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羽國皇帝對慕容非下了定論的同一時刻,他並不知道,他口中的主角此時並未留在姬容身邊,而正呆在一間酒樓的雅座裡,和一個人面對面而坐。
而那個人,卻是炎國的六皇子,封號莫邪的耶律熙!
“小人敬莫邪王一杯。”微笑著,慕容非端起酒杯,乾脆的喝乾了杯中的酒。
“慕容公子客氣了。”輕笑一聲,耶律熙同樣舉了杯子。
幾番推杯之後,耶律熙微挑了眉:“本王昨日纔來到帝都……倒不曾想鳳王的消息如此靈通。”
慕容非卻只是微笑:“只是底下之人恰巧看見……倒不幹鳳王殿下的事。”
“哦——”略帶深意的拖長了聲音,耶律熙複道,“既不幹鳳王的事……倒不知慕容公子找本王有什麼事情?”
舉著杯放於脣邊,慕容非沉吟片刻,方纔笑道:“關(guān)於這次神子的事情,莫邪王想必知道一些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耶律熙反問。
“若是知道的話……小人這裡倒有一個較爲有趣的事情,想來莫邪王會有些興趣。”慕容非笑道。
慕容非跟在姬容身邊的,所說的又是他會感興趣的事情……腦中稍轉(zhuǎn)了幾個念頭,耶律熙就有八成把握對方說的是關(guān)於姬容的事情。
不過……眼前這個慕容非在事情還沒有明朗便籌劃著出賣對方?不,應(yīng)該不至於這般愚蠢,那麼……這麼想著,耶律熙倒真正有些好奇了:“慕容公子但說無妨。”
慕容非卻但笑不語。
轉(zhuǎn)念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耶律熙笑道:“若是確實有趣,本王也不會吝惜幾句話的。”
慕容非無聲的笑了笑:“莫邪王可知道羽國一個月之後舉行神祭?”
“本王這次便是爲了羽國的神祭而來。”耶律熙眼也不眨的道。
沒有半分相信耶律熙所給出的理由的意思,但同樣的,慕容非也並沒有半分糾纏耶律熙來羽國目的意思,只繼續(xù)道:“那麼,莫邪王知道神子負責(zé)準備這次神祭的事情麼?”
“由那個——”耶律熙面上不由有了一分驚訝,但幾乎是轉(zhuǎn)瞬,他便收起了驚訝,若有所思的道,“……哦,神子負責(zé)?——平素的神祭莫非不是由主持這人安排?”
“莫邪王對羽國的神祭倒是瞭解——小人並沒有說過這次的神祭是由神子負責(zé)。”指腹摩擦著杯沿,慕容非道。
神色不變,耶律熙只微微一笑:“羽國既是祭神,那還有什麼會比由神親自選擇的人來主持祭祀更好的呢?”
顯然沒有糾纏這個話題的意思,慕容非笑了笑,便繼續(xù)方纔所說的,道:“那麼,莫邪王可知道是誰提出這個建議的?”
瞇了瞇眼,耶律熙問:“是鳳王還是瑾王?”
慕容非笑了,他緩緩道:“是鳳王。”
“姬容。”低哼一聲,耶律熙搖了搖頭:“姬容可從來不是宅心仁厚之輩,這麼好的機會,他定然會抓住了好好攪上它一攪……這次站錯隊的,大概不久之後就能明白被烈火煎熬是什麼滋味了。”
最後一句,耶律熙看著慕容非,若有所指。
明白對方是在對自己說話,慕容非不由笑道:“這個消息雖是秘密,但倒也算不得是什麼大事——便是鳳王知曉了,想來也不會如何。”
“慕容公子倒是有信心。”耶律熙道。
慕容非手上卻是一頓。片刻,他緩緩笑道:“若是有信心……小人便不會來了。鳳王殿下確實重情,可重的……”
慕容非停了停,稍仰起頭,他似在想著些什麼。
見了慕容非的模樣,耶律熙也並不催促,只端起酒杯,輕啜一口杯中的酒。
太綿軟了。耶律熙在心中下了定論。
而此時,慕容非也回過了神,微微側(cè)頭,他含笑:“鳳王殿下固然是重情的。可如小人這等微末之人,大約是入不了殿下的眼的,所以,小人也便不得不爲自己多計較幾分了。”
壓根沒有半分同情之心,耶律熙只佩服對方能把自己兩面三刀的行爲說得如此委曲求全,就像是姬容對不起他一般。
不過這到底和耶律熙無關(guān),因此,耶律熙不過稍一揚眉:“原來如此。不過慕容公子倒不妨努力些,讓自己入了鳳王的眼。”
慕容非卻是一笑:“莫邪王以爲誰都爭得過命麼?況且……況且,小人倒覺得,這世上還是某些看得見的東西更可靠更讓人相信。”
這次,耶律熙真正笑了起來。優(yōu)雅的舉杯,他道:“慕容公子真是人中俊彥。”
“莫邪王過獎。”笑了笑,慕容非轉(zhuǎn)到了正題上,“不知方纔的事可還入莫邪王的耳?”
