做生意,她們回來時都發了大財,除了少數好逸惡勞、揮霍無度的依舊重操舊業之外,其余人都從良了,過上了穩定、安逸的生活,眼熱之下,這次愿意隨船隊遠洋的流鶯人數遠遠超出了需要的規模,恐怕要競爭上崗了。
岸邊,無數的人匯聚于此,為自己的親人送行。
夏潯與自己的家人正殷殷惜別。由于他執行的是秘密任務,所以朝廷并未對外公開輔國公也在下西洋之列,因此他此刻只著一身便裝,如同一個普通的文士。一家人惜別送行的位置距碼頭也稍遠一些。雖然家里人早就知道夏潯將要往西洋一行,可是事到臨頭,茗兒等人還是禁不住熱淚長流。
以前,夏潯經略遼東的時候,也曾一去經年,可那畢竟是在陸地上,這時代的大明人,對海洋還陌生的很,飄洋過海,行千萬里之遙,那是八仙才應該做的事吧。大海的陌生和神秘讓她們心里充滿了畏懼,所以這離愁也就特別的強烈。
“不要哭了,你們看看,數萬人呢,有將士、有水手、有官員、有商賈,哪一個不要背井離鄉?就我一人特別么。”
夏潯輕輕擦去茗兒腮邊淚水,柔聲安慰著。
茗兒再也顧不得什么國公夫人在人前應有的禮儀,忘情地抱住了他,用緊全身力氣,淚水潸潸而下,淋濕了他的衣襟。她就只是他的小女孩兒而已,為了做好這個國公夫人,她已付出了太多太多,快要忘記本來的自己,這不是她,她不快活,她只想撲在自己的男人懷里。
夏潯擁抱著她,許久許久,在她耳邊輕輕囑咐:“家里的事情,就全交給你了。我的計劃,如今也只能由你來承擔。嫁給我之后,叫你付出了許多許多,我欠了你、欠了你們。”
夏潯抬起頭,看看同樣淚眼朦朧的梓祺、謝謝、小荻等人一眼,低聲道:“我答應你們,等這次回來,從此再也不離開你們,再也不叫你們為我思念、為我擔心!”
茗兒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里,許久許久,她才緩緩放開雙臂,仰起頭看著夏潯,臉上淚痕猶在,卻努力綻開一個美麗的笑臉,說道:“相公,我們等你回來!一定要……安全回來!”
夏潯點點頭,又看看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兒女,對最大的思楊笑了笑,道:“等爹回來,我的寶貝女兒也該長成大姑娘了,到時候爹親自給你選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
思楊本來眼淚汪汪的,叫他這么一說,卻不禁羞紅了俏臉,便忸怩地低下了頭。
楊懷遠還不到知道離愁滋味的年紀,聽了爹爹這話不禁嘎嘎地笑起來,沖著姐姐擠眉弄眼。
夏潯瞪他一眼,訓斥道:“笑什么!傻小子!等老子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考較你的功課!要是你學的不好,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楊懷遠一聽,立即鉆進茗兒的懷里,不依地撒起嬌來,一家人都被他這副樣子給逗笑了。
借著這離愁別緒被兒子沖淡的機會,夏潯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親人,沉聲道:“保重!”便轉身大步走去,一身男裝打扮的蘇穎看看幾位姐妹,又不舍地看看自己一雙已是豆蔻妙齡的親生女兒,向茗兒低低說一聲:“夫人,我走了!”便追著夏潯而去。
夏潯不愿叫家人陪他遠行吃苦,可這一去兩年,他又不是鄭和,總會有需要的,難道叫他堂堂國公去逛花船?就算他肯,家中妻妾也不肯吶,總要叫人隨身侍候才是。
蘇穎原是海盜出身,水性驚人,作為雙嶼海盜的三當家,她又同南洋商人打過交道,熟知許多國家的風俗民情,再加上這些年夏潯與雙嶼衛一直通過她來聯系,她就成了陪伴夏潯下西洋的不二人選。
無數條船,有的停泊在岸邊,候著乘客上船,有的遠在水中央,需要用小船把乘客一船船的運過去,岸上又有許多為親人送行的家人,雖然具體下來,亂中有序,可是從整個港口看來,卻是紛亂一片。
張熙童由戶部員外郎火箭似提升為右侍郎了,上任之后的第一個使命就是下西洋。老張新官上任,排場不下,從屬的女眷和仆從不下數十號人,浩浩蕩蕩地登船而去,同時登船的還有其他一些官員家的家人,大家擁擠在一起,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青衣小帽、書童打扮的“少年”,悄悄地混進了他們的隊伍。
登上船頭,“他”鬼鬼祟祟地向岸上張望了一眼,一雙秀氣的大眼,透著古靈精怪。
號角聲起,永樂大帝的無敵艦隊啟航了。
大艦六十二艘,中小戰艦二百一十八艘,商船一百一十六般,檣櫓相接,張帆如云,浩浩蕩蕩地駛去。
官員、學者、水手們都擠在船欄邊,努力想再看家鄉最后一眼。
接下來,他們將長年顛簸在海上,要很久很久才能重新踏上祖國的陸地。
遠洋航行是危險的,船上的一行人將再也無法回到故土,他們或因疾病死在異鄉,或因風浪葬身大海,或因失事或其它原因永遠留在異域他鄉,在那里繁衍生息,大明將從此成為他們魂牽夢縈的地方。
這一年,歐洲人正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的剛剛睜開眼睛;這一年,美洲仍是一片原始部落的樂土;這一年,讓整個歐洲為之顫抖的貼木兒帝國已徹底分崩離析,內亂不止,戰火不斷;這一年,蒙古高原上最強大的兩頭猛虎,韃靼和瓦剌,一頭已被圈養在大明的后院,一頭還在奄奄一息的掙扎;這一年,東邊的朝鮮國正陶醉在小中華的美夢中;這一年,日本正處于刀光劍影的戰國時代;這一年,南亞諸國寺廟里的鐘聲依舊悠揚、安靜,節奏緩慢的仿佛還沒睡醒。
這一年,大明的遠洋艦隊開始了它的第二次遠航。
公元九世紀以前,能在海域航行的船幾乎都是外國的,但是從九世紀起,中國建造了它自己的海上艦隊。宋、元時候,中國大型的遠洋艦隊向海外派遣特使并建立了固定的海外貿易網,逐漸地從阿拉伯人手中奪取了對香料貿易的控制。
這張網在元末明初曾經被收了回來,現在朱棣大手一揮,又把它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