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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古塔奇事

巫山的龍頭峰,左右是千尋深谷,前臨長江,後依絕壁。

峰頂有塊數畝寬廣的平地,疏落著幾株松柏,風景宜人。

雖非尋幽探勝之處,卻時常有人來來往往。

雖無寺觀、庵堂、名剎,卻有一座七級古塔——相傳兩百年前,每逢船隻經過這龍頭峰下,時有狂風驟起,駭浪滔天,吞噬了許多船隻,遭難的客商,更不知其數。於是,凡經過此處的船隻商賈,無不提心吊膽,惶恐不安。後來,有一行腳老僧至此,慧眼看出狂風驟起,駭浪大作的原因,乃是一條獨角怪龍在此作怪,便在龍頭峰上.建築了這座七級古塔,命名爲“鎮龍塔”,並在塔前立了塊高可及人的石碑,上書“塔內有毒,人塔必死”八個大字。

自此之後,果然,峰下長江再也沒有狂風駭浪之事情發生了。

花開葉落,春去秋來,老僧築塔至今,已是兩百多年了。但,誰會想到,兩百年後的今日,峰下江水雖然風平浪靜,峰上古塔卻起了滔天風波。

請看,塔門之上“鎮龍塔”三個字,已被人更改爲“姻緣塔”,而還加上了一副對聯——

“應趁春風桃李花開日,

莫待秋雨梧桐葉落時。”

塔名和對聯,均系以極上乘的金剛指功所書,凹深三分,筆劃蒼勁,上塗紅朱,鮮豔奪目。塔前塔後,新屍狼藉,腐體橫陳,白骨嶙峋,墳墓林立;瀰漫著無邊的恐怖,無限的肅殺!更令人難解的,塔內竟然不時飄出“叮叮咚咚”的琴聲,而其音韻幽怨、淒涼、悲愴、悵惆,隨風飄蕩,像哀悲鳴,像杜鵑泣血!

誰將“鎮龍塔”更改爲“姻緣塔”?

誰在塔門兩旁加上這副對聯?

不用說,定是塔中的弄琴者。

然而,“塔中有毒,人者必死”這是衆人周知的事,此人居然能長居塔中,弄琴自愉,再說,他所更改塔名,及增加對聯,是什麼意思?這當真是一個難以解釋的問題。

這怪事之出現,半年不到,即震撼了整個江湖,尤其武林中的少年人,簡直像著了魔發了狂似的,巫山龍頭峰,成了他們成名立業的嚮往之地,腦子裡滿是緋紅的彩色,口角噙香,不時念著那副綺麗的對聯:

“應趁春風桃李花開日,

莫待秋雨梧桐葉落時。”

敢情,他們都把塔名和對聯的意思,解釋爲“凰求鳳”,更把塔中的弄琴者,想像爲一個仙女。

仙女求偶,誰能不爲之著魔、癲狂、憧憬嚮往呢?於是,道聽途說,謠言頻傳,今天傳到少林寺俗家弟子戚家仁,身懷避毒“甘露珠”,正往巫山訪塔;明天又傳到伍家莊莊主伍伯銘,家傳的“冷香寶玉”可避塔中之毒;今天傳塔中有築塔老僧的遺物,得了可稱霸武林;明天又傳塔中已然無毒;弄得那些爲名的武林健者,爲色的少年英雄,頭昏腦脹,今天奔東,明天奔西,一場血戰,接連不止。結果,塔中依然蘊藏劇毒,而“甘露珍珠”和“冷香寶玉”,也均無避毒之效,只是塔中是否有築塔老僧的遺物,卻仍然是個謎,徒然白流血汗,而仇怨抑結。但,那些爲名薰心之徒,卻仍是不肯死心,挖空心思,想盡辦法入塔並相互監視,以防有人想出入塔不死之法,悄悄得去那塔中的人和寶物。

斜陽殞落,夜慕垂罩,龍頭峰頂,鬼火簇簇,秋螢點點,使這座神秘的古塔,平添一份恐怖。

驀地,兩條人影幽靈似飄上峰頂。前面的,是個劍眉星目,玉面朱脣,瀟灑脫俗,神采奕奕,年約十六七歲的藍衣書生,後面的,卻是個方面大耳,鼻直口圓,五柳黑髯,氣宇不凡,年約四十七八歲的白衣文士。那藍衣書生一到峰頂,即急走向古塔——

驀然,一陣“叮叮咚咚”的琴聲自塔中飄出。書生聞之微愕,接著,臉呈興奮之色,走到古塔門前,喃喃低念塔名和對聯,一遍又一遍,似乎這塔名和對聯,含著無盡的滋味。

文士登峰後,似恐有人在此埋伏,即四下搜視,竟不知書生已到了塔前,偶一回頭,只見書生癡立塔前,不由又驚又恐,猛地躍到書生身後,“啪啪”就是兩記耳光,打得書生俊臉紅腫,眼前金星飛竄,搖晃欲倒。

接著,厲聲喝道:“沒有出息的東西,你不肯唸書,又懶惰練武,這也罷了,卻一味在風花雪月場所用功夫,這等妖言魔語,竟也信而爲真,難道不想活了不成?”

書生垂首聽訓,雖然滿腹委曲,卻不敢訴說,只吶吶的道:“爹教訓得是,元兒不敢了。”

文士嘆了一聲,道:“算了,其實也難怪你,自你娘死後,就跟著我躲躲藏藏,翻山越嶺,沒有好好的管教過你。”回頭掃了一眼林立的墳墓,道:“此地不能久留,說不定馬上就有人來,我們快去找尋你爺爺的墳墓吧。”說著,離開塔前。

書生道:“吳爺爺信上所說,爺爺是葬在一株虯鬆之下……”

他話猶未完,突地,一陣尖銳刺耳的怪笑飛來——像猿吟,像鬼哭,像狼嚎,迴繞山巒,歷久不絕。

書生乍聞怪笑,有些毛骨聳然,肌肉收縮,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戰。

他舉目循聲看去,卻見秋螢點點,鬼火簇簇,那裡有什麼人影?

書生深吸了一口冷氣,低聲道:“什麼人的怪笑,好難聽!”

文士仰首冷笑了笑,沒有理會書生的話,自言自語地道:“我乾坤三俠躲避你們已十多年了,竟還不知足,哼!別以爲乾坤三俠怕你們。”

書生道:“爹,來人是誰?好像不止一人。”

文士冷笑道:“不外是那些自命爲正派中的高手,今夜與他們碰上,難免一場血戰。”頓了頓,又道:“他們無一不是心狠手辣的傢伙,元兒,少停動手,爲父如現敗象,你千萬不要顧我,能走時便先走,以免同歸於盡。”話畢,跌坐就地調息。

“哈哈……”震山撼地的怪笑,越來越厲,越來越尖,仿若無數尖刀,不停地向書生耳膜刺擊。

初生之犢不怕虎,元兒並不以爲他父親之言爲意,當下,厲聲喝道:“有本事的就現出身來,鬼叫鬼叫是何意思?”

怪笑聲戛然而停,接著,四條人影鬼魅般的飄上峰來。

文士睜開雙目,見當首一人,乃是少林寺高手明鏡和尚,居二者,是武當高手煙水道人,第三人是名震武林的伍家莊莊主五棱神鏢伍伯銘,第四位是江湖遊俠司徒鈞,綽號雷聲俠。

四人年齡都在五旬左右,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尤其伍伯銘,一手“五棱鏢”,已練至化境,厲害非凡。

文士慢慢站了起來,朝正向他走近的四人一拱手,道:“四位別來無恙!”

明鏡和尚低喧一聲佛號,道:“十餘年不見,林施主仍是當年風采,可喜可賀。”

文士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我林義風能活到今天,實是各位的恩賜!”

五棱神鏢伍伯銘,搶上一步,冷笑道:“你們三兄弟及尊夫人,能活到今天,確是難能可貴。”

元兒聞聽“尊夫人”三字之後,不覺神情大動,側首驚異地望著他父親,嘴脣蠕動,似乎有什麼不解的疑團請他父親解釋,卻因情況不允而沒有出聲。

林義風只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伍伯銘的話。

明鏡和尚一指元兒,道:“這位小施主可是令郎?”

林義風道:“正是小犬元生,大師有何指教?”

明鏡和尚側頭向同伴打了個眼色,才道:“指教不敢,只是十三年前的那樁公案,老衲認爲不應再拖了。”

伍伯銘接道:“你兒子已長大成人,也該知足了。”話意是林義風早就該死,現在是決不能讓他再活了。

“哼……”林義風猶未答話——

明鏡和尚又道,“老衲素以慈悲爲懷,請施主明告令義兄及義弟隱藏之處,然後自絕,以謝百餘枉死者在天陰靈,我佛在上,老衲決不難爲令郎,否則……”他忽然低喧一聲佛號,不再說下去了。

林義風哈哈笑道:“真滑稽,十三年前的事,乃是貴派等與茅山教的樑子,你們百餘人慘死茅山,應自認學藝不精,咎由自取,與我們乾坤三俠何干?”

站在最後面的雷聲俠司徒鈞,陡然虎吼一聲,道:“茅山教是什麼東西,若非你們老三鬼斧手白揚飛替他們建造的那道怪異機關,十個茅山教也非百餘人對手,豈非全死在茅山之上?”他綽號雷聲俠,聲音粗獷,大有雷鳴之慨。

林義風道:“關於這事,我已與丐幫幫主斗酒神丐吳爲非解釋過,諒他早已轉告各位,我義弟白楊飛之受聘於茅山教主太上真人,其實是情非得已……”

雷聲俠怒吼道:“什麼情非得已,簡直就是與我們作對!”

林義風也不理會,繼道:“鬼斧手白揚飛受聘之前,他的妻子和女兒已被太上真人軟禁茅山,一面要挾,一面利誘,而當時,茅山教在江湖上並無惡行,而且更不知道茅山教與貴派等有樑子。”頓了頓,接道:“在這種情況下,四位設身處地,又將如何?”

五棱神鏢伍伯銘冷笑道:“如此說來,你們並不是一道爲奸的了?”

林義風忍氣吞聲,慨然道:“是非有事實證明。”

五棱神鏢伍伯銘道:“什麼事實證明?”

林義風道:“鬼斧手白楊飛將機關造好後,太上真人便把他一家三口關在機關裡,幸我聞悉,冒九死一生將他救了出來,但他的妻子仍死於茅山教中。試想,若我們兄弟與茅山教有所勾結,而與貴派等作對,太上真人怎會這等對付鬼斧手白揚飛?”