聞弦而知其雅意,耶律熙笑道:“方纔慕容公子是問本王可知曉這次神子的事情?——不瞞慕容公子,本王倒確實見過神子一面。”
所有的事情都在這一刻串聯(lián)起來,慕容非一時之間不由靜默。
而心知對方已經(jīng)多少猜出了些耶律熙也不再多言,只等著慕容非自己開口。
片刻,慕容非緩緩?fù)鲁隽艘豢跉猓骸霸瓉砣绱恕!?
言罷,慕容非也並不多說什麼,只站起身,同時還舉了杯:“叨擾莫邪王多時,小人實在惶恐,這便告辭了。”
耶律熙跟著起身:“慕容公子客氣了。之前本王便曾邀請過公子,又何來叨擾一說?”
這麼說著,耶律熙執(zhí)杯,和慕容非手中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
清脆的響聲中,耶律熙微笑道:“若是有朝一日……本王歡迎公子。”
有朝一日怎麼樣,耶律熙沒有說,歡迎什麼,耶律熙也沒有說。
但慕容非卻聽明白了耶律熙話中的意思。
——‘若有朝一日慕容公子在鳳王身邊呆不下去,本王歡迎公子來炎國。’噙著滿滿的溫和笑意,慕容非又說了一番場面話,而後才轉(zhuǎn)身離開。
但就在他走出雅座的那一刻,慕容非臉上的溫和笑容已然轉(zhuǎn)冷。
‘若有朝一日慕容公子在鳳王身邊呆不下去,本王歡迎公子來炎國。’?——若是真有那麼一日,而他又沒有帶上足夠分量的東西的話……只怕下一瞬,他就被對方轉(zhuǎn)手賣掉,拿去做人情了罷!
雖是在心中冷笑,不過慕容非也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事情。故此,甚至不用過一會,只等在走出幾步,慕容非便已經(jīng)把方纔發(fā)生的所有拋諸腦後。
下了酒樓走到街上,慕容非並沒有直接往帝都內(nèi)城走,而是刻意在外城漫無目的繞了一圈,纔回到內(nèi)城。
而一進內(nèi)城,慕容非便迎面碰見了一個青底圓頂小轎。
只掃了一眼,看出轎中人身份不一般的慕容非便退到了一旁,讓轎子先行。
不過世上的事,時常出人意料。
就在慕容非要往旁邊退的時候,那擡著轎子前頭的轎伕剛巧看見了慕容非,不由帶著驚訝的叫了一聲:“少爺?”
驟然聽見這一句話,慕容非頓時明白了眼前的轎子是哪家的。停下腳步,慕容非剛要說什麼,便聽一個柔和的女音從轎中傳出:“飛兒不是在家中麼?怎麼……”
說話間,一隻纖纖素手已經(jīng)探出,挽起了青色的簾子。
站在原地,慕容非看著那被挽起的簾子,不知怎麼的,心跳竟倏然快了幾分。微皺起眉,慕容非正待調(diào)整呼吸平復(fù)心跳,卻見簾子已經(jīng)完全挽起,呆在裡面的也已經(jīng)探出半個身子……
一剎那間,慕容非幾乎忘記呼吸。他看見了——看見了一個絕色的婦人——一個絕色的、和他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婦人!
有那麼一刻,慕容非覺得面前的那張臉化爲一個無形的怪獸,咆哮著呲牙咧嘴的穿透他層層防備的胸口,然後狠狠一口咬在他心臟上。
慕容非無聲的抽了一口冷氣,一股倏然而至,蔓延著傳到神經(jīng)末梢的疼痛讓他的身子輕輕顫了顫。不過轉(zhuǎn)瞬,慕容非的臉上便已經(jīng)泛起了笑容——雖說有些不自然——他微笑著,道:“這位夫人,在下……”
在下什麼,慕容非並沒有說完。因爲他看見,看見對面那個和自己母親一樣絕色的婦人倏然紅了眼眶。
而後,他更聽見,聽見那和記憶中沒有太多差別的輕柔嗓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道:“你……你是非兒吧?”
