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弘再度回到調度室時,見盧小煒依舊對著話筒,氣定神閑似的聊些什么,就以為是另外一通求救電話,細一聆聽,恍覺不對勁,只見盧小煒慢條斯理地解釋道:“老太太您別急,在您打進電話的五分鐘內,救護車早已發出去了。您只須稍等,很快就到。”那頭老太太始終鎮定不下來,不依不饒似的,道:“我怎么不急,我怎么能不急!出事的又不是你的家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眼看著老伴兒挺尸似的躺著,我卻無能為力,我好害怕!”老太太越說越激動,索性央求盧小煒道:“麻煩你……麻煩小姑娘,別掛電話,我真的害怕,沒了老伴兒,今后的日子我一個人可怎么過呀!”
盧小煒自就職以來,頭回接到這樣的求救電話,但憑借多年的工作素養,并未自亂分寸,原想不啰唣太多,占了別個求救的熱線,或許還有更多的生命在等待救援,只要救護車發出去了,就將電話掛斷。不料,眼下老太太情緒波動太大,想必是處于孤立無援之際,人心極度的恐懼,須得有人陪伴左右,稍微寬言釋然,或許即可穩定她的情緒,對于即將到來的救援,也無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盧小煒倒陪著老太太悉心引導攀談起來,道:“老太太您看,在您面前,依我的年齡,可以當您的小孫女兒啦。是您的孫女兒,咱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我當然跟您一樣,無時無刻不關切著老爺子的安危。奶奶先平復一下心情,有我這個孫女兒陪著,奶奶不怕。況且,這邊所有調度室的醫務人員,正在搶救途中的救護車司機,隨行醫生和護士,大家都在牽掛著老爺子的安危。所以,奶奶您不是一個人,有我們大家陪著呢,不怕。”
老太太的情緒似乎緩和了些,就問道:“好孩子,你真是個好人,那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么辦?”盧小煒趁勢說道:“老爺子多大了,他現在是什么狀況?”老太太回道:“他……他六十有五了……他現在還躺著,閉著眼,出得了氣進不了氣,進得了氣又出不了氣,能看見他微弱起伏的胸脯,我叫他,他又不應。十分鐘前還在樓下老人亭看別人走棋子,這一回身上了樓,剛進門就栽了,一直躺到現在。”說著就要哭了似的。盧小煒忙寬慰道:“老爺子可能走道猛了,一時血液回流不暢。奶奶不怕,下面照著我說的去做,讓老爺子氣息通暢,恢復了意識,就可無礙了。”老太太連聲答應,道:“好,好,好。我聽著,就照做。”盧小煒道:“現在給老爺子后頸部墊上舒軟些的枕頭,抬高下頜,頭臉歪向一側,下肢也稍稍抬起一些。現在,奶奶您雙手扣環,按壓老爺子胸脯雙乳中間的部位,跟著我的節奏,口中喊出‘一,二,三,四’,一定要喊出來,重復著做下去。”老太太聽一樣,照著做一樣,生怕哪一環做偏了。
韋弘眼見,放寬了心,竟有些溢美之詞欲夸一夸盧小煒。此時,韋弘似乎受到了盧小煒的感染,折身就去看中南醫院發出的救護車BDS定位圖,發現救護車位點半天不動,就問身旁的醫務觀測員,道:“趕著救人哩,這怎么回事?是咱們的系統壞了嗎?還是出事故了?”觀測員回道:“咱們的系統可是半軍事化的,養得好好的,沒問題。要是出事故了,車子停了兩多分鐘,醫院那頭也早該報告給調度室了。”韋弘一聽,怒火中燒,道:“這還了得?耽誤兩分鐘,不還要了老爺子的命!趕緊接通司機的電話,我要親自問個明白。”觀測員一回身,略覺不妥,對韋弘道:“老韋,您僭越了……您這一莽撞將電話打過去,這邊催,那頭急,心越亂,恐怕開車都不穩吶,還是安全第一……再者,他該知道人命關天……”說著就把地圖放大,請韋弘細看,道:“位點停止的地方,是在水果湖第一小學旁,我猜測學生下了課,家長們開車來接孩子,這會兒多半是堵死了。”