雷聲俠司徒鈞又虎吼一聲,道:“這只不過是你們脫罪的奸計,別想以花言巧語詭辯,我們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會相信。”

林義風忍辱負重,無非是想把當時實情說個明白,消解衆人誤會,不料對方一任強詞奪理,而含諷帶刺,血口噴人。林義風不由大怒,道:“司徒大俠,請別欺人太甚,林某並非怕事之人。”

五棱神鏢伍伯銘乾笑,道:“我們並沒有顛倒是非,尊夫人的行爲就是鐵證,前幾年,那一處不是與我們作對?”

林義風一聞此言,不自禁地傷心暗歎,垂首無語。

林元生見他父親神情,大感驚異,急道:“爹,娘在哪裡?”敢情,有關他母親之事,尚一點不知。

林義風喟然道:“你娘早已死了。”聲調異常傷感。

五棱神鏢伍伯銘磔磔怪笑,道:“死了?現在天山稱王道霸的龍女花倩如,不是尊夫人麼?何曾死去?”

林義風長髯一掀,怒喝道:“胡說!”一手拉著林元生,意欲尋路下峰。

五棱神鏢伍伯銘錯步擋住,冷笑道:“想走麼?”

緊接著,明鏡和尚也躍上攔住,道:“老衲已經說過,出家人慈悲爲懷,你若想留下性命,就即賜告義兄凌望之及令義弟白揚飛藏隱之處,然後,自行了結,否則,阿彌陀佛,可別怪我們趕盡殺絕的了。”

林義風好話已經說盡,至此,除一拚之外,已無選擇的餘地了,他暗自估量了一下敵我的實力。

心忖:我若不顧後果,使出殺招,即使勝不了對方,父子全身而退,是可以辦得到的。

要知乾坤三俠之成爲衆矢之敵,不能立足江湖,就是因爲武功太高,尤其行事論事,過於公直。論理,一個公直之人,應爲萬人愛戴纔對,怎會弄到這等狼狽呢?

俗語有謂“樹大招風,名大遭忌”,三俠之首仁風大俠凌望之,以三十六招“四獸掌”冠蓋天下,義風大俠林義風則以七十二式“旋風劍”威震武林。

鬼斧手白揚飛,在掌劍上雖無多大成就,卻練就一套神出鬼沒的身法,名爲“粉蝶戲花”,得授於一個古稀老尼。

且身創一件武器,名爲“追魂槍”,異常厲害歹毒,往往傷人於不覺之間。

當時,三人都在壯盛之年,聯袂行道江湖,濟弱扶危,鋤暴安良,正直不阿,無論何門何派,只要有點瑕疵,他們勢必大聲疾責,因而造成邪者懼,正者忌。

於是,各派便藉茅山事件,由少林、武當爲首,聯合各派高手,誓將三俠置於死地,逼使三俠不敢露面江湖。

林義風忖度敵我實力後,淡淡一笑,道:“要打就請動手,若要我林某出賣兄弟,辦不到。”

五棱神鏢伍伯銘哈哈笑道:“有義氣!有義氣,這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說著,力貫雙掌,一步一個寸許的腳印,慢慢向林義風父子逼近。

林元生見情,急忙錯步上前,喝道:“站住!”

五棱神鏢伍伯銘不屑地一笑,道:“你小子既不想活,我就先打發你上路吧!”

話聲甫落,右掌猛地劈出,只見一道呼嘯勁風,直撞林元生胸腹。

林義風見狀大驚,急喝道:“元兒不可硬……”

“接”字猶未出口,一聲“轟隆”已然響徹雲霄,接著,熱風四掠,砂石飛揚,數丈之內,混沌不清。

林元生未聽他父親之言,硬接了伍伯銘掌勁,登時,渾身一震,“蹬!蹬!”連步後退。

林義風急忙一個箭步,將林元生扶住,關心而焦急地道:“受傷沒有?”

林元生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沒有。”

但見伍伯銘,也被林元生的掌力反彈退了半步,雙目瞪得老大,似乎奇怪林元生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內功火候,居然能接下他七成功力的一擊!

他略頓了頓,冷笑道:“真有兩手,難怪還想死裡逃生,再接老夫一掌試試。”

說罷,欺身前撲,又劈出一掌。

林義風大喝一聲,拉著林元生的手,雙雙斜飄八尺。

就在林義風父子閃避剛剛站穩之際,伍伯銘的第三掌又已出手——

在伍伯銘發第三掌的同時,雷聲俠司徒鈞也撲上前來發出一掌,襲向林義風背心!

林義風反應靈敏,忙一推林元生,司徒鈞卻向林義風欺進,並同出快招攻擊。

明鏡和尚和煙水道人在一旁觀戰,眼見伍伯銘一時也勝不了林元生,十餘招了,仍未佔得半點便宜;再看看司徒鈞,可不行了,他在武林中,雖也可列爲高手,但在林義風的掌下,卻像綁手綁腳似的,施展不開,十招一過,即被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明鏡和尚見狀,低喧了一聲佛號,一晃身躍了過去,同時僧袖一佛,發出一股沉雷般的袖勁,疾卷林義風腰脅。

林義風矯健異常,袖勁未到,已先移步換位,冷笑道:“何必一個一個來?索性就一齊上吧!”

說話之間,雙掌齊飛,登時激起一陣旋風,他的身子也跟著旋風轉動。明鏡和尚一連發出五招,仍是沒有解去司徒鈞的危險,嚇得司徒鈞冷汗淋淋。

然而,林義風武功雖高,明鏡和尚卻也非無名之輩,林義風雖把司徒鈞逼得險象環生,但一時之間,仍是無法把他傷在掌下。

煙水道人見以二對一,仍無法扳回劣勢,冷哼一聲,一搖手中拂塵,欲上前去參與合擊;他偶一回頭,登時不禁一楞,不知何時,這峰上竟多了一個鬚髮斑白,身穿黑衣,臉上蒙著一方黑布,雙目神光奕奕的老者,站在七八丈之外的一株虯枝之下。

蒙面老者見到煙水道人發現了他,便慢步向前走來。

煙水道人遲疑了一下,急忙迎了上去,稽首一禮道:

“施主是何路朋友?”

蒙面老者連看也未看煙水道人一眼,依然向鬥場走近。

煙水道人拂塵一擺,挫身將蒙面老者擋住,冷然道:“施主是敵是友,請明示身份,以免發生誤會。”

蒙面老者雙目神光一閃,陰惻惻地道:“說敵是敵,說友是友,是敵是友將來自有分曉。”

煙水道人乾笑道:“施主這樣的答話,太令人不解,請恕貧道不懂禮貌,要阻施主進路。”

蒙面老者乾笑道:“你能阻得住我麼?”

煙水道人輕蔑一笑,道:“即使阻不住,也得儘儘人事。”說話間,力貫佛塵之上,凝神貫注。

蒙面老者冷哼一聲,道:“好,你就試試看吧!”

緊接著話聲,只見他略展身形,“呼呼!嗖嗖嗖!”,眨眼工夫,已攻出兩掌,三指,這一招雖是先後出手,卻像在同一時間完成。

饒是煙水道人早已凝神蓄勢應戰,一時間也不及招架,被逼退七八尺之遠,尚幸他也非泛泛之輩,否則,即使不死,也得受傷。

蒙面老者逼退煙水道人後,並未追擊,也未停頓,雙臂一展,便已來到林義風等打鬥之處不足一丈。

煙水道人做夢也未想到這蒙面老者的武功之高,被蒙面老者一輪快攻,嚇得冷汗直流,怔了半天,才急急趕去,喝道:“站住!”

蒙面老者回過頭來,冷笑道:“我不是站在這裡麼?”

煙水道人老臉一紅,道:“施主可是要助林義風父子?”

蒙面老者道:“你管不著。”說著,自懷中取出一柄五六寸長的短劍,握在手中,一動也不動。

煙水道人見他取出短劍,急喝道:“施主,你最好別從中插手!”

蒙面老者不理不睬,凝神看著林義風以一敵二。

此時,林義風雖仍佔上風,卻也無法掌傷對方,但見林元生與伍伯銘之戰,林元生年輕力微可不行了,不但沒有還手之功,連招架也乏力了,衣衫已被伍鉑銘撕破了幾個大洞,頭髮散亂,汗落如雨,但他卻仍拚命支撐。

伍伯銘陡然冷笑一聲,道:“好小子,再接我一掌!”話落掌出,“蓬”然一聲,直把林元生兜起二三尺多高,跌出八尺以外。

林元生一聲驚叫猶未完,即口吐鮮血,昏死在地。

林義風乍聞驚叫,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去——就在他分神回看之時,那蒙面老者手中短劍陡然飛出,去勢快如閃電,只見白光一閃,已然釘在林義風背心。

林義風在分神之下中劍,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一步。也就在這時,明鏡和尚右臂一翻,一掌印在林義風左肩之上,直把林義風推出五步之外,倒地暈厥。

一時,煙水道人、明鏡和尚、司徒鈞,都驚異不已,一齊前來向蒙面老者道謝。

遠在三丈外的伍伯銘,初時尚不知怎麼回事,還以林義風徒負虛名,傷在明和尚和司徒鈞手下,只見到明鏡和尚和司徒鈞向蒙面老者道謝,又見林義風背心插著一柄短劍,方始瞭然其中情形,內心甚爲快慰,一面大步走來,一面拱手笑道:“難得兄臺鼎力除害,伍某不敢言謝,請賜告尊號,以便銘感。”

蒙面老者冷冰冰的道:“閣下武功又精進了許多,竟然能打敗一個小孩子。”他劍傷伍伯銘等的強敵林義風,卻又反諷刺伍伯銘以大欺小,這等行爲言語,實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意。一時,伍伯銘等四人,都怔在當地,尷尬得面紅耳赤,很不好受。

蒙面老者冷哼一聲,走到林義風身旁,把林義風抱起,回頭對四人道:“那孩子是無辜的,希望你們能放過他。”

語畢,數個起落,已帶著昏死的林義風消失峰下。

煙水道人摸了摸腦袋,道:“這蒙面老者的聲音和體形,均有點像仁風大俠凌望之。”

伍伯銘道:“凌望之,我也曾見過數次,體形雖有些像他,但我卻敢說不是凌望之,凌望之乃三俠之首,他豈有不助他兄弟,而反殺他兄弟之理?”

