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靖羽低頭苦笑兩聲,“這不是爹教的嗎?”
語罷,她勉力起身,顫著雙腿往外走。
上官鳳徐徐起身。神色微凝。低眉望著腳下的飯菜,他才發(fā)覺,這話還是她尚在年幼時,因?yàn)樗寄钅赣H而日夜啼哭,他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哄著她睡覺,這才說了那樣的話。
而今。她銘刻于心,他卻……早已拋諸腦后。
名利熏人心。富貴淡親情。
她,竟然都記得。
他卻疑心,是否有人教唆。
這般的小心翼翼,哪里還是當(dāng)年那個捧了女兒在掌心的父親。
扶著墻,上官靖羽緩步走著,腿麻得如同針扎一般,讓人根本無法忍受。她站在那里,任性得不肯讓身邊的丫鬟攙扶,只是半躬下身子,疼得扶膝輕顫。
抬頭。卻有上官鳳半蹲下身子,“上來。”
她撇撇嘴,“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我是你爹!”上官鳳加重了口吻。
音落,上官靖羽伏在上官鳳的背上,任由他喘一口才能將她背起。其實(shí)她不重,便也是那一刻,她才發(fā)覺,爹是真的老了。
以往爹帶著官帽,她都不曾發(fā)覺,爹的后髻,有了不少白發(fā)。
眼眶紅了一下,她環(huán)住了上官鳳的脖頸。“爹,我重了,你是不是背不動我了?”
“背的動。”上官鳳重重喘著氣,“爹好久沒背過你,都、都技藝生疏了。”說著,他額頭泛著汗珠子,卻依舊笑道。“按照爹老鄉(xiāng)的風(fēng)俗,女兒出嫁,爹要、要背著你出門。等你嫁給二皇子,爹就、就背著你上轎。多重,都沒關(guān)系。”
上官靖羽一如往昔般,用袖子擦拭父親額頭的汗珠子。上官鳳如今位極人臣,身為百官之首的丞相,哪里做過什么體力活。便是短短的一段路程,也背得氣喘吁吁,還未到鴻羽閣門前,早已大汗淋漓。
“爹,我自己走。”她摟緊了父親的脖頸。
“不是說腿疼嗎?”上官鳳搖頭,“以后不管怎樣,都不準(zhǔn)餓肚子。爹是丞相,保你錦衣玉食,保你榮華一世。”
她將臉貼在父親的臉上,上官鳳隨即身子一僵,面色瞬時燙了起來,竟略帶羞澀的低笑一句,“越大越矯情。”
心里卻是歡喜的。
管家一路開道,凡事上官鳳經(jīng)過的地方,所有人都轉(zhuǎn)過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及至進(jìn)了鴻羽閣,芙蕖撲通就跪在那里不敢抬頭,素顏的眼珠子差點(diǎn)掉在地上,嘴巴張大,能塞進(jìn)一個雞蛋。那是上官鳳?
素顏使勁揉著眼睛,最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明白,真的不是做夢。
上官鳳,把上官靖羽背回來了?!而且還陪著上官靖羽,好好的吃了一頓飯。
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也讓所有人都羨慕嫉妒恨。
*
信鴿飛落御羽山莊,落在書房的窗戶口“咕咕”的叫著。
重錫笑了笑,銀面男子已經(jīng)解下了鴿子腿上的信件,而后悄然退下。
信件上,是她絹繡的字體,比上次多了兩個字:一切安好。
他淡淡的笑著,將信件小心的用漿糊貼在一本冊子里,以后這便是她的世界。想了想,他執(zhí)筆,亦回了四個字:吾愿足矣。
信鴿飛出去的時候,銀面男子端著飯菜入門,“公子現(xiàn)在肯吃飯了嗎?”
重錫望著他,不緊不慢的轉(zhuǎn)動輪椅,“不過辟谷罷了,什么肯不肯的。”
“公子的身子不好,切莫……”
不待他說完,重錫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抬手,示意他莫要說下去。扭頭望著信鴿離開的方向,微微揚(yáng)唇淺笑,“我很好,以后也會很好。只要她安然無恙,我就會一直好下去。”
銀面男子半低頭,沒有說話。
良久,銀面男子轉(zhuǎn)身往外走,卻是低語了一句,“早知如此,就不該回東都。”
“心在這,誰都攔不住。”重錫深吸一口氣,“緊趕慢趕,總算來得及。”
聞言,銀面男子緩步出門。
明日就是秋試之期,新一輪的朝廷黨派之爭又將開始。
長長吐出一口氣,重錫抬眸望著明滅不定的燭火,眼底的光晦暗不明。取出袖中的簫,輕輕吹著。孑然一身明月夜,玉人何處尋簫聲?
