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yún)是外域進(jìn)貢的寶馬,全身火紅,鬢毛卷曲,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是一簇正燃燒的火焰。
愛惜的撫摸著飛雲(yún)的鬢毛,姬容翻身上馬,雙腿輕輕一夾馬腹。
歡嘶一聲,飛雲(yún)雙蹄揚(yáng)起,轉(zhuǎn)瞬便衝出了十餘米。
感受著撲面的勁風(fēng),姬容微瞇眼,放任身下坐騎自個跑個痛快,直到飛雲(yún)自己把速度放緩了,才拉一拉繮繩。
打了一個響鼻,飛雲(yún)乖乖的放緩速度,由小跑變成慢走,只是身後尾巴卻兀自搖擺著,似乎還意猶未盡。
笑著摸了摸馬的耳朵,姬容剛準(zhǔn)備下嗎,卻忽然一愣——遠(yuǎn)遠(yuǎn)的,似有金鐵撞擊之聲。
微微皺起眉,姬容本不待多事,但耳聽著越來越清晰的聲音,他略一沉吟,還是拍拍馬首。
多年的訓(xùn)練早已讓飛雲(yún)瞭解姬容每一個動作的含義,不消姬容再控制方向,飛雲(yún)的四蹄便驀地發(fā)力,如閃電般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躥了出去。
事情發(fā)生的地點距離姬容剛纔的方向不近不遠(yuǎn),但距離之前的鹿鳴山莊,卻已經(jīng)有一段距離了。
按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姬容此刻身上帶傷,又沒有任何護(hù)衛(wèi)陪伴,實在不應(yīng)該輕涉險地。不過一來此處離鹿鳴山莊畢竟不遠(yuǎn),有什麼事也容易照拂;二來姬容一向自傲武功,加上又騎著飛雲(yún),便也不把可能的危險放在心上了。
畢竟,就算真有了什麼危險,以他的武功和飛雲(yún)的腳力,斷不可能回不了鹿鳴山莊。
只是……
只是,姬容沒有想到,自己竟真的走不了。
在千鈞一髮之際閃身插入兩方人的爭鬥之間——或者說是一羣蒙著面的人和一個人,姬容擋在那被圍攻的人面前,硬接了一掌。
短暫的交手之後,姬容的身子晃了晃,脣邊滑落一線血色,而和姬容對掌的人,卻倒飛的跌了出去,一時半刻爬不起身。
不敢鬆懈,甚至沒有調(diào)息絮亂氣息的時間,姬容反手一拍一推,先用巧勁奪了一把兵刃,唰唰幾下暫時*退了數(shù)人後,纔有時間開口。
而一開口,姬容的焦躁和擔(dān)憂便不由自主的顯露了出來:“怎麼回事?”
自古以來,君王最是薄倖,姬容也並不例外。兩世四十年,能讓姬容記在心上的人委實不多,不過姬輝白、姬振羽等寥寥數(shù)人。而姬輝白此刻正呆在皇城中,姬振羽也停留於鹿鳴山莊,那此刻牽動姬容心思的……
不過楚飛。
也唯有楚飛。
唯有楚飛,佔盡了一個天之驕子二十年的感情;唯有楚飛,讓姬容縱然是死,也恨不了。
只是,姬容是無論如何也恨不了楚飛,楚飛卻是無論如何也愛不上姬容。
本就抿直的脣抿得更緊了,片刻後,楚飛冷漠的開口:“鳳王千金之軀,不該親自涉險,還請回轉(zhuǎn)。”
被沒有任何轉(zhuǎn)圜餘地的話刺得胸口一悶,姬容不由略微分神。而這一分神,換來的卻是……
當(dāng)胸一劍!