煙水道人道:“就是這點使人不解,他剛纔與我動手時,其中有一招,好像是‘四獸掌法’中的‘指桑罵槐’,就是狐貍與獵狗搏鬥的動作中化解出來的。”

明鏡和尚道:“凌望之雖以‘四獸掌’聞名天下,但也不能說這蒙面人是凌望之,如伍莊主所說,若是凌望之,他豈會幫我們而反殺他義弟?”

司待鈞道:“對!此事不難查明,將來自會知曉,他叫我們不要難爲那小子,各位有什麼意見?”

明鏡和尚道:“他還是個孩子,諒他也沒有什麼作爲,即使以後來向我們索仇,要殺他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

伍伯銘哈哈笑道:“我看他今生已無索仇的機會了,我那一掌,他即使不死,這輩子也別想練武了,走吧。”

司徒鈞道:“這樣最好,也給了那蒙面老者之人情,又不愁以後麻煩,走!”當先走去。四人經過塔前時,探頭向裡看了一陣,又議論了一陣,才聯袂而去。

且說蒙面老者離開峰後,並未減慢行速,一直下瀉,盞茶工夫,已躍下二里之遙

他忽地停止腳步,低頭看了看脅下的林義風,自言自語地道:“如讓你這樣的死去,想不肯瞑目,我就讓你死得明明白白吧。”

語畢,走人左側濃林,將林義風放在一株矮鬆之下,並自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塞入林義風口中,以嘴貼嘴,用真氣把藥丸送入林義風腹中。

然後,拔去林義風背上短劍,又以手掌按住林義風的胸口,用內功替林義風療傷。

頓飯工夫,林義風便悠悠醒來,睜開無神的雙目,茫然地看著眼前的蒙面人。

好半響,才翕動嘴脣,哂然道:“你……你兄臺是誰?”

蒙面老者陰惻惻地笑道:“你猜猜看?”

林義風定了定神,又喘息了一會,道:“是你……暗算我?爲什麼又……”咳嗽了兩聲,接著:“又……替我療傷?”聲音吵啞,異常微弱,就坐在他身旁的蒙面老者,也要十分留神始能聽清,說完,又緊閉雙目。

蒙面老者冷笑道:“我豈曾替你療傷,我只是要你醒來認識我;並告訴你,我爲什麼要殺你。”舉手撕下蒙面黑巾。

“啊——”林義風又睜開雙目。

半響,他渾身震顫了一下,顯然已認出這位殺他的兇手;登時,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雙目瞪得老大,射出驚異而含興奮的光芒,又“啊”了一聲,道:“你……你是大哥!你……你……”他終因傷勢過重,接不上氣而停頓。

凌望之點點頭道:“唔,想不到吧?你會死在自己義兄的手下。”

林義風雙目一閉,眼淚頓時奪眶而出,道:“真想不到,你爲什麼要殺我?”

凌望之道:“你死期已到了,我就明白告訴你吧,也好讓你死而瞑目,不過,我不說你也不會不知道。”

林義風道:“總不會是爲了龍女的事吧?”

凌望之道:“正是爲了此事,不過,我得說清楚些,我仁風大俠凌望之,絕非爲色而忘義,因一個女人而毒殺自己兄弟之人。”

林義風道:“龍女之事,乃是三弟一手造成的錯誤,十餘年來,我一直耿耿於懷,覺得很對不起你,可是,當時你爲什麼不殺我呢?”

凌望之怒目一瞪,冷笑道:“臨死之時,還要花言巧語,將過錯推在三弟身上,果若是三弟的過失,我不但十年前不殺你,今天也不會殺你。”

林義風道:“這卻是爲了什麼呢?”

凌望之道:“月前,我去了一次天山,龍女告訴我:當時她之所以揹我而嫁你,乃是不得已……”

林義風渾身一震,道:“啊!什麼不得已?”

凌望之餘怒猶存,道:“她說:她嫁你並非是三弟作媒,而是有一天晚上,你以蒙汗藥將她迷倒,污了她的身子……”

林義風雙目一閃,又涌出了兩泡痛淚,道:“天啊!我的天啊!我林義風怎會做出這種事?”

咳嗽了兩聲,又喘息了一會,才接道:“她真是一個魔鬼,簡直是挑撥離間,想毀滅我們兄弟的情義的謊言……大哥,我們相交數十年,情逾同胞手足,爲什麼不相信我,反而相信她呢?”

凌望之冷笑道:“我就是因爲太相信你了,所以才被你的虛情假意矇騙了數十年,如非我上月去了天山一次,恐怕這輩子也不會認識你的真正面目。”

林義風臉色灰白,氣息奄奄,眼淚汪汪,半晌,才悲痛地道:“大哥,我已是垂死的人了,騙你何益。三弟隱居青城山青竹峰下黃花谷,真象如何,你可以去問他。”這些話,聲音低微,斷斷續續,說了好長一段時間,顯然,他已將近死亡。

凌望之聞言,不自覺的涌上一股茫然之感,其中,有悲有怒,有愧有恨!……說不出是何滋味。

當下,冷冷地道:“我自然要去青城一次。”

林義風鼓起最後的一點餘力,吃力地自懷中掏出一個玉盒,顫抖地遞給凌望之,道:“事情已經過去,我並不恨你,只恨遇此蛇蠍婦人……這盒中有顆珠子,是元兒與三弟的女兒紫燕兒的訂婚信物,他已被伍伯銘掌傷在峰上,如死不了,就請轉交給他,並令他攜珠往黃花谷與紫燕兒完婚……”

“元兒年紀尚輕,以後希望大哥多予照……”

“還有,希望你別告訴他我是被你所殺的,以免令他難過……這是我最後的請求,請大哥答應我。”

這番話,斷斷續續,足說了盞茶的工夫。

此時,凌望之的臉色,也顯得異常蒼白,四肢微抖,眼淚盈眶,敢情,他已後侮今夜的舉動。接過林義風手中的玉盒,道:“我答應你。”

林義風臉露微笑,嘴脣翕動道:“謝謝大哥!”雙腳一伸,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一代義俠就這樣的撒手塵寰,魂歸天國。

凌望之眉頭一皺,隨即淚如涌泉——

驀地,一陣腳步聲傳來,凌望之忙站起身來探首望去,只見一個年近三旬,忠厚隱含威嚴的大漢,匆匆而來。

他心頭一震,恐那大漢前來看見這個場面,問長問短,即急擦去臉上淚痕,步履蹣跚上前去,儘量壓制悲慟的心情,道:“鵬遠,你也來了!”

大漢乍見凌望之,大爲高興,道:“師父,師弟告訴我你老人家要來這裡,特地趕來助你老人家一臂之力,那古塔中的事情有無眉目……”

他忽見凌望之眉頭深鎖,臉色蒼白,氣質敗壞,似乎比兩個月前蒼老了許多,不禁驚訝道:“師父,你怎麼啦?是不是受了傷?”

凌望之搖了搖頭道:“沒有呀。”

大漢不信地道:“你老人家的臉色很難看,是爲了什麼?”

凌望之苦笑了笑,道:“一個故人,我爲他傷心。噢!你二師叔的兒子林元生,被擊倒在峰上,你快去瞧瞧還有沒有救!”

大漢怔了一怔,道:“林師弟他……”

凌望之頓腳道:“我還有要事,你快去。”

鵬遠不敢再問,即忙向峰頂飛馳。

這大漢姓秦名鵬遠,是凌望之的大徒弟,爲人忠厚,極重義氣,而更生俱一付俠骨,在有乃師之風,武功已得乃師十之七八,足可擠身一流高手之列。

他健步如飛,不一會,已到峰頂,即急躍上一塊大石,運目四下一看,卻發現林元生直挺挺地正在距他七八丈遠,心頭不禁一沉,道:“完了,看樣子已無救了。”

心語甫落,飛奔了過去,蹲下身子,伸手一摸,衣裳已然被秋露浸溼,不自覺地暗歎一聲,道:“師父做事素來謹慎,既知師弟被擊昏在此,何以不當即救他呢?叫我此刻前來,這師弟即使未斷氣,也難把他救活了。”

他探了探元生的鼻息,已然沒有呼吸了,他站將起來,仰首望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死了!已經死了……”

他腦筋忽地一動,又蹲下身子,解開林元生的衣襟,按了按胸,發覺尚有微溫,並還有極微弱的跳動。

登時,大爲興奮,急即檢查傷勢,發現內腑被震移位,不禁大感茫然,暗道:“傷得如此之重,又這麼久了,爲何還能不死?我得替他療治一下,即使醫不好,也算盡了做師兄的責任。”

他把林元生抱將起來,忽地綠光一閃,自林元生手中掉下一物,秦鵬遠低頭一看,竟是一隻綠光閃爍的玉瓶。

秦鵬遠拾起玉瓶,打開瓶蓋,陡然,一陣清香自瓶中溢出,顯然是一種珍貴藥物,再向裡一看,瓶中有紅綠兩種藥丸,紅的一粒綠的三粒,卻看不出是什麼效用的藥丸。

他腦際忽的靈光一閃,道:“唔!我說他怎會不死,原來有高人來過。這玉瓶一定是那高人遺下給他服用的。”

語畢,飛步下峰,找了一個隱密石洞,以內功扶正林元生移位的五腑,然後,又給林元生服下玉瓶中的藥丸。

秦鵬遠爲林元生忙了半夜,消耗內功甚巨,便在一旁靠壁就寢,不知不覺便進入夢鄉,醒來時,天已將亮了。

偶一側頭,不知何時,林元生已然坐了起來,正在運功療治,但見他頭髮散亂,滿面通紅,汗落如雨,似乎十分難過。

秦鵬遠雖懂得一點醫道,但林元生這種情形,卻從未見過,一時手腳失措,不知怎麼幫助林元生,不自覺地叫道:“師弟,你怎麼啦?”

林元生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睜開眼來,將坐姿變作跪姿,向秦鵬遠拜了一拜,道:“大師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請先受小弟一拜。”

秦鵬遠忙伸手扶住,關切地道:“免了,你的傷勢好了些嗎?”

林元生道:“傷勢似乎已完全好了,只是有一股熱流在體內衝撞,很是難過,我想運氣把它導向經脈,疏散開去,卻是不得法,越導引越難過。”

秦鵬遠道:“有這等現象?怪……”他沉思了一會,又道:“唔,莫不是那藥丸作怪,不錯,這藥丸一定有名堂。”

林元生道:“什麼藥丸?”

