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小滿經常幹這種事情,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會閒的無聊地開始數自己走過的路上有多少盞路燈。
這種事情本身沒有多大意義,純屬懷著少女心的個人癖好。
有點類似幸運占卜——懷著少女心事一條路走完,最後數到的數字如果是幸運數字,她就會隱隱相信這是個祝福或者好兆頭。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
就好比魚小滿現在正在少女懷春地佔卜自己和簡律辰的未來,卻被迎面走來的一個人給打斷了。
“大嬸。”
有人把她一拍,魚小滿腦子裡存著的數字瞬間被打散了……二十,二十幾來著?
魚小滿有點惱火,定睛一看,是簡潯。
“簡潯?去哪?”
她看著簡潯手裡提著簡易的行李,感到奇怪。
“客棧。”簡潯說。
客棧?魚小滿有點詫異,“你晚上不和你小叔睡?”
“不想三個人睡一起。”
簡潯回答得很精簡。
“……”魚小滿噎住,臉蛋有點紅。“我沒打算晚上把你趕走,和你小叔睡啊。”
簡潯擡擡眉角,路燈下仔細盯著她:
“是我自個自覺性比較高行不行?”
看起來有點鬱悶,心情不太舒爽的樣子,魚小滿只好賠笑道:“行……行,現在社會風氣不好,三個人晚上在一間病房確實容易引人誤會……”
“什麼?”
魚小滿說得太委婉,簡潯有點沒懂。
“我是說……三人行,必有電燈泡。去其一者爲cp,不去者爲3p。”
“……”
這麼說簡潯就懂了。
腐女的腦洞他不懂,於是白她一眼,不太想搭理她,有點冷淡地地擡腿就走。
“哎哎——”
魚小滿把他拉住,“簡潯你好像不太想搭理我?你看你剪了個十五六世紀帥到掉渣的新發型都不和我說說麼……咱們之前建立起的深厚的革命情誼呢?”
“……”
簡潯短暫地風中凌亂了一會兒,無奈道,“院裡有活動,死活被拉著去演話劇,被逼著剪的。”
還真是十五六世紀的啊……魚小滿眼睛綠光瀅瀅,動動眉梢就猜:
“羅密歐與朱麗葉?”
“嗯。”天知道他有多麼的不不情不願。
“那挺好啊!”魚小滿一巴掌拍他屁股上,這無端讓簡潯想起了他同樣喜好的沈奶奶——有種沈婉秋的即視感。
“魚小滿!”
簡潯跳開身體,實在想衝她擡起就是一腳。
“羅密歐與朱麗葉太經典了,除了小李子,沒人有勇氣踩著你這巔峰的顏值說自己是羅密歐啊!”
魚小滿毫無察覺,仍舊很爲他興奮,“給我留票留票,我要去看,話說朱麗葉誰演的?周藝?”
“她?!……就她也能演朱麗葉?”
簡潯一聲怪異的叫聲,他實在有點不明白了,甚至語氣染上了些抓狂:
“爲什麼你老在我面前提她提她啊!我很煩她很煩她,你別在這裡亂開腦洞亂配cp好麼?”
說起周藝簡潯好像腦子裡就出現一團黑漆漆的毛線團在燃燒,他感覺都快被那個女的弄瘋了。
也不是說有多出格。
成天有事沒事笑瞇瞇地露著一口用黑人牙膏刷的白牙很沒有原則地圍著他轉,她是報了名,可朱麗葉是什麼氣質她什麼氣質?
