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父親讓親衛捆了他就走?”姜凜挑眉,“這小子又闖什麼禍了?”
謝則搖頭,“我哪知道,倒是阿文抱著阿識一頓好哭。”
“他們行事太胡來了。”姜凜不好說弟妹,只能訓斥阿弟,“把阿識帶去揚州,路上生病怎麼辦?難道還想讓阿識在揚州長大?阿識將來怎麼辦?”京城是揚州可以比的嗎?當初孟母還因爲鄰居而三遷,他們怎麼就不想想女兒將來。
謝則抿嘴一笑,“我看阿祈過段時間就要回京了。”
姜凌搖頭,“我看未必,他最近是不敢回來。”看父親這麼氣急敗壞,居然派遣了親衛隊直接捆了他就走,顯然這小子這次闖得禍不小。
謝則將稍涼的藥湯遞於姜凜,姜凜接過藥汁一飲而盡,“阿識就先留在我們——”他的話音還沒落,就聽到一聲聲叫喚,“阿孃、耶耶——”
姜凜和謝則對視一眼,就見紫蘇抱著要哭不哭的侄女進來,小丫頭不停的叫著阿孃、耶耶,兩人驚訝的對視,謝則上前抱過小娃娃,“阿識乖,大娘在。”
姜微困惑的望著伯父、伯母,怎麼是他們?爹孃呢?“大娘,阿識要阿孃。”姜微心裡微慌,爲什麼自己一覺醒來,爹孃都不見了?他們不是要帶自己去揚州嗎?難道被大伯截胡了?
“你爹孃要出去一段時間,阿識跟大耶耶和大娘住好不好?”謝則摟著小娃娃哄道。
“出去?”姜微愣愣的聽著大伯母的話,難道爹孃去揚州了,她一個人留下了?
“阿識乖啊,不哭——”謝則見小丫頭一聲不吭的眼淚就掉下來了,慌得連忙搖晃著。
“耶耶——阿孃——嗚——”姜微嚎啕大哭,她不要離開耶耶阿孃。
姜凜聽著小侄女乾嚎,眉頭微皺,摟過姜微輕輕拍著她的背,“阿識乖不哭,你耶耶和阿孃去外面了,大耶耶和大娘陪你好不好?”
“耶耶說要帶阿識去揚州玩。”姜微手揉了揉眼睛,用溼漉漉的大眼瞅著大伯,大伯送我去揚州吧!
姜凜用溼帕給姜微擦臉,“大伯帶你去京城玩好不好?”
“要耶耶阿孃——”姜微又哭了,你們又不是我爸媽,她任性的用手推開姜凜的手。
姜凜輕輕的撥開了小丫頭的小胖手,堅持給姜微擦完臉後,將她放在書案上坐好,目光溫柔的跟小娃娃對視,“但是揚州太遠了,阿識太小了,阿識過去大家都會擔心的。等阿識再大一點,大耶耶再帶你去揚州好不好?”
“要耶耶阿孃——”姜微小手小腳掙扎了下,沒掙過,繼續哭,不過聲音開始降低了,不幹嚎了,乾嚎好累,她要補充體力。
姜凜嘆了一口氣,接過妻子遞來的水喂到姜微嘴邊,姜微咕嘟咕嘟的把一盞白水都喝了下去,然後繼續哭。謝則揉了揉眉頭,這還是孩子嗎?感覺像是好像是要養足精神來場大的。
姜凜也不說話,只一下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姜微哭著哭著就哭不下去了,嚶嚶嚶,沒人捧場怎麼哭呢?姜微更傷心了,如果耶耶和阿孃在,早把她哄了又哄了,姜微想想眼淚又冒出來了,這次是真哭了。
姜凜聽小侄女一聲聲小聲的哭泣比嚎啕大哭還心疼,她之前只不過是乾嚎,姜凜也沒在意,哭累了就好,現在卻是真哭了,“阿識等過幾年你耶耶阿孃就能回來了,到時候就一直陪著阿識好不好?”