秦鵬遠把前情說了一遍,並道:“我也不懂什麼藥丸,我想那高人既然遺留下來,定然是療傷之藥,就給你服下一紅一綠兩粒,大概是服用之法錯了。”

林元生不知還有這一番前情,同時,把他所遭遇的經過情形也說了一遍。

秦鵬遠道:“我們暫時不必多管,還有兩粒綠色丹丸你先放好,不能再服。”

林元生道:“我現在渴得很。”說著,起身走出洞外,找了一處山泉,低下頭去,“咕嚕,咕嚕”喝了足有兩三碗下肚。

山泉下肚,體內立即又起變化,覺得渾身是勁,恨不得找人打鬥一場,或飛奔一陣。於是,不自主地在樹林中奔跑起來,越奔越快,只見一道黑影在林間穿來穿去。他一面飛奔,還一面舉手劈打附近巨樹和石塊,不時發時出“啪!啪!”之聲。

秦鵬遠聞聲走出石洞,只見一道黑影飛來晃去,突然不見了林元生,不禁大驚,雖然,他早已看出那黑影是一個人,卻沒有想到是林元生,因爲林元生絕對沒有這等輕功火候,尚以爲是贈藥給林元生的那位高人。

當下,忙拱手高聲道:“高人駕到,晚輩秦鵬遠這廂有禮。”聲音宏亮,回聲四轉,久久不散。

那人影不但不停,反飛奔得更快,看得秦鵬遠眼花繚亂。

秦鵬遠心中掛念林元生的安危,無暇追究那人影是誰,以及其在此飛奔的原因,即急在附近找尋。足足找了半盞茶功夫,仍是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林元生重傷初愈,真氣自是未復,經過一陣狂奔,已然精疲力竭,自然而然地漸漸減慢了下來,而雙掌也不亂劈打附近之物了。

秦鵬遠找不到林元生,心焦如焚,暗忖:必是這傢伙弄走了,正要前往責問,但凝神一看,又驚,又喜而又恨,喝道:“元生,你瘋了麼?”

林元生由慢而停,但剛一停步,卻感雙腳一軟,不由自主地栽倒就地。

秦鵬遠心頭一震,躍了前去,低頭一看,只見林元生汗流浹背,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已然力盡精疲。

秦鵬遠見此情景,大感茫然,道:“師弟,你是怎麼回事?”

林元生喘息了半晌,才道:“好過多了。”

秦鵬遠更覺茫然,道:“什麼好過多了?”

林元生道:“我體內有股熱流,剛纔我喝了幾口水,立即在腹內橫衝直撞起來,逼使我不得不奔。”

秦鵬遠仰首沉吟,道:“能不能導入丹田之內?”

林元生道:“不行,剛纔我已試過多次。”

秦鵬遠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看……啊!不行,我知道了,你服的藥丸,必非凡品,如能把它導入丹田,慢慢化於四肢百骸,對於你的修爲必然大有進益,可是……”

林元生道:“可是什麼?”

秦鵬遠道:“我的功力恐怕不夠,太危險了,我們得趕快回去,請師父來助你才行。”

林元生道:“回那裡?”

秦鵬遠道:“衡山,走!”

林元生道:“可是,我爹生死不明……”

秦鵬遠插嘴道:“二師叔武功不在師父之下,對付明鏡和尚等四人,即使不能取勝,也決不會有危險,我們先回衡山,待你傷勢全愈之後,再打聽他的消息也不遲。”

林元生想了一想,也覺得有理,便欲站起,無奈半點力氣也沒有,幾次掙扎,均未站起。

秦鵬遠一皺眉頭,道:“怎麼?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林元生道:“糟,我看我已經完了。”

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秦鵬遠又皺了皺眉,也不再說什麼,一蹲身,把林元生背起,往外就走,林元生似乎已疲倦到了極點,不一會,便熟睡在秦鵬遠背上。

林元生一覺醒來,已是午時三刻了,四下一看,早已離開巫山,同時,覺得精神已完全恢復,即道:“師兄,謝謝你,我已能走了。”

秦鵬遠聞言,隨即將他放下,道:“體內熱流散了沒有?”

林元生一面與秦鵬遠並肩前行,一面道:“沒有,不過,衝撞得並不很厲害。”

兩人進入小鎮,找到一個店子打尖,只吃一半,林元生忽地俊臉通紅,渾身微抖,即道:“師兄,我又不行了。”

林元生雙掌按著胸口,道:“熱流衝撞得厲害,我先走一步,在前面等你。”說著,人已走出店外。

秦鵬遠隨後跟出,急欲吩咐林元生幾句,但出得店門時,已然不見了林元生的人影,只見許多行人,滿臉驚悸,翹首前望,咄咄稱奇。

秦鵬遠恐怕林元生在這光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瘋狂馳奔,引起武林中人的注意,進而心生妒嫉,遭來麻煩,也不再吃,急忙付帳,匆匆走出鎮外,只見一條人影,在阡陌之間倏來倏去,吸引了許多人在觀看。

他走上前去,連聲喝止,但林元生充耳不聽,依然來去如風的奔馳。

一盞茶工夫之後,林元生奔跑速度漸慢,秦鵬遠見他滿頭大汗奔了過來;腦筋一轉,猛地衝了過去,張臂一把將林元生抱住,同時疾點了他的睡穴。

林元生本已夠疲倦了,睡穴被點後,片刻間,便熟睡在秦鵬遠懷中。秦鵬遠不敢久留,疾忙邁開大步,向前而去。

自此之後,林元生每在飯後,必定奔馳一陣,而在奔馳過後,立即疲倦而睡;他這種舉動,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許多武林中人打聽他的來歷;尚幸秦鵬遠機警,未被跟蹤而發現他師徒隱居之處——衡山“紫府谷”。

紫府谷位祝融峰北面,四壁摩天,只有一條極爲崎嶇小道進入。

紫府谷雖小,然景緻卻異常綺麗——

泉飛天際,瀑落雲中,修篁婆娑,奇花爭研,真乃人間紫府也。

谷的北面石壁下,有一洞府,石質細膩,溫潤如玉,在秋陽照映之下,閃爍有光。

谷的中央,聳立一尊高達丈二的女人石像——雲鬢霧鬟,衣袂舞風,神態飄逸,栩栩如生。

石像前,有個年約十八九歲的黃衣少年,見他:額門寬廣,鼻樑挺直,面如冠玉,脣若丹朱;若非眼角微垂,瞳中過於靈活,有一種不夠正派的感覺之外,可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他徘徊於女像之前,不時拿眼角瞟睨女像。

陡然,他猛地一震,雙目發亮,向谷口望了望,冷笑一聲,自懷中掏出兩把約五六寸長的短劍,一起一落,躍至谷口,伏在一塊巨石之後。

不一會,谷口閃入兩人,前面的,是個身軀魁偉,方面大耳,粗眉環眼,忠厚中而帶有隱蘊的威嚴,三旬上下的大漢;後面的,是一個面色焦黃,精神萎頓,年約十七八歲的書生。

兩人的腳程剛踏入谷中,陡見兩道白光,疾射而來。

大漢驚喝一聲,掄掌將向自己射來的白光劈落再要劈朝書生疾射的那道白光時,已然晚了,心想,林師弟精神萎頓,這下可要糟!

心念間,猛一回身,卻見他身後的師弟,手中握著一把五六寸長的短劍,正驚駭地四下搜望。

就在此時,一塊巨石後躍出一個黃衣少年,拱手奸笑道:“對不起,原來是師兄回來了。”

秦鵬遠怒責道:“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黃衣少年嘻皮笑臉地,道:“這只不過是誤會,又沒有傷到你,就這般發怒;師父出門時,囑我小心守谷,我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想你與師父絕不會同時回來,定是外人,故而暗中偷襲。”

秦鵬遠道:“就算是外人,甚至仇人,這等偷襲行爲,也非俠義道中所應該。”

黃衣少年毫不以爲意,嘻嘻一笑,道:“好,就算你教訓得對。”一指林元生,接著道:“這位朋友是誰?替我引見引見吧。”

秦鵬遠深知這位師弟的爲人,又有林元生在旁,不忍過於給他難堪,便道:“他是林師叔的兒子林元生,前幾年,你們不是見過面麼?”

“哦!”黃衣少年舉手敲了敲腦袋,道:“你就是元生師弟?人長高了,卻又長瘦了,對不起,恕爲兄的眼拙。”

秦鵝遠轉對林元生道:“元生,你還認識他嗎?他叫花自芳,自號爲賽孔明。”

林元生即忙躬身道:“認識,認識,只是不知花師兄有了綽號。”轉對花自芳一揖,道:“請花師兄多多指教。”

彼此客氣了一番後,便一同來到洞府。

洞府不深,卻很寬敞,地平如鏡,十分乾爽,左右各有兩間石室,均只有透光的窗戶,沒有出入的門,進出都須經過當中的石室。

進入當中石室後,秦鵬遠對花自芳,道:“師父回來過沒有?”

花自芳道:“沒有。”

秦鵬遠濃眉一皺,道:“糟,這可麻煩了。”

花自芳道:“什麼事?”

秦鵬遠一指林元生道:“林師弟誤服藥物,體內產生一股熱流,每當精力充沛之時,即橫衝直撞,非得猛奔一陣,把精力消耗殆盡,始可安靜下來,我想,定要師父替他打通任、督二脈,把熱流導入丹田,然後疏於各脈,而至四肢百骸,溶化於血氣中,方能無礙。”

花自芳雙目轉了幾轉,道:“林師叔呢?他爲什麼不替師弟療治,巴巴地跑來這裡找師父,要知,打通一個人的任、督兩脈,要消耗多少功力,而且危險萬分,如師父功力不繼,不但師弟立即葬命,就連師父也得殘廢。”

他這番話,雖有道理,但他的內心之中,卻是爲了強烈的嫉妒而講的。

林元生年紀雖輕,卻很聰明,這等明顯含意,那有聽不懂之理,當下,悠悠一嘆,道:“花師兄,請別誤會,我並非巴巴的來找伯父,而是因家父生死不明,來這裡暫住一段時間的。”接著,將在龍頭峰上的遭遇情形說了一遍。

花自芳道:“原來如此,就等師父回來後再說吧。”

此後,林元生就與秦鵬遠和花自芳住在紫府谷中,一住就是二十天,這段期間,林元生每天竟得在谷中狂奔一二次,而每次均必到精疲力竭才止,且一停止,就呼呼入睡。

這天黃昏,林元生跑得精疲力竭,搖搖欲倒,返回洞府之時,谷口處,突然進來一位鬚髮皆白,滿臉皺紋,精神萎頓,神情落寞,風塵僕僕的老人,他乍然看見林元生,一時間竟認不出來,因爲,此時的林元生,已瘦了許多,而搖晃欲墮,似乎大病初癒,又似身受重傷。他不自覺地停下步來,暗忖:“這谷中那裡來的這個人,鵬遠和自芳爲什麼都不管,難道出了事情不成?”