按著平時,姬容就是不好接下,也有足夠的能力避開。
只是此刻,他背後的是楚飛。
不容多想,姬容手腕一轉(zhuǎn),在倉促之間迎上了敵人的兵器。
刀劍相撞,明顯是這羣人首領(lǐng)的持劍蒙面人身子微微一晃,而姬容,卻被劍上傳來的力道震麻了手臂,幾乎握不穩(wěn)手中的刀。
心下一驚,見識到對方功力的姬容明白再不可拖延。壓低聲音對身後的楚飛飛快吩咐了一句後,便驀地動了——朝著剛剛趕過來的四個蒙面人。
場中,扣除一上來便被姬容解決的兩個人外,還有六個人。一人持劍,五人持刀。持劍的人明顯是首領(lǐng),武功縱和姬容完好時期有差,亦不會差太遠(yuǎn)。至於其他的,卻明顯不夠看了。而現(xiàn)在,在姬容和那蒙面的首領(lǐng)對了一掌之後,有四個持刀的丟下楚飛,改爲(wèi)攻擊姬容。乍一看,這對姬容似乎很不利,實則不然——這四個人的攻擊恰恰好擋住了那持劍蒙面人的位置,讓他一時不能再出劍。
而這一時,卻已夠楚飛擊殺剩下的那唯一一人了!只要擊殺了那一人,不被任何人阻攔的楚飛便能帶姬容脫出包圍,駕著飛雲(yún)離去。
這一局,布得極妙,也布得極險。然而姬容相信,姬容相信自己有能力獨自應(yīng)付那四個人,也相信楚飛能抓住時機(jī)殺了那最後一人。
只可惜,姬容算盡了所有,卻偏偏算漏了信任——姬容相信楚飛,願意把背後託付給他,而楚飛,卻不信姬容,亦不願……
握住哪怕他的手。
於是,在殺了人後,楚飛的身子頓了一頓。
戰(zhàn)場中的時機(jī)從來稍縱即逝,等姬容意識到楚飛的心態(tài)之後,原本那四個攻擊他的人也早已分出兩個去阻攔楚飛了。
心頭剎那升起一抹說不出的悲涼,姬容卻沒有時間多做品味。心念急轉(zhuǎn),眼見著那持劍的蒙面人再次出劍,姬容瞬間下定了決心。
悶哼一聲,姬容並不持刀去擋,反而是一轉(zhuǎn)手扣住了楚飛的手腕,用力朝著飛雲(yún)的方向一拽一甩:“走!”
厲喝聲方起,負(fù)了一人的飛雲(yún)便長嘶一聲,在楚飛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時掉頭快速朝著來時的方向走。
送走了人,姬容剛來的及握緊手中兵刃,便覺得胸口一涼。
是一小節(jié)明晃晃的劍尖,寒意,便從劍身上傳來,一絲一縷,溫柔纏綿。
“咳!”猛的嘔出一口血,姬容一緊手中的刀,不顧其他幾人即將臨身的兵刃,只反手朝著持劍人橫披,是拼命的架勢。
眼見刀勢若奔雷,持劍人微一皺眉,抽身倒退。
鋒利的劍刺入又拔出,離了冰涼,卻帶出深入骨髓的刺痛和淋漓的鮮血。
身子一晃,姬容並未停頓,卻反藉著這一晃之勢轉(zhuǎn)回了身,同時抽刀。
刀光如銀練,一閃既逝,同時也帶走了一條人命。
“好!”沙啞的聲音響起,卻是那持劍蒙面人的。
“過獎。”彎了彎脣角,姬容回答,眼神卻越發(fā)冷靜。
“鳳王果然好武藝,可惜委實過於婦人之仁了。”沒有再次動手,蒙面人反而和姬容聊起了家常。
“這就不勞閣下掛懷了。”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清楚知道自己實在不宜再戰(zhàn)下去,姬容也就接了對方的話。
“凡成大事者,最要不得的,便是這婦人之仁。”似乎沒聽懂姬容的意思,蒙面人自顧自的說著。
“婦人之仁?”一挑眉,姬容的眼裡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譏削,“身爲(wèi)羽國的皇族,若是連一個臣子都保護(hù)不了,那也不必成什麼大事了。”
“這隻在嘴上說的大義鳳王就不必拿來顯擺了,你我都知道——”說到這裡,蒙面人神色一動,忽的住了口。
胸前的傷口還流著血,姬容極力的聚攢著身體裡的每一分力氣,卻只覺手腳越發(fā)的冰涼。
側(cè)耳聽了片刻,蒙面人只朝姬容掃了一眼,便明白了姬容此時的狀態(tài)。
若是現(xiàn)在不計代價要擊殺,也非不可能,不過……藏在面巾之後的脣角略彎了彎,蒙面人開口,聲音卻是柔和的——是他本來的聲音:“我們還會再見的,大羽的鳳王。”
言罷,蒙面人再不戀棧,剎那抽身離去。
正是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傳入姬容的耳裡,其間還伴著姬振羽焦急的聲音:“皇兄?皇兄?”