沒選上應該就消停了吧,還不死心,死也要加入到這個劇裡面來,軟磨硬泡地央求導演給她一個機會幫忙配樂,結果導演在她誠懇萬分,奉獻心十足情況下,口一鬆,答應了。
然後這麼古典唯美的戲劇,那**居然第二天,就風風火火地搬來了她的pub架子鼓……
簡潯一臉的煩躁,發火了。魚小滿莫名心衰,感覺,這個少年腦子裡,完全沒有對青春對戀愛的一丟丟幻想和憧憬啊。
“我不說了,可能你不愛萌妹子。”魚小滿舉起舉起雙手閉上嘴巴,決定不撓簡潯的逆鱗。
“我不愛。”簡潯冷淡地,“我愛什麼型的魚小滿你別操心。周藝神經質這點有點像你,但我可不是我小叔。”
“……”
不知怎麼的,她覺得簡潯對她氣壓有點低,或者是因爲簡律辰。
魚小滿有點敏銳地抿脣,不說話地看他。簡潯也沒話再跟她說,也瞧她兩眼,又淡著臉走開了。
魚小滿在原地注視他離開。
暮色漸攏,灰塵在半透明的燈光裡漂浮,五彩的圓形光暈從頭頂射下來,變的有些朦朧的夢幻。
走了兩步,簡潯突然又頓住腳步轉頭,說:
“趕走我的是小叔。”
魚小滿一愣,轉而耳根子有點紅,有點澀地咬著嘴巴,半晌朝他笑了。“哦。”
簡潯看著變得越發橘黃柔軟的路燈燈光裡,笑得有點像個害臊的女孩子那樣,有點無辜的魚小滿,心裡先前有點責怪和銳化的敵意,莫名又消減開去。
……
“我覺得小叔太喜歡你了,喜歡到一點自尊和原則都沒有。”
簡潯突然說。
燈光下簡潯像有好幾條影子。他清瘦的身影莫名多了點肅殺和神秘,不像是個什麼都不到不了眼裡的少年。
“你們分開了七年對不對?……他怨你恨你,結果還是捨不得怪你。你傷他刺他拒絕他,他還大半夜地頂著胃病,冒著雨放下尊嚴去挽留你。現在呢,你爲了別的男人和他一直鬧彆扭,你拿命救那個男人,他拿命救你。”
“你……”
魚小滿愕然,不知道簡潯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我有耳朵,會聽;有眼睛,會看。”
簡潯搖了搖頭,想起上次簡律辰胃病住院大晚上不見的那一回。
“你不想和我叔處的話,就不要在大雨拒絕他之後,還給他一把傘。要斷不斷的希望,還不如直接痛快點讓他一刀絕望。我看得出來你倆的感情,你愛我小叔的話,就膽色點。別仗著他那麼喜歡你,就折騰他。”
簡潯這話真是站在他小叔邊兒上說的,魚小滿不心疼,他在一邊都看不下去了。
“……”
平時滔滔不絕的魚小滿,頭一次在簡潯面前發現自己接不上來什麼話。
她呆呆地看著簡潯,發現眼前少年黑亮的眼睛同樣看得見這個世界——看的還很清晰。
每一件事他都看得見,感受得清,不是別人說那種智商甩情商好幾條街的人;只是他疏於理會這些無聊的愛恨,懶於插嘴評論那些花樣作死的情仇。
虧得簡律辰是他小叔,他對他小叔的維護,使得他終於捨得露出一星半點,他性格深處大人一樣銳利的言辭。
這樣的簡潯太少見了,隨人魚小滿從來就直覺簡潯的內心不可能年輕麻木又空洞——現在,她看到他裸色的靈魂了。
簡潯說簡律辰太喜歡她,喜歡得一點尊嚴和原則都沒有。說得……很對。
只是以生命爲底線,在那條線之下,除了沉沉鈍鈍毫無罅隙的愛填充,哪裡還會有什麼尊嚴和原則?
魚小滿攏著秀眉,如子夜般的眸子閃爍了兩下,緊抿著脣,不知道怎麼解釋,半晌,才小聲說:
“……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對不起應該衝著誰說,簡律辰還是同樣心疼簡律辰的親人。
“你告訴我你不會再離開我小叔了。”
魚小滿話落了好一會,簡潯沒吭聲,然後又折回來,低著頭嚴肅看她。
“我對著月亮起誓……”魚小滿顫顫巍巍舉起三根指頭。
“不要指著月亮起誓!”
簡潯條件反射地腳下滑開一步,揚起手臂本能反應地接上去:
“不要對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
……
“那麼,我指著什麼起誓呢?”
魚小滿很配合地跟著滑開第二步,作四十五度憂傷狀。
“不用發誓。或許你願意的話,就憑著你優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神,我一定……啊呸!都是些什麼鬼……魚小滿!”