一瞧四下景物,卻絲毫未損,如果出了事情,這些景物難免損壞,心念間,疾步走到林元生身後,但元生卻一無所知,依然一步一個蹌踉,向洞府走去。

老人冷哼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林元生心頭一震,很吃力地回過身來,怔怔地看著老人,一時也認不出老人是誰。

洞府中的秦鵬遠和花自芳聞聲,同時走了出來,看見老人,悠然間,也認不出來。

終因師徒相處日久,再細看之下,自然不會像林元生一樣,始終茫然。

原來這老人就是誤殺盟弟的仁風大俠凌望之,已像個七旬老翁了,難怪連秦鵬遠和花自芳一時也認他不出來。

秦鵬遠和花自芳一怔之後,忙迎上前來,躬身道:“師父,你回來了。”

仁風大俠凌望之哼了一聲,道:“這少年是什麼人?”

秦鵬遠道:“他就是元生師弟,他因爲……”

“噢!”仁風大俠凌望之未等秦鵬遠把話說完,忙跨上一步,一把將林元生抱入懷中,放聲大哭,聲如沉雷,迴響四轉,久久不散。

林元生本已精疲力竭,經凌望之一哭,立刻涌上一個不祥之兆,接著,傷痛攻心,昏倒在凌望之懷中。好半響,凌望之才停止悲哭,把林元生抱入洞府,對秦鵬遠道:“你林師弟,傷得這等嚴重,何以不與他療治?”

秦鵬遠連忙躬身道:“林師弟傷勢早已痊癒,只是遺下一股熱流在體內衝撞。”接著,將前因後果,及月來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又將自己擬定的治療方法也說了一遍,以爲師父參考。

仁風大俠凌望之沉思了一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我就照你說的治療之法試試。”

花自芳忙道:“師交,這法子太危險了,再說,看你老人家的身體,似乎不太好,是不是也受了傷。”

凌望之道:“沒有。”

花自芳道:“自你老人家出門至今僅僅月餘,已好像兩個人一樣,怎麼變得那麼厲害?連徒兒都幾乎不認得了。”

仁風大俠長嘆一聲,道:“沒有什麼,只是一個故人遇難,爲他難過罷了。”頓了頓,又道:“你們兩人睡右邊臥室,我帶元生睡在左邊臥室,明天我替他打通任、督兩脈,好使他早日恢復健康。”

花自芳聞言,很不自在,諫阻道:“不是徒兒多嘴,這危險萬份的事,師父你老人須得三思方可爲。”

仁風大俠凌望之道:“不要緊,你三師叔給我一顆舉世難得的‘紫芝實’,有此靈藥相助,並不需要多少內功,即可打通他的任、督兩脈。”

花自芳聞此言後,內心更加不自在,卻又不敢再諫,只好躬身唯唯,退入右邊臥室。

所謂“紫芝實”,乃是靈草之一種所結的果實,靈芝草本是極爲難得之物,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壽之效,俗稱之爲仙草,“紫芝實”乃仙草所結之果,不用說,其珍貴程度猶勝仙草了,這“紫芝實”,如普通人服下,可消除百病,延年益壽,若練武人服之,不但有上述功效,更能脫胎換骨,功力大增。

這等珍品,凌望之不給門徒服用,而給了林元生,自然難怪花自芳不自在。約頓飯工夫,林元生才悠悠醒來,一睜開眼睛,即急問道:“伯父,我爹爹是否死了?”

半晌,凌望之才哽咽地道:“死了。”

“啊!”

林元生乍聞此言,仿若當頭一聲霹靂,登時,心跳停頓,頭腦如炸,眼前金星飛閃,差一點沒有再次昏倒。他淚如泉涌,道:“他被明鏡和尚等三四人圍攻,可是死在龍頭峰上,爲什麼大師兄未見他的屍體?”

凌望之把頭埋在雙掌之中,渾身發抖,好半響才道:“你爹雖被明鏡和尚等三四人圍攻,卻是先中了別人的暗襲。”

林元生道:“先中了誰的暗襲?”

凌望之吶吶的道:“聽說是一個蒙面人。”

林元生道:“啊!對,那蒙面人我也曾看見,伯父,你可知道那蒙面人是誰?”

凌望之又停了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以後我會替你查出來的。”

林元生道:“我爹死在那裡?”

凌望之道:“就在龍頭峰下,我已把他葬了。”

頓了頓,悲嘆了一聲,又道:“人死不能復生,不太過悲傷,明天我替你打通任、督兩脈,以使你體內的熱流導入丹田,再經各穴各脈,輸送至四肢百骸,溶化於氣血之中。”

“今後,就住在這裡,我也有幾招拳腳授你,練成之後,再談報仇之事也不遲。”

話畢,起身走出洞府,來到石女像前,雙目兇光暴射,滿臉殺機,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石女像,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陡然,冷哼一聲,掄掌劈出,“嘭”的一聲,一尊神采飄逸,栩栩如生的石女像,登時,化成碎石粉塵,四下飄飛。

凌望之此舉,看在秦鵬遠,花自芳,林元生眼中,無不驚駭莫名,尤其是秦鵬遠和花自芳,更是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二人同時心忖:師父視這女像如神,每天晚上均必在像前恭立半天,風雨無阻,嘴脣翕動,不知說些什麼,何以今天,竟突然把這女像毀掉?

凌望之回過頭來,見三人都滿目迷惑,怔立一旁,遂冷笑道:“天下女人皆禍水,你們以後必須特別小心。”

三人見他如此激怒,都只唯唯恭聽,不敢答話,第二天,他給林元生服下“紫芝實”後,很順利地打通了林元生的任、督兩脈。

林元生任、督兩脈一通,體內熱流即慢慢消減,數日後,不但不感衝撞之苦,反覺爽朗萬分,精神倍增,自此,凌望之把林元生視如己出,鍾愛異常,除把他響名江湖的“四獸掌法”授予林元生外,並暗地授予一招連秦鵬遠和花自芳都未傳授的自創劍招,師兄弟三人,師父偏愛小師弟,秦鵬遠倒不介意,花自芳卻十分妒恨,只是不敢露於形色。

花開葉落,日月如梭,林元生在這紫府谷埋首苦練武功,不覺已三易寒暑了,因其服了“紫芝實”,又已打通任、督兩脈,各門武功,均突飛猛進,尤其內功與輕功,更是不可同日而論,非他這樣年紀的人所應有的。

日前,凌望之下山去過一次,回來後,忽然對三人道:“我的武功已傾囊授予你們,足可在江湖上闖蕩了,現在有三件事分給你們三人去辦。”

秦鵬遠道:“師父有什麼吩咐,徒兒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林元生道:“伯父,你說吧,即使是登刀山,人劍林,元兒也不皺眉頭。”

花自芳道:“芳兒謹遵師父之命,盡力而爲,但能否完成師父之命,可不敢預誇海口。”

凌望之皺了皺眉頭,道:“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凡事都要有這信念和決心始可有成,猶豫躊躇,顧前顧後,不但於事無益,反必遭其所害。”

花自芳道:“芳兒謹領教誨。”

凌望之點了點頭,道:“第一件事,是殺一個人。”

對秦鵬遠道:“這事由你擔任。”

秦鵬遠胸膛一挺,豪氣飛揚地道:“殺誰?徒兒一定要取他首級呈獻師父。”

凌望之道:“此人武功極高,如明拚硬鬥,你還不是她的對手,必須智取。”

“啊!”秦鵬遠聞言,雖感意外,卻無絲毫驚懼。

凌望之繼道:“此人就是龍女花倩如……”

林元生乍聞龍女花倩如之名,不禁一楞,急道:“師父,你老人家爲什麼殺她?”

凌望之神情嚴肅,斬釘截鐵地道:“非殺她不可!”

林元生惶惑地道:“她是不是元兒的母親?”

凌望之不答反問道:“是你父親告訴你的麼?”

林元生道:“不,我爹說我母親已死,但五棱神鏢伍伯銘等卻都這麼說,而我爹也不否認。”

凌望之道:“她不是你母親,你母親在你兩歲時就死了。”

林元生半信半疑地道:“我母親怎麼死的?”

凌望之仰首尋思,似在回憶往事,半晌方道:“聽說是中毒而死的,但詳細情形,我也不大清楚。”

林元生聞此言後,似乎卸了一份重擔,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道:“這麼說來,龍女花倩如是與我毫無關係了?”

凌望之道:“關係可大著,不過,我暫時還不能對你說明,待你師兄取她首級回來時,自會將詳情告訴你。”

轉對秦鵬遠道:“龍女花倩如現在稱霸天山,勢力浩大。”

“爲師年輕時,曾與她有過一段交往,你就利用我的關係求於她,乘她不備之時,以迅雷不及掩耳取她性命。”

秦鵬遠粗眉一皺,道:“這等舉動不是不光明瞭麼?”

凌望之冷笑道:“她本是個不光明的女魔,以不光明的手段還治於他,並不爲過。”言語間,咬牙切齒,十分憤恨。

秦鵬遠點了點頭,沒有再言,凌望之,微頓了頓,轉對花自芳道:“爲師這次下山,又聽了一個有關‘鎮龍塔’的傳言。”

花自芳道:“什麼傳言?”