阿祈在京城的時候夠久了,該出去歷練歷練了,大秦官場原則是凡官不歷州縣者不擬臺省,也就是說想要成爲三省、御史臺高級官員必須要有擔任過縣令、刺史的經驗,姜凌想要更進一步,必須要外任。父親年紀漸長,三郎和五郎將來還小,中間起碼要有十來年時間需要阿祈來撐姜家,即便他這次不說去揚州,他們也會讓他外放。這也是姜凌再捨不得女兒,也只動把女兒帶走的主意,沒想過要回調,父兄對他放縱已經夠久了。
“阿識都大了。”她父母雙全的童年又飛了了嘛?姜微好難受。
“阿識在大耶耶眼中永遠都是小孩子。”姜凜說。
“騙小孩!”姜微越想越傷心,哭的都開始打嗝了。
姜凜輕笑,“阿識就是小孩啊。”他一手抱著姜微,一手扶著扶手緩緩起身,謝則下意識的想要去接姜微,但轉念一想還是將手縮回去了,姜微哭聲一止,擔憂的望著大伯,雖然她不知道大伯到底生了什麼病,但她知道大伯身體很弱,她現在的體重對大伯來說負擔很大吧,姜微下意識的動了動身體。
姜凜見小丫頭擔憂的望著自己,苦笑了一聲,他從未後悔過自己行事,但這一次他真覺得有些後悔了,不是後悔把阿識留下,而是留下的手段太粗暴了,沒顧忌阿識的想法。也不怪姜凜想不到,歷來官員外放莫說是帶孩子了,就是妻子都不會帶在身邊的,任何人在聽到姜凌想把女兒帶在身邊的第一感覺就是胡鬧,哪怕他把三郎帶走,姜凜都不會反對,三郎年紀大了,出去見識見識也好。
姜凜帶著姜微走到庭院外,“大伯從來不騙人。”姜凜把姜微放在樹下,比了比她的身高,讓人在樹上刻下一條劃痕,“我們以後每年今天都給阿識在樹下記身高好不好?等耶耶和阿孃回來,給阿識他們看看阿識長高了多少。”
姜微迷糊的看著大伯,她被大伯繞暈了,她不是要耶耶和阿孃嗎?爲什麼扯到她身高上去了。
“阿識要耶耶和阿孃馬上回來,大耶耶沒法答應你。”姜凜坐下,讓姜微坐在自己膝蓋上,“但大耶耶答應你,我們每個月都給耶耶阿孃寫信行嗎?”
姜微低下頭,下意識的踢了踢小腳,她畢竟不是真孩子,她原本只想多哭幾聲讓大伯心軟的,但是大伯這樣讓她不好意思再任性了,她委屈的靠在大伯懷裡,她只是不想跟爸爸媽媽分開,她再也不要每年生日都沒有爸爸媽媽陪了。
“阿識再等等,最多三年大耶耶就讓你耶耶回來。”姜凜長嘆一聲,心軟了。
謝則挑眉,她記得他之前跟家翁商量,是要把阿祈丟出去十年的,姜凜對她無奈一笑,姜微無意識的扯著自己的小荷包,“耶耶忙——”她會不會太任性了?
“再忙也要陪阿識的對不對。”姜凜微涼的手指輕輕的替小姑娘整理散亂的額發,姜微哭得太狠,額頭上全是汗了,頭髮全黏在額頭上了。
姜微仰頭見大伯對自己笑得那麼溫柔,身體下意識往大伯懷裡靠,大伯身體好涼,“阿識也陪大耶耶、大娘。”
姜凜摟著肉嘟嘟熱乎乎的小身子,感覺自己的身體也暖和起來了,他眼底漾出淺淺的笑意,“阿識喜歡蝴蝶嗎?大耶耶再給你雕個蝴蝶,我們成一對。”姜凜給姜微的牙雕都是他自己雕刻的。
“要小綠。”姜微吸了吸鼻子說,說起小綠,姜微都佩服自己家人的淡定,別的人家要是看到小女娃養小蛇就算不嚇一跳,也會讓人丟出去的,唯獨她家人就沒有驚訝的,阿孃還興致勃勃的每天幫她一起喂小綠,讓姜微開心不已。
“好,就雕小綠。”姜凜一口答應了。
姜微破涕爲笑,姜凜拭去她腮邊的淚珠,謝則看著這一幕驚訝不已,誰家還不到兩歲的孩子能這麼流暢理解大人的意思。
姜凜知道阿妹有給姜微讀女誡啓蒙,他也覺得這卷書比較適合讀給女孩子聽,讓姜微坐在自己身邊,一面畫著牙雕的蝴蝶,一面慢慢的給她講著女誡,謝則在一旁讓丫鬟磨墨畫畫,將眼前這一幕畫進去。
因姜微半夜被姜凌夫妻偷了出來,顛簸了一晚上,姜凜和謝則也不敢馬上帶她回去,到了傍晚後謝則親自帶她洗了一個熱水澡,又哄著她喝了一碗熱熱的薑湯後,就讓紫蘇帶她下去休息了。
謝則回房房裡,姜凜在翻閱案卷,謝則問:“你真準備讓阿祈三年之內回來?”
