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女人有著細長的丹鳳眼和挺拔的高鼻梁,穿著一身墨綠色職業套裝,看起來精干美麗,可惜眼角的幾道淺淺的細紋卻出賣了其徐娘半老的年紀。
她和郭采穎講話時不用官稱可見兩人私交不錯,就見女孩回頭掩飾的笑著回答說:“徐姐,黎生是我在斯坦福的學弟,我們在聊以前在大學里那些有趣的事呢。”
“大學,唉,你們這些小年青聊起大學近在眼前,徐姐我說起大學來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丹鳳眼女人感嘆著時光的匆匆流逝,很巧妙的加入到了張黎生和郭采穎的談話中,一丁點都沒有生硬惹人討厭的感覺。
三人就這樣領先眾人說說笑笑的走到街角一家門面樸素,略顯老舊的招牌上用繁體華文寫著‘川香居’三個黑底金字的飯館前。
推開木門走進其中,張黎生就覺得一股嗆人的麻辣香氣撲鼻而來,差點打個噴嚏。
青年邁進神靈道路之前,磨礪意志,潛心修煉,雖然有著億萬身價,但對物欲的需求卻是極低,平常待人處事更常常帶著一種超脫凡人的淡漠,仔細了解他的生平,無論是崇拜者還是敵視者無不認為他是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
可等到張黎生踏出那關鍵性的一步,真正超凡脫俗后,無論身體感官還是性格,反倒慢慢開始變得越來越有‘人’的樣子。
這種情況一般的修行者看到會以為是墜入了邪道,修為再也不可能有進步,甚至維持原狀都很困難,但如果落在真正對上古神祗有所了解的‘大能’眼中,卻會警惕、羨慕不已。
神靈天生超凡,性格不羈,生**望高熾比凡人還強烈百倍,所以地球北歐古老神系奧林匹克的主神宙斯才會常常化身凡物與世俗美好生靈交配,留下無數怪誕傳說;
而他的女兒戰爭女神雅典娜雖是守衛人類的善良神祗,可僅僅因為嫉妒凡女美杜莎的美貌,便將其化為魔怪,以供人類英雄斬殺試練,也可見其性格乖張。
至于華夏古神因私斗毀天滅地,西方最強盛的宗教‘天父’為憤怒涂血滅門的神話故事更是屢見不鮮,青年繼承女媧、火獄之神能力,追溯血脈成功,感情豐沛,欲望漸起正是神靈天性使然。
在荒蕪的火獄群島這種‘人’之復蘇并不明顯,但在繁華都會卻會漸漸展現出來,茫然不覺自己已經潛移默化發生著改變的張黎生嗅了嗅川辣菜香,臉上露出緬懷的表情。
身旁的郭采穎看到青年神情轉變,得意的說道:“怎么樣學弟,香氣還正宗吧。”
“聞起來是不錯,就不知道吃到嘴巴里怎么樣了。”青年聳聳肩,笑嘻嘻的說道。
飯館面積不大,總共只擺著六七張桌子,邊角一位就著辣豆糟魚、青菜臘肉一口口享受的抿著老酒的矮個亞裔老人聽到張黎生那再正宗不過的‘紐約腔’,用川音不屑的說道:“先人板板地老子的菜聞著香,吃起來更香,就怕你個小鬼佬受不了這股子辣勁…”
“老叔這話就不對嘍,我可是在川西苗地長起來地小伙,啥樣子地辣子降不了撒。”張黎生望著老人撇撇嘴,用川西土話說道,前后言談反差之大,感覺之怪異讓剛剛走進餐廳的那些一直都以為他是在米國本土出生長大的華國外交官一時間瞠目結舌。
而那矮小老人卻有了興趣,開口問道:“川西苗地的小伙,那是哪個姓氏撒?”
“苗圩華姓吳、龍、趙、歐、張,我占個‘張’字。”
“呦,別是老鄉吧,那你是恒澤人還是大澤人?”