凌望之沉思了片刻,道:“‘鎮龍塔’,被人改名‘姻緣塔’,塔門兩側加了一副含意求偶的對聯,毒塔內有人弄琴,故而傳說紛紜,枉死了許多武林豪傑,這些驚世駭俗的怪事,你們都已知道,毋須我再說。”

“惟近來又有個傳說:塔下毒龍,每十年必須往東海朝拜東海龍王一次,並聞下月十五日晚上二更至四更,又是它前往東海朝拜之期,它離去後,塔內便沒有毒,可以入塔和那塔中弄琴者相晤,及尋找建塔老僧的遺物。”

“這個傳言,無論是真是假,均必是許多人前往探察,事情很不簡單,芳兒,你是你們三師兄弟中最精靈的一個,所以爲師纔派你去探查一番,如這個傳言不假,便利用你的聰明和智慧,入塔將築塔老僧所遺之物找來,若不真,便暗察一下這謠言的起源和其目的。”

花自芳沉思了一會,道:“弟子遵命。”

凌望之閉目養了一會神,自懷中掏出一個玉盒,交與林元生,道:“你也去辦一件事。”

林元生雙手接過玉盒,道:“伯父,你老人家要元兒辦什麼事,這盒內是什麼?”

凌望之睹物思人,滿面悲慼,道:“盒內是一顆寶珠,是我在你父親身上搜來的,乃系你與你三叔的女兒白紫燕訂親信物,你現在就攜珠去青城山青竹峰下黃花谷中去找你三叔,與紫燕兒完婚。”

雙目一掃三人,道:“你們現在就去收行裝,馬上登程。”

林元生俊臉通紅,很不好意意,急道:“二位師兄你老人家均賦予重任,卻叫我去成親,再說,我父仇未報,而年紀還輕,這事以後再說吧,伯父,我助大師兄去殺龍女花倩如好麼?”

凌望之雙目一瞪,怒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林元生忙低頭垂手,道:“元兒不敢。”

嚴肅中帶著悲慼,道:“你該做的事太多了,成親之後,我自會叫你去做,去,收拾行裝立刻啓程。”

林元生不敢多言,快俠地走入臥室收拾行裝。

師兄弟三人,拜別了師父,聯袂下山,三人同行了七天,秦鵬遠便分路前往青海,朝天山進發,花自芳前往巫山,林元生往青城卻還可同行一段路。

秦鵬遠分路走後,花自芳即對林元生道:“你的福氣真好,師父所有的好東西都留給你,他平時將你當成己子,暗地裡傳你絕招不說,就這次使命便太不公平了,要大師兄去殺龍女花倩如,無異送死而去,再說我這趟巫山之行,更不用說了,你看,這一路上,南北水陸的高手都有,甚至隱居數十年的武林名宿,也都趕了前來,事情之難辦,比大師兄之殺龍女花倩如,可還要難上十倍,而你吧,卻叫你去成親,行人生之樂事。”

林元生道:“其實我也不願去成親。”

花自芳冷笑道:“別假惺惺說這些風涼話,我自認倒黴就是了。”

林元生急道:“的確,我倒希望有個像你們一樣的使命。”

花自芳道:“好,我們就調換一下,你去巫山探查‘鎮龍塔’的事,我去黃花谷與白紫燕成親。”

林元生未待花自芳把話說完,即微笑道:“二師兄,你這是什麼話?”

花自芳冷笑道:“是嘛,我說你假惺惺你還不承認。”他腦筋忽地一轉,邪念陡生,急忙陪笑道:“師弟別見怪,愚師兄是與你開著玩笑的。”

林元生道:“我知道師兄說玩笑話,只是這些污辱於人的玩笑,也太過份了。”

花自芳又陪笑道:“真對不起,請師弟別生氣。”

花自芳連番道歉,林元生反覺不好意思,忙說“不敢,不敢。”

二人默然走了一程,這時,正走在一條右邊峭壁,左邊深谷的崎嶇路上,花自芳見有塊巨石伸出路外,便看了一下天色,道:“午時已過了,我們在這石上休息一會吧,吃些乾糧再走好麼?”

林元生也覺得餓了,便一齊在巨石之上坐下,取出乾糧,一面吃,一面俯首看這谷底景色,只見霧靄重重,隱約中可以看見谷底的鬱林,唯過於深遠,看不清切,使人覺得無限的神秘。

花自芳忽然道:“師父說,三師叔給你的訂婚信物是顆寶珠,你知道是什麼寶珠?”

林元生道:“我也不知道。”

花自芳把手一伸,道:“你給我瞧瞧,我也許知道。”

林元生不疑有他,便連盒帶珠遞給了花自芳。

花自芳或因內心過於激動,雙手有些微抖,打開盒蓋,只見一顆龍眼般大的珠子,白光閃爍,冷氣逼人,使人感到心寒眼花,不由連叫“好珠,好珠!”

林元生道:“你可曾看出是什麼珠子?”

花自芳不答,佯裝反覆細看,乘林元生未加註意之際,陡然右掌一圈一伸,發出一招“推門見山”,動作快逾閃電,襲向林元生背部,林元生那曾想到花自芳會突然向他襲擊,待發覺時,背上已然中掌,“嘭”的一聲,一個前傾,應聲翻落百丈深谷。

花自芳朝下一看,已不見了林元生的人影,冷笑道:“師父處處都護著你,我早就恨得牙癢癢地,欲殺你而消心中之恨。”

朝谷底瞧了一陣,又道:“師父也真氣人,呸!什麼玩意我,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賽孔明花自芳可不認你是我師父了。”他再次仔細看了一陣手中寶珠,便將之納入懷中,暗道:“但不知那紫燕兒長得美不美,若是歪鼻缺嘴,一臉麻子,我這番心血可是白費了……”

“管他,前去瞧瞧再說,若美,就冒林元生之名,娶她爲妻,若是個母夜叉,就羞辱她一番算了。”他眉飛色舞,喜氣洋溢地收拾起未吃完的乾糧,連看也未再看谷底一眼,便向黃花谷而去。

林元生被花自芳擊落懸崖,大爲憤怒,本能地一面提氣,一面振臂,儘量使下墜之勢減慢,只覺身邊“呼呼”風生,景物飛逝,心忖:糟了,今番可真完了,想不到同門師兄弟會如此陰險奸詐,竟敢謀寶害命,完了,師恩父仇,都無法報了,伯父啊……

他念猶未落,突聞一聲大喝,忙一俯視,陡見黑影一晃,接著,身子似乎被什麼東西託了一下,同時,又繼續下墜。

待他轉過一個念頭時,已然無恙地落在一個老人懷中。

但見這老人,霜發披垂,白眉逾寸,滿臉塵垢,顎下一綹銀髯,衣衫檻褸,揹著一隻又髒又破叫花袋,足有八旬以上年紀。

他把林元生放下,雙目神光炯炯,一瞬不瞬地朝著林元生打量,半響,滿面疑雲地道:“娃兒,你是自己跳下來的麼?”

林元生已嚇得魂飛魄散,雖已體會到自己是蒙這位老人所救,卻傻立當地,不知言謝,直至老化子開口詢間,始才恢復神智,忙“噗”的跪下,感激萬分地道:“不,我是被人暗算掉下來的,老前輩救命之恩,晚輩不敢言謝,但請老前輩賜告名號,以便,矢志不忘。”話落始覺得肩背隱隱發痛。

老化子聞言,更是疑團滿腹,又重新打量了一會,道:“如此說來,你的內功與輕功均可登堂入室了,你小小年紀,怎會有這等火候?”

林元生道:“晚輩雖學了幾年拳腳,武功一道,只剛入門,那能談得上火候?”

老化子道:“不會錯,你自百丈之上掉下之時身輕如燕,即使我不救你,也不致跌死,若是你武功尋常,今番,即使不死,也得受傷,甚至連我老化子也難免受傷。”

頓了頓,接道:“你是誰人門下?”

林元生道:“晚輩武功是先父啓蒙,先父死後,又跟師伯學了幾年,先父與伯父均未立門派。”

老化子見林元生說話吞吞吐吐,說了半天,仍未說出乃父之名,雙目一轉,道:“你有難言之隱,不願暴露來歷是麼?”

林元生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隱衷,只是暫時不爲人知道比較少些麻煩。”

語畢,打量了老化子一眼又道:“看你老人家的打扮,可是名震天下的窮家幫幫主斗酒神丐吳爲非老前輩?”

老化子道:“老朽正是吳爲非。”

林元生已自動站了起來,聞此言後,又復跪下,再拜了一拜,興奮異常地道:“吳爺爺,元生乃是旋風叟林文宣之孫,林義風之子。”

“哦!”

斗酒神丐吳爲非一把將林元生拉到身前,老淚盈眶地道:“天可憐見,原來你並沒有死,而且也未殘廢。”言畢神態,激動萬分。

林元生道:“吳爺爺,你老這話怎講?”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聽說三年前,在龍頭峰上,你被五棱神鏢伍伯銘劈了一掌,當時口吐鮮血,昏死在地,據說,伍伯銘那一掌出手甚重,你縱然不死,也必殘廢。”

林元生道:“不錯,確有此事,如同你老人家所說,天可憐見,幸得一位隱蹤高人救了我。”

接著,將當時情形說了一遍,同時又道:“吳爺爺,你可曾聽說過那個暗算我爹爹的蒙面人是誰?”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聽說過,但我不相信,而事實也不可能。”

林元生急道:“誰?”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聽說是乾坤三俠之首,仁風大俠凌望之……”

林元生忙搖手道:“不!不!仁風大俠凌望之是我伯父,乾坤三俠義結金蘭,情逾同胞手足,我伯父乃是堂堂大俠,怎肯做出這等不義之事,且這三年來,視我如己出,愛護無所不至,一定是伍伯銘使的離間之計,進而打擊我伯父聲望,哼!好毒辣的詭計,我纔不會上他們的當呢!”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我對乾坤三俠的性格和爲人均十分清楚,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凌望之都不會作出這等無義之事。”

老少二人,正在憤恨填胸之際,驀地,飄來一陣淡淡的幽香。

斗酒神丐吳爲非抹了抹鼻子,二人不約而同地一回頭,這一回頭不要緊,都心神一楞,不知何時,二人身後五丈之處,竟來了一個絕世佳人。

只見她,眉如青山聳翠,目如秋水凝寒,臉若偷來梨蕊嫩,色似借得桃花紅,婷婷玉立,衣袂飄飛,說什麼太真西子,簡直是絳仙重生。

斗酒神丐吳爲非大爲驚奇,以他的修爲,人家到了身後五丈,竟然一無所知,此女若非山妖鬼魅,必是神仙了,若說是人,不但斗酒神丐這等修爲的人早即有所發覺,就是林元生也不致全然不知。

二人都木立當地,不知是驚於此女之美,抑或是懷疑此女的武功。

少女一面姍姍走來,一面輕啓櫻脣,嫣然一笑,道:“二位何以來此深山野谷,而不在‘龍頭峰’搶寶?”