“對。”姜凜向來言出必行,哪怕對一個小丫頭許諾,“本來也沒指望他作出什麼來,只要讓姜家在朝中不會數年無人即可。”
“你說五郎做了什麼,才讓家翁這麼生氣。”謝則問。
姜凜放下案卷,語氣淡定道:“他給父親準備了一席全鹿宴,鹿肉、鹿血、鹿茸都有。”
謝則驚了好一會纔回神,“這小子不怕家翁揍他?”
“所以他才被捆去了揚州。”姜凜說。
謝則搖頭,“也就他敢這樣。”
姜凌是幺兒,王夫人難免偏疼了些,倒是以前的姜恪總覺得自己幼子胡鬧太過,小時候沒少教訓他,後來姜凜和姜況出事,姜恪看著自己兩個引以爲傲的兒子一死一傷,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把兒子教的那麼出息,他們說不定也不會上戰場,也就不會這樣,他就改變了教育孩子的方式,有時甚至比王夫人還要放縱姜凌,才就養成了姜凌無法無天的脾氣。
“父親也怪不上其他人。”姜凜說,就是他把五郎寵壞的。
“也不知道阿祈和阿文是怎麼養的,我看阿識比三郎小時候都聰明?”謝則說。
“聰明人無外乎有兩種,一種是天性聰慧,學什麼像什麼,如阿祈般;還有一種就是天生乖巧貼心,讓人打從心底喜歡,阿識就是第二種,所以我纔不能讓他們夫妻胡來。”姜凌個性太過不羈,視禮教無物,他們夫妻運氣好,青梅竹馬長大,互爲知己,可阿識呢?她未必有他們的運氣,他堅決不讓姜凌教阿識亂七八糟的東西。
如果姜微聽到姜凜這席話,一定被大伯驚住了,他這話不就是說兩種聰明人嘛,一種智商高、一種情商高。
“你怎麼知道她沒阿祈聰慧?”謝則問。
“滿招損,我倒是情願阿識笨一些。”姜凜說,“最近七娘還來嗎?”
謝則道:“不常來,但會給阿識送好些小玩具。”
“讓阿識離她遠一些。”姜凜淡聲道,“她送什麼來你都雙倍還回去。”
謝則點頭,她對七娘也就平平,倒是王夫人和沈沁對她很不錯,“她就是虧了有那麼一個父親。”
“她要是真像她父親就好了。”姜凜似笑非笑,母親年紀大了,心軟了,所以纔對小七多又照顧,姜凜無所謂,姜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母親想怎麼都行,但他是絕對不允許小七跟阿識親近。姜凜一向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信奉者,在二房那個環境中,他不信能養出這麼好孩子來,近墨者赤不是沒有,但太少了,姜凜不會拿最疼愛的寶貝去賭那個可能。
謝則道,“她要是真跟她父親一樣,將來還怎麼過日子?”