先前那個說話皺眉提醒韋弘的醫務人員叫柯仲,此時不得不開口接道:“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早……”韋弘無心辯解,也是氣得糊涂了,打斷道:“都不給救護車讓道嗎?校門口保安是干什么吃的!兩分鐘的時間,交警就沒干點屁事!”韋弘仍然堅持接通司機老周的電話,劈頭蓋臉地就問道:“現場什么情況,車子怎么不動?”老周滿腹委屈道:“前方不知哪棟寫字樓報了火警,一排的消防車鉆進了東三路,剛好后面學生家長開車來接孩子,兩頭堵死,進不得,退不得。”韋弘平素就性子急,此時一聽,氣得渾身亂顫,又把市周邊地圖上的行車路線仔細搜羅一遍,無果。終于有個醫務人員擠過來,指著地圖對韋弘道:“現在洪山路,東二路,東一路,八一路,肯定也都堵著,大路一時半會兒是行不通的。不過有一條捷徑,就是需要交通中隊的幫忙。”韋弘心想:“到底還是得給人家個臉面。”因問道:“哪有一條捷徑?”那醫務人員回道:“看這里,水果湖隧道旁的一座公園,地處僻靜。公園里有一條彎曲的小路,往來車輛就很少,穿過這條小路,拐角就是洪山測路,前面約莫兩百米,就到了中科院,很快的。若是交通中隊肯出些警力,沿途疏散,先行開出一條綠色通道,那就更快了。”韋弘一邊聽,一邊循地圖校勘路線,聽完,叫了一聲:“好!”誰又能想到讓救護車進公園,而不走寬敞的大道呢?所以,再寬敞的路,也有閉塞不通的時候,往往不起眼的一隅,決定事態的發展。
韋弘趕緊回去調度室,詢問那老爺子的狀況。盧小煒神色不似先前淡定,回道:“老太太按照我教的法子做了,先前還好,老爺子回了口氣,睜了眼來著。過一會兒,聽老太太又急了,說老爺子閉了眼又過去了,不論怎樣按壓,都無濟于事。”韋弘一聽,情知緊急,忙折身去探詢聯系交通中隊的情況。柯仲說道:“起初接電話的不是中隊長,只是個當班的。問他中隊長在哪里,半天也說不出個丁卯來。過一會兒中隊長回來了,就把當班的臭罵一頓……”韋弘呵斥道:“說重點!”柯仲嚇得咽口唾沫,慌地接道:“中隊長說原本警力就有限,先已調派了一部分,正在各設卡點稽查來往無證的電動車。另外一部分警力,因為拆遷,部分居民鬧事,堵了路,也調了過去。現下要馬上抽調回來,也趕不上。還說……”韋弘不想聽底下的,知道也沒好事,再看時間已經流逝了十分鐘,氣得罵道:“操!”無法,韋弘親自打電話告訴老周,道:“真是不巧,交警一時半會兒過不去疏通。現在你聽著,我給你指一條近道,把車倒出去,走洪山路,穿過水果湖隧道旁的公園,繞過去就是洪山測路,前面不遠可以看見中科院。在一切安全的前提下,想盡辦法把車子倒出去。老爺子快不行了,拜托了!”老周倏地想起昨天老奶奶在醫院鬧事的情景,心中一陣劇痛,救人的心切直沖上腦門。可往車窗外探循退路,一望如螻蟻似的各色型號汽車,將路段塞的跟個灌腸一般。有的車主想讓道,可是車子一個挨著一個,猶如連了串,牽一發而動全身,干著急。
管策、孟蝶和戴姿知道了老爺子的情況不妙,也都著急。他們早已為拯救生命而麻木的心靈,此刻實在不忍再看到任何一個生命的凋逝了。孟蝶往車外瞟了一眼,不意瞅見甄默然在車后頭不遠處,端坐在一輛汽車的主駕駛座位上。因為堵車,閑得無聊,甄默然捧著手機玩手游,悠哉游哉。孟蝶心念一動,想到個歪主意,便跟老周說要下車去。管策不明就里,一面怕孟蝶應付不了,讓戴姿也跟著一起下車去。孟蝶徑到甄默然的車前,伸手就拍了兩下車窗。甄默然嚇了一跳,沒想到會在此碰到孟蝶,看她穿著潔凈的白色工作服,十分賞心悅目,就打開車窗,笑逐顏開,正要開口,卻被孟蝶搶先說道:“快,下來,去跟后面的車主們說一下,讓一讓,給救護車借個道,我們倒出去!”甄默然一頭霧水,道:“那是交警該干的事,我不去討罵。”孟蝶眉頭緊鎖,嗔道:“看見前面的救護車沒,我們著急,這中間關乎一位老爺子的性命,你去是不去?”看孟蝶的神情,似乎不答應就等著分手了,再者沒有比救命更緊要的事,甄默然會意,趕緊下車。孟蝶又補了一句:“把你對待下屬的那股子狠勁,都撒向他們!”