吐氣如蘭,言語清婉,使人聞之,不禁心旌搖盪。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老化子是來此尋藥,這位哥兒是剛自上面掉下來的,噢!龍頭峰有何寶可搶?”

少女道:“二位難道未聽人說過,本月十五日,毒龍要往東海朝拜之事麼?”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聽是聽說過,但不知是真是假?”

少女道:“信則真,不信則假。”

林元生道:“姑娘此話怎講?”

少女雙眸轉了一轉,又低頭沉思了一會才道:“這還不明白麼?只要你們相信,十五日晚上自可入塔,若不信,永遠也入不了塔。”

林元生道:“我還是不明白姑娘意思。”

少女道:“我只能說到這裡,你們去也好,不去也罷,不過,我敢武斷地說,塔中確有罕世瑰寶,入塔不死者,必爲非常之人,而還可得一個美麗的媳婦兒。”

林元生道:“姑娘何以知道?”

少女一本正經地道:“天下間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林元生冷笑道:“姑娘口氣可真不小。”

少女僅然一笑,即欲離去。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少女道:“我已很久未與人說話了,本來姓名早已忘記,你們就叫我嫦娥吧。”話畢,姍姍而去。

林元生道:“此女好生奇怪。”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你別看她年紀輕輕,武功可不知高我叫化子多少倍,天下凡是奇人異士,都難免有些怪僻,此女自不會例外。”

他仰頭望了一下,道:“你被誰人暗算掉落這裡?”

提到這事,林元生不禁恨得咬牙切齒,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並道:“花自芳那小子,將來我必須好好地整他一頓。”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你三師叔父女兒認識你麼?”

林元生道:“不認識。”

斗酒神丐吳爲非長嘆一聲道:“爲名爲利,箕豆相煎,斗粟尺布,父子成仇,自古至今,不勝枚舉,我已看得多了,他這種舉動,不外是想謀奪你的寶珠,騙去你的婚姻。金銀珠寶,本是身外之物,失之無干,只是那顆珠子是你與白姑娘的訂親信物,而你三叔父和女兒均不認識你,且花自芳與你年紀相近,這事就有點麻煩了。”

林元生恨恨地道:“他是奉師命前往龍頭峰探察‘鎮龍塔’之事,我得馬上趕去將寶珠要來。”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要是他不往龍頭峰,而假冒你的姓名去黃花谷與白姑娘成親哩?”

林元生心頭一震,喝道:“他敢?”

斗酒神丐喟然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天下間,多是陰險奸詐之徒,誰能說他不敢,做出這傷天害理之事來?”

林元生聞言,方覺得很是有理,一時間,搔首搓掌,不知所措,若往黃花谷,又恐花自芳在龍頭峰,他三叔不認他,徒勞往返,若先往龍頭峰,卻恐花自芳真敢不顧後果,違抗師命,而前往黃花谷,假他姓名與白紫燕成親,弄得他真所謂心焦如焚,左右爲難。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唉,你焦急又有何補益呢?夫妻都有個緣份,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事已至此,就看你與白姑娘的緣份吧。”

林元生道:“吳爺爺,依你的意思,我該怎麼辦呢?”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你既說他奉師命前往龍頭峰,諒他也不敢先往黃花谷,據我所知鬼斧手白揚飛的爲人處世,都是一板一眼,鐵面無私,你信物已失,他絕不會把女兒嫁你,甚至連他的面都見不著,依我說,不如先往龍頭峰一行,如能找到那小子,自是好的,若那小子去了黃花谷,也只好一怨命了吧。”

林元生點了點頭,道:“吳爺爺,你老人家去不去龍頭峰?”

斗酒神丐吳爲非哈哈笑道:“吳爺爺最大的缺點,就是喜歡管閒事,我本就是去龍頭峰路徑此谷,欲順便採些藥,不想正適逢你被人擊下谷來。”

林元生道:“好,那麼我們就一路走吧。”

斗酒神丐吳爲非點了點頭,即領路朝巫山進發。曉行夜宿,這天,老少二人已到了巫山,遊目四顧,滿山遍野,到處都是人頭躦動。

斗酒神丐吳爲非搖了搖頭,道;“唉!今番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林元生道:“看情形,今晚當真可以入塔了。”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無論能否入塔,你最好不要莽撞。”林元生道:“塔中也許有築塔老僧的武功秘笈,我們不準備要麼?”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我來這裡,只是看看情形,爲人化解是非,若說秘笈,你看,這些人,那一個不是覬覦秘笈的人,憑你我二人之力,那能搶得過人,你還是快找花自芳,要回寶珠,好往黃花谷去。”

老少二人一面走,一面談,到達龍頭峰時,已是黃昏時候了。

但見方圓數畝的峰頭上,已聚集了一二百人,三三五五,東一堆,西一族,人聲鼎沸,一片-然。

林元生四下搜視,均無花自芳的人影,心中大感不快!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找到花自芳沒有?”

林元生搖了搖頭,一股熱血上涌,恨不得把花自芳碎屍萬段。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這小子大概以爲你死了,真的冒你之姓名去成親了,走吧,我們先去看看你爺爺的墳墓。”

同時朝旋風叟林文宣的墳墓走去。

行至途中,林元生偶一側頭,陡見三年前圍攻他父子的五棱神鏢伍伯銘,明鏡和尚,煙水道人等,一共十餘人,團團坐在東北角一棵虯鬆之下,似在商議什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林元生登時火高三丈,怒氣沖天,熱血奔騰,激怒得渾身發抖,也不嚌聲,急急走至他祖父墳前,草草拜了三拜,即欲朝明鏡和尚等走去。

斗酒神丐見他神情,早覺奇怪,只是沒有出聲,今見他離去,一手將他拉住,道:“你要幹什麼?”

林元生激憤異常,道:“殺父仇人送死來了!”

斗酒神丐吳爲非道:“誰?”

林元生道:“伍伯銘和明鏡和尚等。”

斗酒神丐吳爲非喟然道:“殺你父親的真犯,乃是那蒙面人,明鏡和尚等只是聯手圍攻你父親,豈能說他們是你的殺父仇人呢?”

林元生正當血氣方剛之年,那會聽吳爲非之勸,辯駁道:“若非他們圍攻我父親,那蒙面人那能偷襲得手,禍魁罪首就是他們,再說,伍伯銘擊了我一掌,若非那隱蹤之人贈藥相救,我那裡還能活到現在?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殺他們幾個。”

斗酒神丐又長嘆了一聲,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把他們殺了,算是爲父報仇,但他們有師長,也有子弟,勢必也要爲他們弟子長輩報仇,殺你而消心中之恨,如此冤冤相報,幾時才了,再說,他們人多,而個個都是江湖好手,憑你一人之力,豈能殺得著他們,聽我的話,別弄巧反拙,未殺死仇人反爲仇人所殺。”

林元生胸膛一挺,豪氣干雲地道:“父仇不共戴天,爲人之子者,不報父仇,就是不孝,冤怨何時了結,我管不了許多,今天即使反爲仇人所殺,也只能自認學藝不精,死而無怨,吳爺爺,你與他們有舊,最好別爲我捲入是非之中。”

“唉!”

斗酒神丐吳爲非喟然道:“你一定要爲父報仇,我也不能強加阻止,不過,應沉著應付,千萬不要激動,要知臨陣搏鬥,最忌激動浮躁,否則,再好本領也使不出來。”

林元生感激萬分點了點頭,同時,猛吸了一口真氣,壓制激動的心情和奔騰的熱血,慢步朝明鏡和尚等處行去。

他一面走,一面尋思對敵之法,暗忖:“他們人多,我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出手就要制他一二個才成。”

念落,俯身拾了兩塊指頭大的青石扣在掌中,揹負雙手,一面慢步而行,一面佯裝欣賞落日餘暉,眼角卻不時朝十餘人睨去。

林元生一舉一動,雖都已落入十餘人眼中,但大部份人都不認識他,明鏡和尚、煙水道人,五棱神鏢伍伯銘,雷聲俠司徒鈞等四人雖然認識他,但他們都認爲伍伯銘那一掌,林元生即使不死,也必然是個殘廢人了,且時隔三年,人已長高了許多,風度氣質也迥異當年,都未加細認,因爲均不曾想到這少年就是林元生。

林元生來到離十餘人丈許處時,陡然揚手打出手中石塊,“呼”的一聲,像兩顆流星似的,疾射伍伯銘和司徒鈞。

衆人乍聞風聲,慌忙回頭!陡見兩顆黑點射來,同時一聲大喝,伍伯銘忙一側身,司徒鈞忙一偏頭,雙雙閃避來勢,反應和動作,俱敏捷異常。

“啪”的一聲,一顆石塊擦著伍伯銘左肩而過,射中虯鬆,入木二寸,另一顆掠飛司徒鈞頭頂而過,帶著刺耳的嘯聲,落在二十丈外。

林元生在各門武功中,暗器是最弱的一門,兩顆石塊,力道有餘,準頭卻嫌不夠,故而伍伯銘和司徒鈞在如此短促的時間中,均能安然閃過。

怒喝聲中,十餘人齊躍而起,並不約而同地發出一掌,朝林元生擊來。

林元生早有準備,見衆人同時出手,即忙斜退一丈之外。

十餘人一擊落空,沒有追擊,同時喝道:“你是什麼人?”

林元生冷笑道:“你們不認識我了?”

明鏡和尚,煙水道人,伍伯銘,向林元生細一打量,頓時,俱不由一愕!

五棱神鏢伍伯銘首先認出,驚駭道:“咦!是你!你沒有死?”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那裡說得我這般嬌嫩,你只打了一掌,就會死了。”

五棱神鏢伍伯銘冷笑道:“你既未死在三年之前,今天可決不由你活了。”

林元生恪守斗酒神丐吳爲非的吩咐,不敢激動,冷冷地道:“也未見得!”

五棱神鏢伍伯銘雙目冒火,獰笑道:“好,就試試看!”