“只要他們不貪心,找個溫文敦厚的孩子還不容易?”姜凜笑容帶了幾許深意,不過他們最不缺的就是不知足。
謝則一笑,二房的孩子還輪不上她來擔心,“也不知道阿識現在睡了沒有。”
姜凜沉默了一會,“我們去看看她吧。”
姜微就睡在兩人隔壁,紫蘇已經把她哄睡了,正在外間同青黛一起做她的小襪子,見姜凜和謝則進來,剛想起身請安,謝則對她們微微搖頭,兩人躡足走進了內房。
房裡姜微側身睡在榻上,一隻小拳頭放在嘴邊,呼吸均勻,雙頰還帶著紅暈,小嘴嘟嘟的,甜美的想讓人咬上一口,姜凜和謝則看的都入迷了。
兩人對視一眼,姜凜彎腰小心的抱起了姜微,小丫頭腿蹬了蹬沒醒。謝則在她身上蓋了一件披風,夫妻兩人將她抱回了房裡,擺放在兩人牀榻中間,兩人側身躺下。
謝則小心的替姜微撥開了髮絲,姜微嘟噥了一聲,鑽進了謝則的懷裡,謝則整個人都僵硬了。姜律三兄弟雖是兩人教養長大的,但吃穿住行還是王夫人照顧的,謝則也擔心阿文會多想,以爲她想跟自己搶兒子,除了學業,三人大部分事她都會讓沈沁打點,姜律三兄弟對大伯大伯母是尊敬,對親生父母是親近,謝則並沒有真正接觸過這麼小這麼軟的孩子,她身體僵硬了好一會,纔給小丫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姜凜歉然的望著妻子,他和謝則是自小定親的,他重傷後姜家想退婚,不想害了謝則一輩子,但謝則還是堅持嫁了過來,如果她不嫁給自己,她現在說不定連孫兒都有了。
謝則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姜凜替她和姜微蓋上被褥,兩人第一次這麼早就滅燈入眠。
第二天一早,姜凜第一次感覺自己是被熱醒的,尤其是懷裡像是抱了一個小火爐,姜凜睜開了眼睛,就見小侄女緊緊的貼著自己,他莞爾一笑。
謝則也醒了,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失笑,“想不到孩子這麼熱。”阿識定也是嫌熱纔去貼姜凜的。
“小孩子火氣都大。”姜凜小心的移開姜微,用被子將她牢牢裹住,夫妻兩人起身準備回京,姜凜回來別院,就是打著要截胡的主意。
就在姜凜和謝則準備回京的時候,沈沁也追上姜凌了,這時姜凌身上的麻繩已經鬆開,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在船艙裡,但姜恪的侍衛還沒離開。
“怎麼回事?家翁真要讓他們送我們去揚州?”沈沁小聲的問。
“別提了,要不是大哥派的人來的及時,我到現在還被捆著呢。”姜凌呲牙咧嘴的說,他被捆了一天,手腳都麻了,父親真狠心。
“誰讓你做這事。”沈沁抱怨道,“阿識也不能帶走了。”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們不回去大哥也會讓我們回去的。”姜凌向妻子保證道。
“會嗎?”沈沁懷疑。
“我前天就對阿識說了,如果我們分開了,就要對大伯哭,哭到他心軟爲止。阿識一定行的。”姜凌對女兒很有信心。
沈沁哼了一聲,“阿識才多大,你這麼說她能聽懂?”
“我們家寶貝這麼聰明,怎麼可能聽不懂?”姜凌一向是女兒的腦殘粉,“不然你覺得大哥會管我被父親捆著去揚州的事?”姜凌最怕的不是他爹,而是他大哥,就拿全鹿宴來說,哪怕他哥身體能承受,他都不敢這麼玩。他爹最多揍他一頓,大哥會把他陰死的。
沈沁怏怏不樂,姜凌知道她想女兒,“阿文對不起。”
“不怪你。”沈沁悶悶的靠在丈夫懷裡,“我也可以留下來了,但就是捨不得你,要是阿識再大一點就好了。”如果再大一點,她耶耶就不會堅持把阿識留下了,沈沁知道父親心裡也是不贊同的,不然就不會讓沈家人在城外守候了。她見丈夫一臉鬱悶,反過來安慰他道:“我也沒怎麼傷心,有大哥、大嫂看著阿識我們也放心。其實阿嫂說的也對,我們把阿識抱走了也沒時間教好她。”沈沁一向很知足常樂,誰家媳婦能有她過的那麼舒服,三郎和五郎都過繼了,還不是喊她阿孃嘛。
“等三年,三年後我們回去就把阿識拐出來,到時候阿識也才四歲,我們再生個小幺,不等阿識長大我們就不回京。”姜凌發狠道。
沈沁白了他一眼,“那可不行,這樣阿識怎麼嫁人,我也不想生了。”她纔不要生那麼多孩子,會變醜的。
“阿識嫁人?阿識爲什麼要嫁人?”姜凌想的很好,“我覺得林熙也不適合阿識,我們再挑個不要是獨子的,等他跟阿識成親後就讓他們跟我們住在一起,不讓阿識去婆家住。”
“這樣可以嗎?”沈沁愣愣的問,她怎麼覺得有點不大對。
“當然可以,不然以後阿識被欺負怎麼辦?”姜凜理直氣壯的說,他覺得除非女兒能找到像自己一樣的好男人,不然嫁人太虧了。但天底下哪裡還有他這樣的好男人,與其這樣還不如給女兒養個聽話小女婿。
“也對。”沈沁想了想,“那這樣我們就不怕跟阿識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