“恒澤佢縣鴰窩村人,我家門第還不小哩。”
“苗地還講個啥子門第,”老人不屑的說道:“最大就是個寨子頭人撒。”
“不是頭人,咱家是傳了三十六世地‘老漢’。”
“傳了三十六世地‘老漢’”老人臉色一變,再也沒有了倚老賣老的樣子,從木椅上騰的一聲站起身,愣了好一會訕笑的拱手說道:“失言、失言,老頭子我年紀大,活的‘迂’嘍,張老漢您見諒,見諒撒。”
“不知者不為罪也。”張黎生語氣又是一變,文縐縐的說道。
見青年不像惱怒的樣子,矮個子老頭悄悄松了口,仿佛才看見站在門口的郭領事一般熱情而驢唇不對馬嘴的招呼道:“郭同志來了,歡迎歡迎,我瞧是和張老漢一起來的吧。
嘖嘖國內民族統一戰線工作真是越來越得勁,連苗圩老漢都‘統一’啰,還送出國公費旅游,好的很,好的很。”
“不是于老先生,張同學是留學生,是我同事的同學。”經歷過很多重要外事場合的郭領事早已鎮靜下來,露出得體的笑容解釋道,他平時生活中其實并不那么拿捏,但在有郭采穎的場合卻特別注意保持職業風度。
“啥,留學生,那,那啥留學生好,留學生好,學好知識為國效力,我這就去后廚親自動手做幾個大菜,讓大家嘗嘗,嘗嘗。”老人愣了一下,顛三倒四的說了一句,轉身后嘴巴自以為低聲的嘟囔著,“日他先人地,真沒想到老子能活到老漢都留洋的世道”,向后廚走去,
“于老頭吃錯了藥了,咱們每次來都愛理不搭的,這次怎么這么客氣。”望著矮個老人消失的背影,紐約領事館的一位俏麗的二等文秘錯愕的說道。
“小吳,于老頭可不是對咱們客氣。”那位徐姐笑著搖搖頭,細長的美目轉到張黎生身上露出好奇的目光,“小張,聽你的口音可真想不到你竟然是華國留學生。
你說的‘老漢’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性格‘干耿倔嘎犟’五毒俱全,平常看到客人大眼都不翻一個的于老頭一聽就變得這么客氣?”
眾人聽了徐姐的問題,也都好奇的望著張黎生,青年一笑隨口解釋道:“苗地的‘老漢’其實就是漢族的‘神漢’。
川西遠離中原,古代是荒蠻之地,神神怪怪的傳說很多,那許老先生聽口氣也是川人,年紀又大了,自然對我敬而遠之了。”
張黎生的解釋合情合理卻又平淡無奇,讓獵奇者們不免有些失望,其中一個高高壯壯,臉頰上幾粒青春痘的痕跡還沒完全消除的男青年更是語氣不屑的低聲說道:“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原來就是祖傳‘跳大神’的。”
以張黎生以前的脾氣秉性,這一句就足以換來一番殺氣橫溢的警告,但現在對這個先是臉色不渝、醋意明顯,后是憤憤詆毀自己的年輕男子,他卻只感到可憐可悲。
加上巧遇郭采穎后他心里漸漸有了其他打算,便沒有暴露出自己的猙獰面目,甚至連不滿都沒流露出來,而是自顧自的將兩張餐桌合在一起,為開飯做起了準備。
張黎生的做法顯得十分大氣,見識過他暴怒殺戮情形的郭采穎自然不會覺得青年懦弱,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關系隱忍了怒火,心中不由有些發暖,臉上始終綻放的笑容卻消失的無影無蹤,面無表情的幫起忙來。
作為剛才那個多話的男青年的上司,洪領事看到這一幕皺皺眉頭,狠狠瞪了失禮丟臉的下屬一眼,也開始擺放木椅。
在場背景最深厚和職務最高的兩個‘大人物’一動手,其他華國官員好像被一起按了啟動鍵的機器人般全都匆忙亂糟糟的忙碌起來。
可拼個桌子那用得了十幾個人幫忙,眼看沒活干,一些機靈的年輕人便一定要把已經能照見人影的桌椅使勁再擦一遍,一直等到郭采穎和洪領事停手才住手。
一陣忙亂過后,在仿佛漆面上的光澤都被抹去幾分的木椅上坐下,張黎生贊嘆的說道:“哇哦,學姐我看過一些新聞說我們華國人因為和西方人生活習慣的差異,并不是很在意在公共場合的素養,沒想到完全不是這樣。
最起碼你這些同事的衛生習慣比絕大部分米國人都要好的多。”
青年在米國已算頂尖的商界名流,平常和旗下公司職員見面受到的尊重程度甚至遠超政府閣員、總統,可也絕不至于到剛才那種自發的‘一呼百應’的地步。
他不了解華國官場生態,還以為眾人的忙碌是一種有教養的表現,這才發出贊美之聲,卻不知道自己的話聽在別人耳中卻十分尷尬,只有郭采穎一愣,突然低頭笑出聲來。
從小在北平受的就是中西合璧的教育,少女時代更是在米國名校度過,郭采穎骨子里本來是非常獨立有主見的姑娘,大學畢業后拗不過長輩進入職場,通過幾年努力先是央企后到要害部委,級別雖然沒變但實際上已經完成了‘華麗轉身’,一飛沖天只是時機問題。
她這樣的人物按理說不會有那種‘被生活磨平棱角’的感嘆,但身陷那文山會海,迎來送往,每天忙忙碌碌,閑下來仔細一想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生活中,人卻自然而然就會被改變。
此時被張黎生一句話引得自省自己這幾年來的生活,女孩竟然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