簫聲低徊,冥冥之音,繞梁三日猶不散。
舉頭望月,兩地念念情難徊。
誰解其味,酸甜苦辣猶未悔。
簫聲戛然而止,指節(jié)分明的手,緩緩撫上雙膝。重錫半低下頭,唇線緊抿。
銀面男子快速進(jìn)門,手中提著一壺酒,“公子?”見著重錫如此狀況,急忙放下手中的酒壺,快步上前,“怎樣?”
重錫搖頭,“無妨。”
聞言,銀面男子也只能嘆息一聲,直起身子倒了一杯酒遞上,“公子覺得此次秋試,誰會位列榜首?”叉女廳圾。
“三甲脫穎而出,絕非易事。上官鳳,是不會讓別人占盡先機(jī)的。上官致遠(yuǎn)才華橫溢,確實(shí)是個難得的人才。”語罷,重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考卷皆封名入冊,即便是主考官,也不知道是誰的卷子,若要作弊怕也不易。”銀面男子不解,“這上官鳳膽子再大,再手眼通天,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扶持自己的人入圍三甲。”
重錫似緩過勁來,淺笑著搖頭,“上官鳳為人老謀深算,只怕考題早已到了他的手里。但凡能過得了他的眼,必定能入得了主考官的目。這些人見風(fēng)使舵的本事,怎能小覷。沆瀣一氣多年,是不是丞相府的手筆,哪能逃得過這些人的眼睛。”
銀面男子點(diǎn)頭,“聽說海潤也在入考之列。”
“海潤博學(xué)廣記,只可惜……”重錫搖頭,“生不逢時。”
“不過上官姑娘卻很賞識,能費(fèi)盡周折將海潤從福源鎮(zhèn)請過來,大抵也不會善罷甘休。”銀面男子道,“這上官姑娘不知打的什么如意算盤,海潤雖說才學(xué)極好,然則性子太過剛烈,豈能屈就相府之下。就算將來為官,丞相怕也容不得他。”
聽得與她有關(guān)之事,重錫唇邊的笑意倒是濃烈了不少,“側(cè)目以待吧!她……自有打算。”
是的,自有打算。
只要能入得了考場,就沒有造不出的狀元郎。
只要她爹是丞相,只要她爹還寵著她,只要她還是風(fēng)光無限的相府嫡長女,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海潤是性子剛烈,卻也是一匹脫韁的野馬,若是馴服得當(dāng),作用將會無可限量。
是一柄插入朝堂之中的利劍,只要稍加磨礪,自然鋒芒畢露,必定無人能及。
上官靖羽,相信自己的眼光。
只是當(dāng)素顏進(jìn)門,卻見上官靖羽正慢慢的看著手中的兩份卷子,不覺心生不解,“你看這些管什么用?”
“我看,自然是不管用的,但是有人看了,那就有用得很。”上官靖羽笑盈盈的開口,“只要先生和致遠(yuǎn)按照這卷子,在考場里重新寫一遍,那么……致遠(yuǎn)的文筆是毋庸置疑的,只是缺少對本朝民生朝政的實(shí)際見解。而先生的文筆尖銳,只怕考官就算看得上,也未必敢選先生的文章。”
“既然如此,豈非白忙活?”素顏蹙眉。
上官靖羽搖頭,“那倒未必。只要你幫我辦件事,事成之后,先生必定位列榜首。這文章,只要能傳到皇上手里,皇上一定能側(cè)目相待。”
素顏撇撇嘴,“我不信。”
“打個賭?”她笑問。
素顏想了想,點(diǎn)頭道,“好,賭什么?”
“賭一個問題。”上官靖羽得意的笑著。
素顏嗤笑,“賭就賭,我就不信,你一個小丫頭,還能左右朝廷科舉選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