慕容非張了張嘴,卻始終發(fā)不出聲音。慢慢的合上,他抿抿脣,突然從自己口中嚐出了一股苦澀味兒。
同一時間祭司院平素安靜的,由大祭司掌管的祭司殿從今天上午開始便斷斷續(xù)續(xù)來了好些人。
爲了一個人,爲了一個目的。
“什麼事?”面對著今天來的第四個祭司,大祭司面上雖一如既往的無甚表情,聲音卻明顯的冷了些。
“稟告大祭司,神子他太、太!——”實在說不出那些個齷齪事情,祭司漲紅了臉,最後只能道,“太*了!大祭司,您管管吧!”
扯了扯嘴角,大祭司冷淡點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沒有得到半點承諾,卻不得不離開,祭司走的時候已經(jīng)怏怏不樂到了垂頭喪氣的地步。
見祭司離開,大祭司沒有半點耽擱的,轉(zhuǎn)身走到靠牆的擺了滿滿書冊的書架面前,抽了書便要繼續(xù)專研。但就在他的手指剛剛碰到架子上的書時,外頭又傳來了聲音——由充沛的神力振盪著在大殿中一遍一遍重複的聲音:“祭司殿下一等祭司豐淵請見大祭司!”
“祭司殿下一等祭司林離請見大祭司!”
“祭司殿下一等祭司蘇尋請見大祭司!”
放在書冊上的手稍停一會,素來冷淡的大祭司面對著眼前這情景,終於稍皺了眉頭。
就這麼站了片刻,大祭司終於收回手,開口道:“進來吧。”
說著,大祭司同時衝緊閉的祭司殿大門方向揮了揮袖。
一絲肉眼看不見的神力隨著大祭司的動作傳到了祭司殿大門上。輕輕震顫一下,厚重的石門在無人推動的情況下,緩緩打開。
“什麼事?”待三人進來行完禮後,大祭司也不多等,直接開口。
“回大祭司,”說話的是豐淵,一個已近三十的男子,同時還是大祭司的首席弟子,“是關(guān)於神子的事情的。”
大祭司覺得自己從出生開始便沒有哪一刻像現(xiàn)在這般想嘆氣。他面無表情的道:“是關(guān)於喝酒的?——祭司殿沒有規(guī)定不能飲酒吃肉。”
“不是。”豐淵搖了搖頭。
“那是關(guān)於*的?”大祭司依舊面無表情,“祭司殿沒有不能*的規(guī)定。”
“也不是。”豐淵再次搖頭。
“那是什麼?”大祭司終於擡眼。
抿緊脣,豐淵面上隱隱有了怒意:“動輒醉酒狎妓也就罷了!那個潑——那個神子竟然還幹*良爲娼的勾當!有一個倒酒的小丫頭不同意想跑,竟然被活活打死!”
說到這裡,豐淵雙手微微顫動,似乎氣急。而旁邊的兩人也是面色陰沉,幾能滴出水來。
大祭司的眼中似乎掠過了什麼。片刻,他微擡了下巴,道:“原來如此,還有呢?”
“還有?”豐淵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大祭司!我尊敬您,我也願意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偉大的神祗,可是我無法容忍自己要終生侍奉的神子是這幅模樣的!”
說到這裡,豐淵微喘了氣:“大祭司,老師,並非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想法!”
“注意你的口氣,豐淵祭司。”大祭司的聲音微冷。
明白自己說話的語氣卻是不太恰當,豐淵停頓一會後道:“很抱歉,大祭司……只是那樣的神子……莫非您日後也要聽他那荒唐的差遣?——他竟然讓我們祭司院的祭司去給他找女人!”
說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豐淵的臉色已然鐵青。
又是靜默。須臾,大祭司開口:“還有呢?”
“還有?老——”豐淵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海。
“好了,”明白豐淵要說什麼,大祭司有些不耐的打斷豐淵的話,“神子是上天授命之人,僅此而已——出去吧!”
言罷,大祭司也不待面前的幾個人再說什麼,只揮了揮衣袖,便強行將幾人送了出去,並閉合石門。
祭司殿重新安靜下來。但身處其中的大祭司卻沒有再看書冊的心思。仰了仰頭,他不覺想起上一任大祭司曾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是羽國的祭司。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守護羽國。至於神靈——只有當神靈庇護羽國之時,它纔是我們需要祭獻的神靈。
羽國的祭司……大祭司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