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曼槐心底一滯,似乎什麼一閃而過,又問到,“雲山最近可還在找我父親和哥哥的麻煩?”
“閣主,最近雲山的人沒有在京城出現?!币箺魅缃駥﹄吷降氖虑橐哺裢怅P注,他總覺得雲山對閣主,尤其是雲山老怪對閣主的態度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古怪。
就算雲山老怪冷酷無情,那也不至於對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血親如此狠辣吧?難道,他非得讓自己的外孫女和他一樣變成冷血?
“那就好?!绷睋Q了話題,遞上一張圖給書彤,“今日上街,我看中了幾個店面,你去看看能否設法盤下一家來?!?
“閣主,是用作開女衣館的麼?”書彤眼睛一亮,接了過去。
“正是!你找的那十幾個繡娘不錯,如今已都學會了雙面繡。等你洽淡好店面一事,此前定製的衣衫也該到了,屆時讓她們將我設計的圖案繡上,定能一炮而紅?!绷泵嫿且还?,信心滿滿。
“閣主也別太辛苦了,阿英說你這幾日爲準備脂粉的原料都睡得很晚。如今你的身子尚未大安,還需好好將息纔是。女衣館遲早會紅遍離國,也不急這一時。你的身子纔是最重要的。”書彤看著柳曼槐尖尖的小臉,難免心疼。
“紅遍離國還不夠,至少,雲國的銀子,我們也可以賺?!绷表忤玻肥呛每础?
三日之後,還沒等木音上門,柳曼槐就帶著阿英去了煙霞樓。
柳曼槐將改進後的兩根琴絃安到“鳴玉”之上,而後撫琴,琴音當即醉倒了木音,“流泉”也在一旁發出共鳴。
“柳姑娘,在下的孃親生前酷愛古琴,且立志要收集十張古琴。只可惜直到過世,孃親都沒能找到‘鳴玉’。在下現在不但集齊了孃親最愛的古琴,還因爲你的幫助讓古琴保持了原有的音色,也算完成了孃親的心願。在下要如何謝你?”木音看著柳曼槐,話說的真摯。
“能有機會親手彈奏這等絕世好琴,實乃人生之幸,哪裡還需什麼感謝。”柳曼槐笑著將“鳴玉”和“流泉”放在一起,“涉歸和舞陽這下應該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吧!”
“以前我以爲孃親是這世上最通曉古琴的人,沒想到柳姑娘比她更爲了得,遠古傳說都瞭如指掌,實在是佩服。在下這些年爲尋找‘鳴玉’,也找到了諸如‘玉玲瓏’、‘思雨’和‘獨幽’等其他古琴,若柳姑娘不嫌棄,請隨意挑選一把?!蹦疽艉軋讨匾磉_自己的感謝。
“公子若真要謝我,就收我做你的琴奴,每日爲你彈奏吧?!绷睌E眼看著木音,果然看見他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柳姑娘是在說笑麼?在下是要謝你,怎麼反倒成了要逼你爲奴?再說了,在下不過是個伶人,你跟著在下,豈不是要受苦?”木音很快反應過來,卻誤會了柳曼槐的本意,只當她看出他是個金主,想要依附於他。
“公子,我可不是要賣身於你?!绷毖诿嬕恍?,輕輕揭開自己的面紗,木音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得出,柳曼槐姿容不錯,只可惜右邊臉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雖然已經結了痂,可那傷痕從她的鼻端劃至眉梢,皮肉外翻,十分猙獰,徹底毀掉了她的容顏。所以她成日帶著面紗,並用油彩塗抹眼尾高高勾勒,遮住露在面紗外的那一絲傷痕。
“我不是特意要嚇你的。”柳曼槐歉意一笑,“自打家中幾年前遭遇一場變故,我便深居簡出。如今哥哥娶了嫂嫂,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添個侄子,我也想自食其力,不想這一生都成爲兄嫂的負擔?!?
“公子是這煙霞樓的大紅人,想必與客人小酌對弈時,媽媽一定安排了人在一旁爲你們撫琴。我的琴技公子也見到了,雖說入不了流,也不至太差,若公子能爲我爭取到這撫琴的機會,讓我貼補家用,那便再好不過了?!?
“其實我平素擔心面紗無意中滑落嚇到他人,都用油彩在傷疤上勾勒出了一朵花。所以,公子不必擔心我容顏醜陋會嚇到你的客人?!?
柳曼槐說完,靜靜地看著木音,等待他的答覆。阿英站在她身後,心中忐忑,姑娘今日這妝畫的簡直是絕了,完全能夠以假亂真。
“柳姑娘,你可曾給兄嫂說過,他們會否認爲你這樣太過驚世駭俗?”木音眼中顧慮重重。
說實話,他對柳曼槐頗有好感,也看得出這女子定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她的傷痕更讓他心底對她多了一絲憐惜,只是,這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麼?
