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領命,夏雨的吩咐,她必須照做。
相宜回到花廳的時候,夏雨已經離開,心里頭惴惴不安,心道。但愿她只是等不及了所以回了睿王府。只是他萬萬沒料到,夏雨不但沒有回睿王府,反而讓人截了少傅府的馬車,自己去宮門口候著。
大雪紛飛,北方的雪干燥不潮,一眼望去,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等到了夜里,整個京城就會成為銀裝素裹的世界,到時晚燈初上,將是格外的繁華璀璨。
阿奴輕而易舉的用暗器,重創車轱轆,讓少傅府的馬車停在了半道上。修好車也需要好一陣。洛花撐著傘,與夏雨一道走到宮墻下。
“公子,進不去。”洛花道。
夏雨搖頭,“進得去,只不過——”她抬頭,“我不想進去。”這里四四方方的。比刑部大牢還可怕。她覺得踏入這里,就猶如將枷鎖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她不懂梁以儒怎么有勇氣踏入這樣的地方,也不會明白趙老九是如何在里頭存活了那么多年。
她扭頭便看見少傅府的馬車停在外頭,那是梁以儒的馬車。
深吸一口氣,夏雨走了過去。
因為知道是夏公子,所以車夫也不敢攔著,夏雨便上了馬車等著。
心,微微揪起,腦仁有些疼。
她自認為這么多年,自己的運氣一直很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身邊的人,會一個個的離她而去。只是上了一趟京城。為何什么都變了?
約莫等了一刻鐘,梁以儒便走出了宮門。也不知為何,今日的心里總是有些不安,好似會發生什么事,卻又一時間猜不透。
乍見洛花與阿奴在車外候著,梁以儒眉目一怔,“怎么是你們?”
洛花上前行禮,“少傅大人,咱家公子在車上等著呢!”
梁以儒眉頭微蹙,下意識的猶豫了半晌,這才緩緩撩開車簾。一眼便瞧見了端坐車內的夏雨。此刻的夏雨,不似平素那般嬉笑,安靜得讓人不安。
上了車,他默不作聲的坐在夏雨身邊,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
他忽然明白,她若不開口,他與她之間似乎一慣的相對無言。每次都是她在一旁聒噪,而他總是淡然處之。習慣了,便也改不掉。
梁以儒想著,這次由他來打破沉默吧,便朝著夏雨笑了笑,“怎么想起到這兒來找我?去少傅府不好嗎?雪下的這樣大,你的傷還沒好全,縱然天賦異稟。也不該如此折騰。”
“我——都知道了。”夏雨垂下眼眸,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繃緊了身子,袖中五指微微蜷握。
心頭咯噔一聲,梁以儒愕然盯著她,“你說什么?”
“我說,你不必瞞著我了。”夏雨哽咽了一下,圈紅了眼眶看他,“那日你來找我,其實就是想知道,消息有沒有傳到我這里。你不是想吃糖葫蘆,你是怕我受不住。”
梁以儒收了視線,笑得比哭還難看,“胡說什么呢!”
“你此刻肯定在想,我若是什么都知道了,還用得著來找你嗎?我若是什么都知道,還用得著來問你?”夏雨強忍著眸子的淚,“書呆子,你知道花滿樓和夏家,對我有多重要。所有人都看不起青樓女子沒關系,我還是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任何人,我夏雨,就是從青樓出來的,我引以為傲。”
“就算沒了花滿樓和夏家,你還有我。”梁以儒突然將她抱住,緊緊的鎖在懷中,“你娘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難過。在她們所有人的眼里,夏雨是最堅強的。”
在天之靈?
羽睫駭然揚起,夏雨只覺得渾身發軟,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好似有一柄刀子,狠狠的扎在心上,疼得痛徹心扉,卻無能為力。
“她們,都死了嗎?”她問得很輕,很輕。仿佛再重一些,會疼得更厲害,更難以忍受。
梁以儒不說話,只是抱緊了她。
“是怎么死的?”她問。
“一場大火,什么都沒了。”梁以儒重重合上雙眸。
尖銳的指甲,狠狠的掐進肉里,夏雨的身子止不住顫抖。冷,好冷,好冷好冷。靈動的眸子,此刻茫然無措,空蕩蕩得令人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腦子里一片空白。
該哭的時候,她卻連哭,都忘了。
意識到夏雨毫無反應,梁以儒慌忙松開她,“阿雨?阿雨你怎樣?”