話落人起,晃眼間,已然到了林元生身前,同時雙掌齊出,右掌直擊,逕取林元生胸腹,左掌橫掃,直取林元生下盤,橫飆直勁,**成一股巨浪。

林元生不閃不避,右掌切擋,左掌平迎,雙方掌勁一觸,激起一聲巨響,響聲起處,砂飛石走,煙塵迷空。

五梭神鏢伍伯銘蹌踉連退三步,張口瞪目,滿面驚容。

但見林元生,卻只後退半步,臉不紅,氣不喘,神情依然那麼的淡然自在。

二人雖只一觸即分,但也把十餘人震驚了!

林元生雖非一般後起之秀可比,但三年前,林元生還接不上伍伯銘百招,豈料,短短三年,竟高出伍伯銘許多,敢情伍伯銘反而接不上林元生百招了。

就是遠在十丈外觀戰的斗酒神丐吳爲非雖知林元生內功極有火候,卻也未料到會高到這等程度,尤其是附近觀戰的各路高手,更是覺得林元生是個不可思議的少年,他們雖不知林元生的來歷,卻知出道數十年的伍伯銘的身手,竟然被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震得後退三四大步,而且尚非直接對掌,若非親目所睹,誰也不敢相信。

煙水道人冷然道:“真所謂‘士隔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短短三年,施主就精進到如此火候。”

林元生傲然一笑,道:“道長過獎,這點火候,恐怕還不值道長一顧呢!”頓了頓,又道:“你們若認爲不是我的對手,我也以慈悲爲懷,就每人自斷一臂吧!”

他說這番,意欲激起對方怒火,向他攻擊,他自己好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的原則,置敵死地。

果然,五棱神鏢伍伯銘,老羞成怒,咆吼一聲,道:“混帳,你打諒老夫真的怕了你不成!”

話落,錯步欺進。他本是身經百戰之人,雖在怒火中燒之時,有了剛纔之經驗,卻也不敢大意,更不敢與林元生對掌,專採快攻快打,欲在技藝上取勝。

二人拳來腳往,雲奇詭序的絕招,層出不窮,掌風“呼呼”,指勁“嗖嗖”!移步換位,倏東倏西,激起迷漫的塵土,眨眼間,便是二十餘招。

在場之人,大多數皆是老江湖,俱懂伍伯銘心理,但如論技藝,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伍伯銘更無取勝之望,因見林元生所使的掌法,乃是名滿江湖的“四獸掌”法,剛猛中暗含詭譎,偶而尚使出一二招家傳“旋風掌”,使人有防不勝防之感。

所謂“四獸”,乃是研精拮髓於狼、狐、虎、豹四類動物搏鬥時之動作,化之於人用,虎豹動作剛猛有勁,狼狐動作詭譎莫測,虎豹動作有形,狼狐動作無形,虎豹動作明攻,狼狐動作暗襲,兩者間,狼狐動作較虎豹動作令人可怕。

明鏡和尚等十餘人,本來大部份都不知林元生是什麼人,這一見他所使掌法,登時全皆瞭然,而全部臉色突變,連聲冷笑,道:“原來是乾坤三俠的後人,難怪如此猖狂!”

旁觀者,見林元生使用“四獸”和“旋風”掌法,事情本來與他們毫不相干,卻竟也臉現怒容,冷笑連聲,並慢慢走將過來,大有插手之勢。

當然,這些人都是恨極乾坤三俠者,因爲他們都有兄弟朋友,或師長子弟死於鬼斧手所造的機關中。

突然,怒喝連天,同時,四條人影飛撲過來,一齊出掌向林元生劈來,登時,掌影如山,嘯聲大作。

原來林元生與伍伯銘打到八十招時,林元生使出一招“靈狐偷雞”,一腳將伍伯銘掃倒,正欲取伍伯銘性命。故四人不約而同飛撲發掌搶救。

林元生見情景,自救要緊,即棄伍伯銘而斜縱八尺。

飛撲發掌救人的四人中,有煙水道人,雷聲俠司徒鈞,及二個與煙水道人同夥的老者,這幾人,早就想出手幫助伍伯銘,卻又自命不凡,恐失身份,現爲救人,也就管不得許多了,而既已出手,又何必休手呢?

於是,一招落空後,互相一打眼色,旋即一齊掄掌相擊。

林元生大怒,立展“旋風身法”,穿插在四人之間,有機會時纔出一二掌。

林元生在各門武功中,輕功與內功成就最高,其輕功之成就,固然與他練的“旋風身法”有關,不過,最大的原因,乃是那隱蹤之人所賜的藥丸之助,那是什麼藥,後文自有交代。

五棱神鏢伍伯銘死裡逃生,嚇了一身冷汗,爬了起來,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錦囊,欲以自己的絕技取林元生性命,但見林元生穿插在四人之間,轉動有如旋風,伍伯銘雖有神鏢之稱的絕藝,也無法出手,略頓了頓,只好再以拳腳對付,欺入戰圈。

林元生以一對五,居然毫無敗象,然也無法取勝,但以他年紀論成就,已是難能可貴的了。

斗酒神丐吳爲非見情,白眉一皺,吐聲大喝道:“住手!”聲如焦雷,震撼山峰。

他在江湖上人緣甚好,聲望極高,一句話,有影響整個武林的力量,譬如說:他說某派行事不正,其他各派就會對某派仇視,不過,他絕不會無中生有,冤枉好人。

然而,饒他名揚四海,望重如山,煙水道人等五人,卻都把他的話當作耳邊之風,不但不予理睬,反加速向林元生搶攻。

原因有二,一則是他們脫不了殺林義風罪名,不趁早將林元生除掉,再假時日,一個個都要死在林元生之手。

二是,斗酒神丐吳爲非與林元生的祖父旋風叟林文宣是拜把兄弟,而又與林元生一路同來,若聽他的話,即等於束手待林元生宰割。

斗酒神丐昊爲非見五人不予理睬,登時,氣得哈哈大笑,笑發丹田,聲如龍吟虎嘯,攝人心魄。

笑聲甫落,怒道:“終南鐵腳道長,括蒼中州一君,俱是一派長老,伍家莊伍伯銘更是一派宗師,煙水道人,雷聲大俠,俱也不是無名之輩,居然不顧身份,而聯手合攻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兒,難道不怕人笑話麼?”

他說他的,聯手合攻林元生的五人,卻仍是置若罔聞。

斗酒神丐吳爲非又道:“各位若再不住手,我老要飯的皮肉也癢了,可要找人揍了!”言下之意,如五人再不停手,即要出手幫助林元生。

與明鏡和尚同夥的十餘人中,一位鬚髮皆白,身著黃袍的老道士,手中拂塵一擺,冷然道:“斗酒神丐向來爲人尊敬,今天何以卻要助紂爲虐,難道就不怕人笑話不成?”

斗酒神丐吳爲非哈哈笑道;“華山乃也是名門正派之一,一派長老也會說出這等無理之言,請問這娃兒只不過十幾歲,他有什麼惡行於江湖,何謂助紂爲虐?”

華山長老道:“乾坤三俠製造機關,一舉害了百餘人,常言有道:‘父債子還’,這難道不是惡行?他出手就想傷人命,何異桀紂,我的話那裡錯了?”

斗酒神丐吳爲非聞此強詞奪理之言,氣得雙目冒火,鬚髮皆豎,冷笑道:“如此說來,我老化子可是活膩了!”

話落。一甩衣袖,躍至鬥場,“呼呼”就是兩掌!

兩掌一出,即把神州一君和煙水道人逼退三步,正要躍身入戰圈之時——

華山長老已然率領七八個趕了過來,一齊發掌遙擊,把斗酒神丐吳爲非截住。

斗酒神丐吳爲非虎吼一聲,也不打話,就向華山長老攻擊,登時,兩個武林名宿,便打了起來。

這華山長老,乃是華山派掌門人六爻真人之師弟,道號六陽,年紀已近八旬,各門武功,均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但見兩位碩果名宿動手之間,動作都異常緩慢,並不見什麼驚天動地之處,但兩人的衣服,卻鼓得老大,顯然,兩人都運用氣功,動作雖然緩慢,但每招每式,俱皆隱含無窮威力,傷人於無形。

此時,已日落月升,山色已是一片蒼茫。

這龍頭峰上,又來了不少的人,估計之下,少說也有三四百人之多,使這數畝平地,顯得有些擁擠。

三四百人中,三教九流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型各類俱全。

這許多人中,除林元生,斗酒神丐吳爲非,六陽道人,雷聲俠司徒鈞等正在狠拚之人,最吸人目光外,便是一個青絲飄拂,羅衣舞風,美若天仙的少女了,她就是叫林元生和斗酒神丐吳爲非來這裡搶寶的嫦娥。

只見她,半嗔半笑,目不斜視,蓮步姍姍,向鬥場走近,美其美,如豔色照水,嬌其嬌,若弱柳扶風,惹得許多人都舍卻激烈緊張的搏鬥,而移目欣賞她的嬌美。

甚至有許多自命風流的輕薄年輕人,有意無意地擠到她身旁,陪她慢行,如衆星拱月一般。

她忽地柳眉一皺,側首對一個陪她行走的青年道:“二更未到,他們何以竟先打了起來?”語音如鶯歌,悅耳潤心。

那青年約二十三四歲,長得倒也不難看,乍聞嫦娥問他,登時,受寵若驚,連忙答道:“他們大概是爲了仇恨!”

此時,林元生以一對五,已打出二百招外,他武功雖高,究竟年紀太輕,戰鬥經驗不夠,不知節省真力,而對手又非等閒之輩,二百招一過,便漸漸軟弱下來。

但見他,頭髮散亂,汗落如雨,氣喘吁吁,幾次險遭毒手。

嫦娥姑娘見狀,又一皺眉頭,對那青年道:“你去叫他們不要打了,留點氣力入塔搶寶。”

那青年如奉聖旨,也不自量身份,更沒考慮後果,即躍身而去,喝道:“不要打了,留點氣力入塔搶寶。”

神州一君冷哼一聲,道:“你是什麼腳色,也敢來干涉老夫等的事。”

五人不聽,那青年無法,只好回來,對嫦娥仙女道:“他們不聽。”

嫦娥道:“不聽難道不敢揍他們?”

那青年聞言,搔首搓掌,十分尷尬,道:“這個……這個……”

嫦娥道:“不要緊,去!”

又轉對她左側的一個年約二十六七歲,短小精悍的漢子道:“你也去,若他們再不聽,你們就一齊出手揍他們。”

一陣醉人的幽香,撲入矮小漢子的鼻中,頓時,理智全失,也不打話,即躍到鬥場,舉掌就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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