簡潯一陣恨不能咬掉舌頭的惱火,猛地收回手指,瞪著魚小滿。
幾秒後,惱羞成怒地轉身,大步離去。
魚小滿故意帶的。
他感覺這些天,快被那些魔性的排練臺詞給徹底洗腦了。
魚小滿在他身後笑得前俯後仰,賣力地讚賞著“簡潯你好天賦啊好天賦”。
魚小滿又喊說:你可以去找海瑟薇老師和你對戲,她也在客棧,她也演過那個話劇,可以倒著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本……
簡潯腳步突兀地磕磣了一下,可惜魚小滿沒看見,因爲她彼時已經轉身,屁顛顛地朝著醫院跑去了。
……
簡律辰臉上血色都沒有恢復齊整就對著電腦辦公。
魚小滿進去的時候,他正靠在病牀上,面前架起一張小辦公桌,面對著筆記本屏幕,細細地蹙著眉心。
看見魚小滿,立刻乖覺地合上了電腦。
魚小滿大步走過來,把筆記本一把收了,擰著眉頭叉腰瞪他:“你恢復得挺好!”
辦公辦公,gs是少了他就只剩個g還是隻剩下個s?魚小滿就是不明白男人那麼強烈的事業心是從哪條染色體裡面帶出來的。
火速收了他的小桌子,簡律辰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垂眸輕笑:“還不賴。”
其實傷得也不重,只是最開始的時候疼痛感比較強烈,休養一段時間,並沒有什麼大的影響。不過魚小滿這種膽子肥的管制讓他覺得親密。
他拉著腮幫鼓鼓的魚小滿坐下,說:“真的沒大礙。”
魚小滿表情沒動靜,他又把一疊檢查單地給她,“你自己看。”
魚小滿猛翻白眼,一堆不認識的圖和專業術語,她看得懂才叫見鬼了。
“不看不看!”
魚小滿推開那些碾壓智商的東西,反正和簡律辰生不來氣,眨個眼,臉上就放晴了:“反正你住多久我就在這邊待上多久,到你好爲止。”
簡律辰湛黑如星辰河底的眸子望著她,臉上帶點正色,輕微地勾嘴:
“你是正式在和我表態嗎?”
兩人之前東扯一句西扯一句,還沒有聊到這個層面上來。
簡律辰以爲魚小滿還要想一想,這件事上,他又不想以自己爲她做了多少爲恆量標準來求取她的自願,於是醒來到現在,一直也沒提。
“嗯……”魚小滿咬著牙最後一次艱難地想了好久,然後終於點點頭:
“嗯!”
“還要想那麼久,很艱難?”
簡律辰隨即便收了笑,變臉變得堪比翻書,有點冷淡地別開視線牧師前方,那股子高冷傲嬌勁又回來了。“算了,不勉強。”
“呃……”
魚小滿不知道自己就那麼想了一想,怎麼的又惹眼前這位大神不高興了。感覺他生個病,反倒有了那種坐月子的女人那種喜怒無常的狀態,難伺候得很。
一個“嗯”確實很要力氣的好伐?
那麼簡單的一個回答,意味著她魚小滿經過史無前例的尖銳激烈的內心掙扎,決心直面未來,不再逃避,準備慷慨就義,勇敢地面對前方的千難萬阻,爭創兩人幸福美滿的人生等等等等……還不好?
“人生大計,總要做做思想鬥爭的不是?”
魚小滿如芒在背,心中各種辯解各種不容易,面上卻瞬間又狗腿了,嘿嘿討好地乾笑。
“就算是思想鬥爭,時間也太長。”
傲嬌簡雞蛋裡挑骨頭。
好吧,深思熟慮太久原來也不行……
“原諒我老闆,”魚小滿很快認錯。“是我是我是我的錯,是我效率低下!”
看吶看吶,她這麼賢惠認真脾氣好的照料,到時候律辰肯定能下出一隻蛋來!
“那你重新再說一遍。”
簡律辰說。
……
這場對話充滿了一種知恩圖報,以身相許的鄭重感激意味。
“我,魚小滿,對著月亮……哦不,對著自己高尚的靈魂起誓,簡律辰簡先生在醫院住上多久,我就在牀上陪他多久。”
魚小滿老老實實地重新舉手發誓。
“……”簡律辰一陣完噎。
半晌,脣邊才慢慢重新舒緩出一絲窸窣的笑意,純黑的眼底一點一滴浮現出讚美,把她的三根手指收到自己心口,聲音又緩又澈:
“不對。
……我要你說,簡律辰簡先生一輩子活多久,你就在這裡,陪他多久。”
要一生,要一輩子。
在他身邊,在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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