“誰干的?”她睜著空洞的眸子,木訥的問。
梁以儒搖頭,“我爹,還在查。”
“都死了——”她反復念叨著,就像失了魂魄的木偶,一個人絮絮叨叨,反反復復,就這樣三個字。
“阿雨?”梁以儒驚懼的瞪大眸子,“阿雨你怎樣?”
她麻木的抬頭看他,顫抖的唇,發出微弱的呢喃,“我要回睿王府,你送我回去吧!”語罷,她垂下頭,靜靜的縮在車子一角,不哭不鬧,安安靜靜。
“好。”梁以儒想抱著她,可她這副模樣,已然如同刺猬,將她自己完全的武裝起來,再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
馬車徐徐而去,朝著睿王府駛去。
夏雨一個人靠在車壁上,連梁以儒都想不出她此刻,腦子里在想什么。馬車停下來的那一瞬,她忽然直起身子,眸色微恙。
“阿雨?”梁以儒擔心的望著她。
“我想了一路,花滿樓沒有仇家,也不會有人因為我的緣故對付花滿樓。”她面色微白,起身往外走,“可是這世上,若真的要殺人,哪來那么多的借口。”
梁以儒快速下了車,跟著她進了睿王府。
外頭的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著。
夏雨攏了攏衣襟,扭頭望著屋檐上白茫茫的積雪,眉目漸冷,“我想,若有結怨,也該是我來京城之后。冤有頭債有主,我夏雨對天發誓,不管是誰動的手,我都不會放過。神也好魔也罷,一概如是。”
梁以儒點了頭,“我會幫你。”
“你回去吧!”夏雨抿唇,朝著他笑,眼底卻在下著雨,“我沒事。我是夏雨,是代州府花滿樓里,那個打不死的夏雨。”她轉身就走。
他卻紅了眼,他寧可她當著他的面哭,也不愿她當著他的面,笑得這樣勉強。
女人,只會在自己深愛的人面前,脆弱得無與倫比。卻在心外人面前,堅強得無堅不摧。
她一步一步走回養心,始終沒有掉一滴淚。
他站在那里,駐足難移,卻心痛如絞。
身子突然被人扳過去,緊接著便是一記重拳砸在梁以儒的臉頰上。身子駭然失重,梁以儒重心不穩,瞬時撲倒在地。
嘴角溢著血,再抬頭,趙朔一身殺氣的站在那里。
“多謝王爺,不殺之恩。”梁以儒勉力起身,唇破了,鮮血不斷的從唇角往外涌,他笑得涼薄,“你該再打重一些。”
“她什么都不知道,本王下令所有人都瞞著她,你為何瞞不住?”趙朔冷然,一雙桃花眼,比外頭的雪還要寒戾三分。
梁以儒蹙眉,“什么?”
二人對視,各自冷冽。
趙朔拂袖而去。
“王爺。”梁以儒開口。
趙朔頓住腳步,臉色黑沉至極。
“她這輩子,就真心哭過一回。那是代州唯一一次下大雪,她哭了。”他望著回廊外的紛紛大雪,“所以我和虎子從不敢提那年的雪,權當不曾下過。”上頁助弟。
“你想說什么?”趙朔冷問。
梁以儒深吸一口氣,“讓她哭出來,別憋壞了。”
趙朔抬步離去。
是啊,哭出來,別憋壞了。
她愛笑,是因為想讓身邊的人,都高興一些。大家都高興,她也會跟著高興。可是現在——到了該哭的時候,卻怎么也哭不出來了。
趙朔進去的時候,夏雨正坐在門檻上大口大口的啃著燒雞,好像沒事人一樣,眼睛里只有手中的燒雞。他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在她身邊坐下。
誰也不敢上前,皆悄無聲息的退下,整個養心,安靜得讓人心疼。
“趙老九,你們家的烤雞做得越來越好吃了。”她笑著說。
趙朔跟著她笑,“還不是因為你。”
她撇撇嘴,“瞎說什么。”
“丫頭。”他低低的喊了一聲。
她也不應聲,沒滋沒味的嚼著手中的烤雞,吃得滿嘴油花。分明嘴里塞滿了,還在拼命的啃,拼命的咬,好像要把自己憋死才算數。
“別吃了。”趙朔一把拍落她手里的烤雞,眉頭都蹙,“你會把自己噎死。”
夏雨起身,仿佛有些生氣,抬步就朝著院子里的亭子去了。她踩在雪地里,落下一個個清晰的腳印,而后一個人坐在了亭子里發愣。
輕嘆一聲,趙朔取了大氅緩步走過去,隨手便將她攬入懷中,裹在了大氅里,“也不怕凍著?傷還沒好,爺舍不得。”
夏雨鼻間一酸,徐徐抬頭看他。
他說,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