“畢竟,你是良家女子,而此地卻是紅粉之地,就算柳姑娘不介意自己的清譽,你的兄嫂不會也不介意吧?”木音小心地斟酌著用詞,“而且,在此處彈奏的例銀也不高,我擔心姑娘會得不償失。”
“公子多慮了。經歷了生死變故的人,才懂得活著是最重要的。所謂清譽,所謂名聲,那些是別人口裡說的,與自己的生活並無關係。”
“一場變故,毀滅了我們原本殷實的家,如今要想好好活著,便應該自食其力。我和哥哥都沒有太多能耐,如今家中倒是嫂子在支撐,頗爲辛苦。能以自己所長掙錢貼補家用,減輕兄嫂的負擔,於我而言,便是幸事。”
“我只是想給自己多一份自信,告訴自己臉毀了,人還和從前一樣。”柳曼槐說著重新戴上面紗,“若是公子覺得不妥,我自然不會勉強?!?
“柳姑娘,此事我還需和玉媽知會一聲,若她同意了, 我便來請你。你姑且回去安心地等著,我會盡快給你消息的?!蹦疽粜闹幸延辛酥饕?,不爲別的,就衝著柳曼槐的堅強,他也要幫她。
次日,木音上了門,但見夜楓的園子不大卻收拾得很整潔。園子裡的陳設異常簡單,卻顯得很溫馨。
與夜楓書彤寒暄了幾句,木音說明了來意,煙霞樓的玉媽已經同意,從今日起,他起用自己的琴奴。
“柳姑娘,我已經命人在我的竹屋旁爲你和你的丫頭也建了一間竹屋,夜裡若是太晚,你們就不必回家了,否則路上不安全。白日裡你們隨時可以回家看看。從今後,對外你就是我的琴奴‘抱琴’,你看如何?”木音想得倒也周到。
“如此甚好?!绷秉c頭同意,夜楓和書彤自然也沒有意見,口中各種感謝,算是將“妹妹”正式託付給了木音。
從這日開始,煙霞樓的紅牌伶人木音公子身邊多了一個琴藝出衆的女子。這位姑娘和木音公子一樣只是清倌,而且,作爲木音的琴奴,她從不單獨見客,只爲木音公子的恩客彈奏。
據說,凡是聽過她琴聲的人都讚不絕口,更有人稱,這位抱琴姑娘,不但琴藝過人,泡茶的功夫也是一流,普通的茶葉在她手裡都能煮出不同凡響的滋味,更別說木音公子酷愛品茗,他的茶當然都不差。
一時間,因爲抱琴,木音身價大漲。不少人爭著一擲千金,只爲在得他相伴的同時,也欣賞那琴奴的琴音和茶藝。
煙霞樓因此又大火了一把。
三月後的一日,暮色剛剛降臨,木音敲開柳曼槐的門,“抱琴,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公子今夜沒有客人?”柳曼槐一愣,煙霞樓最熱鬧的時候就要到了,木音怎麼會挑這個時候出門?因爲今日是乞巧節麼?
“今夜本公子不想見客,只想出去湊湊熱鬧?!蹦疽舻恍?,“素來都是我們笑著侍奉客人,今夜,我們也去看看別人的笑臉如何?”
“抱琴聽公子的!”柳曼槐不知木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跟著他出了煙霞樓。
阿英謊稱自己不舒服,並沒有與兩人同行。
自打阿英隨柳曼槐住進了竹屋,近距離了解了木音之後,對他的印象便大爲改觀。
原來這木音雖然是頭牌,卻只賣藝。他談吐幽默,爲人風趣,擅長書畫,文采頗佳,棋藝過人,不少客人一擲千金與他一夜暢談,只是爲了尋找一種久違的快樂,並從他睿智的語言中得到某種啓示。
阿英漸漸對木音產生了好感,被其魅力所吸引,甚至覺得姑娘若是能和他在一起,也很不錯,故而時常找藉口避開,留給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到了街上,柳曼槐才知道,蘇城的乞巧節,也是單身男女相親的節日。
夜幕降臨後,少女們穿著新衣從家中涌出,手裡拿著用彩紙、通草、線繩等編製成各種奇巧的小玩意兒,捧著裝有浸泡發芽後長到二寸多長的谷種和綠豆,去往城北的月神廟焚香點燭,對星空跪拜,對月穿針,乞求織女賜予巧技。
不少青年男子守候在月神廟旁的清河邊,當少女們從月神廟出來的時候,他們提著自制的花燈迎上前去縱情歌唱,表達心中的愛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