甄默然未及思量,折身退至路段的岔口,一面指著路段中的救護車,一面說明情況。大部分車主聽后紛紛倒車讓道,塞得灌腸似的路段,漸次松闊了起來。不期,甄默然遇到一位刁鉆的車主,跟默然年紀相仿,兩腮溜須,眉角微揚,乍一瞪目,要吃人似的。也許是工作上的不順,下班此時正好十分不爽,兩腮溜須的小伙子圓睜眼珠,搖下車窗,吐一口唾沫,罵默然道:“多管閑事,你算哪根蔥,如今交警也穿便服了嗎?**養的,老子就是不動!怎么著,干仗就來呀,誰怕誰!”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但在甄默然,卻是職場上見得多了,此刻竟不足為怪,異常淡定。當下,甄默然伸展雙臂,俯身倚在小伙子的車窗前,臉上浮出一團微笑,瞅了小伙子半晌,然后從懷里摸出一支煙,點燃了送到小伙子的嘴邊,含威而不露,道:“你要當大爺,我認慫。做孫子有什么不好的,有爺爺罩著。但現在爺爺病了,得急救,不及時,爺爺可能就沒了。爺爺沒了,要我這個孫子干他娘的用!將就一根煙,到旁邊嘬一口,把悶氣和怨氣解了,別在這里讓大家看著笑話!明白人該做明白事,就不要裝糊涂,小是小非混過去就算了,大是大非豈能容誰廝混!你說怎樣,兄弟?”小伙子一聽,如醍醐灌頂,就像先前喝醉了酒,被甄默然一通誚呵,頓時醒了大半,再看周圍,各個鬼眼似的盯過來,直盯得小伙子心底發怵。小伙子生怕哪一束目光,含著刀鋒的冷刺將過來,趕緊張嘴叼住煙,麻利地把車往后倒開了去。
孟蝶和戴姿趕緊回到救護車內。司機老周看后面漸次松開了一條道,甚是欣慰,趁此迅速倒車,照著韋弘指引的捷徑,往公園開過去。戴姿進到車內,想起剛才甄默然英姿颯爽斥人的樣子,悄聲對孟蝶道:“這男人粗魯起來,最帥氣了。什么小鮮肉的,都是浮云。”孟蝶不答,忽聽“砰”的一聲,似乎是救護車撞上了另外一輛車。管策忙詢問老周。老周不答,只往側邊無奈地瞧了一眼,看是一輛出租車。兩輛車,一個見縫就鉆的拐彎,一個救人心切的疾行,反應稍鈍,就蹭到了一起。幸而,出租車司機眼明手快,急打了個方向盤,穩當當地停住。出租車司機抬頭望了一眼老周,也是無可奈何,下車不是,不下車也不是,因為看老周的樣子,也沒有想停留的意思。老周當即打開車窗,出租車司機也同時打開車窗。聽老周道:“我待不了,救人緊急!”心里就想:“反正他們一時半會兒也趕不來,難道要等人死了?”出租車司機會意,也是一片好心,忙一揮手,道:“事故算我的,師傅您先行,我等交警來處理就是了。”老周打了個感激的禮貌手勢,不多想,踩油門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