心下一鬆,姬容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個趔趄,便往地上栽倒。
“皇兄!”
意識陷入黑暗之前,姬容聽見了就在耳邊的呼喚。
是振羽……昏沉的腦海裡浮現(xiàn)了這麼一個認(rèn)知,心,似乎也在一瞬間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充滿,姬容微微鬆了緊握的五指,任由鋼刀滑下。
“噹啷”一聲,利器掉落,聲音冷清,代表的,卻是不曾說出的信任。
皇城鳳王府彷彿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姬容慢慢自黑暗中清醒,只覺渾身疲憊,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皇兄?!”不待姬容開口,一直陪在旁邊的姬振羽就急忙出聲。
“……”動了動脣,在發(fā)現(xiàn)聲音暗啞難聽之後,姬容剛皺了眉,便看見一隻手遞了水過來——是姬輝白。
同樣站在姬容旁邊,姬輝白神色雖依舊沒什麼變化,但眼中的關(guān)切卻騙不了任何人。
微微點頭,姬容試著擡了擡手,卻只覺酸乏無力。
將姬容的狀態(tài)看在眼裡,姬輝白順著牀沿坐下,先扶起姬容,讓他斜靠著牀頭,這才端起茶杯,一點一點的喂著姬容喝下。
啜了幾口,待喉嚨中火燒火燎的感覺褪去後,姬容開口:“我睡了多久?”
“足有兩天了!”姬振羽搶著回答。緊接著,他頓了頓,又帶著一絲愧疚道,“抱歉,皇兄,若非是我……”
“姬一是叛徒,和你沒有關(guān)係。”姬容臉上有著些疲憊,“他跟了我很久,我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被賜了姬姓,又排行第一,加之前世也無半點異樣……姬容緊了緊拳。
“若知道他把皇兄害成這樣,當(dāng)初我絕不會讓他如此痛快的死在箭下。”姬振羽狠聲道。
搖了搖頭,姬容沒有說話。又讓姬輝白喂著喝了幾口水,他擡頭,問:“楚飛呢?”
房間有了一瞬的沉寂。片刻,姬振羽開口,聲音雖平淡,但細(xì)聽之下,還是能發(fā)現(xiàn)其間的不自然:“身爲(wèi)臣子,在皇子遇險的時候獨自逃離,本身已經(jīng)罪不可赦……”
靜靜的聽著,待姬振羽再也說不下去之後,姬容笑了笑,緩緩道:“我問他在哪裡。”
“大牢。”姬振羽有一絲泄氣。
儘管沒有親眼看見戰(zhàn)鬥,但姬振羽也明白,楚飛縱然再何如討厭姬容,也不可能丟下姬容獨自逃離,畢竟身份擺在那裡。而楚飛又確實騎著姬容的飛雲(yún)走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是姬容讓楚飛先走的。
但這又如何呢?姬振羽沉了眼。
他只知道,自己的皇兄,爲(wèi)了一個臣子,還是一個自己最不喜歡的臣子受了重傷……這就足夠了,足夠讓楚飛品嚐一些特別的味道了。
微垂下眼,姬振羽眸中掠過一絲狠厲。
“我知道了。”出乎姬振羽的意料,姬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
“皇兄?”心中的驚訝實在不足以用筆墨來形容,姬振羽驟然擡頭。
低低的咳了幾聲,姬容沒有說話,臉上卻泛起了幾分疲憊。
“不打擾皇兄,我先走了。”看明白姬容的意思,姬振羽起身告退。
姬容點了點頭。
沉默著坐在牀邊,直到姬振羽離開後,姬輝白纔開口:“皇兄既不喜歡八弟所做……爲(wèi)何不開口?”
剛纔的情景,姬振羽或許沒注意,然而姬輝白卻看得分明——在姬振羽說出‘大牢’之時,姬容的拳頭,是握得死緊的,死緊得爆出了根根青筋。
“二弟,你一向聰慧。”姬容開口,聲音還是有些暗啞,“我不瞞你——我確實不忍。只是……”
神色中有了一瞬的恍惚,姬容沉默片刻,方彎了彎脣角:“只是,夢做得久了,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