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俗顧顧梅顧四。圣乾漠北之極,靈月淮南之南。在那云端之彼,無人往生之境是連綿萬里的雪山,亙古不化。雪山被氣候劃分成人間四季,花開草荇,林木叢生,苔蘚糾纏,黃沙漫漫。
一陣悉悉索索直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傳來,只見那隱隱脈脈間盡是魑魅魍魎。丑陋的身軀扭動著和四周美景格格不入,卻沒人敢忽視它們的存在,這是云端仙山最天然的屏障,世上最丑陋最制毒的毒物。
高過萬尺的山巔,直直入了云端,飄渺虛幻。不似山腳那般溫暖,這片浩瀚的地域萬里冰床終年凝固,寒風過處,空氣稀薄陰寒。這樣的高度和氣候,連兇猛的鵬鳥都無法到達,更別說人了。然而,千山鳥飛絕處,偏偏有座浩瀚的宮殿在這一片銀色中,磅礴坐落,恍若仙境。
這雪山之巔,一年當中,大都是飄雪的。現已入冬,更是來勢兇猛。那越下越大的雪,無聲無息的從蒼穹降落,鋪天蓋地而來。不過一瞬,視野所及之處已然是白雪皚皚,蒼茫一片。
大雪中,那座這世上最浩瀚奢華的宮殿,仿佛披上了一件狐裘羽衣,愈顯遠離世俗的神圣威嚴。
更為奇妙的是,這樣的大雪天,太陽仍是高懸在天際。可即便如此,落地的雪花也不曾有半點消融的跡象,反而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璀璨的晶瑩,煞是美麗。
而那如火如荼的圣花‘血魅櫻’依舊灼艷,紛揚的花瓣夾雜在雪花中飄下來,點點殷紅就像血滴一般妖艷刺目,美詭異常。
白碧玉砌,同樣奢華的內殿一隅,那霓虹般旖旎得令人咋舌的琉璃玉床上,紅衣少女懶洋洋躺在一堆華貴雪白狐裘中間,一手支著頭呆呆看著水晶透明的的窗幔。饒是沒有多大的表情,那張嬌嫩的小臉蛋已是萬般灼人眼目,若三月桃李芬芳。
這屋子里隨便一樣裝飾品都好過任何一個皇宮所謂的貢品,御品。兩個姿色絲毫不輸給少女的白衣女子垂手而立,恭敬虔誠的隨侍在兩旁。
這般日子,縱是那人間公主,待遇也及不上她三分。
支著頭的手換了一個方向,白夜嘆了口氣。回來已經好幾日了,滄邪一如既往給她許多自由,只要在這花月圣教所屬范圍內,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她最想干的事情是回寧王府。
天絕再一次先梵音之前沒沉不住氣,“圣女,你不開心么?”
白夜撇撇唇,不開心也說不上,畢竟這里沒什么不好。而且她臉上的傷疤幾乎看不見了,只留下了很淺的顏色。相信不過三兩日就會淡得完全看不見。
她身上莫名其妙的病也好了,功力恢復。滄邪這樣的人,幾乎沒有辦不到的事。就是這樣,她才清楚的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
滄邪這次是動真格的了,不讓她下山。
又翻了個身,白夜跳下床無視梵音手里的狐裘披風大踏步出去。
九轉曲回的宮殿,白夜所到之處那些白衣弟子皆虔誠匍匐下地恭敬膜拜。她在他們眼中是僅次于圣主的神,他們心甘情愿為他們的神貢獻身心,在所不惜。
雪花茫茫飄著,連帶那被寒風吹起的血色花瓣一起落下來。
那萬年寒冰凝結而成的巨形廣場上,數以萬計的教眾匍匐在冰面上,虔誠祈禱著。祈禱他們的神祗護佑他們千秋萬代。
有白玉冰階幾百步蔓延而上。上座的銀發男人自得的左右手執棋而落,在他周圍好似有一層薄薄的柔光光罩,那雪花居然絲毫近不了他的身。
執棋的手在半空中微頓,微抬頭看著大雪中遠遠巧笑倩兮而來的少女。
下面的教眾再一次匍匐更低,迎接他們的圣女。
白夜穿過無數教眾沿著冰階一步步朝那個神祗男人而去,花月滄邪早已收回目光再度自己和自己下起棋來。
白夜大咧咧的坐在花月滄邪對面,定定的直視他,湊上去笑嘻嘻道,“滄邪,一個人下棋有什么意思,我陪你下吧。”
花月滄邪唇角微勾,是那萬般瑰麗顏色,“你?”
白夜指指自己,討好笑道,“就是我。”
幽深惑人的紫眸在白夜臉上頓了半秒,伸出兩指捏捏白夜的小臉蛋,“夜兒,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話。”在寧王府他就說過,由他找到的人不論是死是活都只能是他花月教的圣女。
兩人的對話聲音并不大,下面的教眾卻是匍匐得更低了。縱然圣尊多年來從不曾真把圣女怎么樣,少言寡語的圣尊也只有面對圣女時才會不吝嗇他的話語,可這樣一個高山仰止般的男人,是絕對深不可測的。沒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一聽花月滄邪這話,白夜沒好氣的挑挑眉。她還沒說什么呢,他就把她的目的揭穿了。扯過花月滄邪捏她臉的纖長手指就狠狠咬了一口,做了個鬼臉撇過臉不看他。
花月滄邪一頓,看著手指上窩下去的兩個牙印,猛然想起她從小不滿時就對他做過的各種稀奇古怪的鬼臉,被咬的手指索性再度去捏捏她的臉頰,而且使了兩分力道,那雪白的肌膚上立刻‘白里透紅’多了指印。
誰說這個男人漠視天下,心如堅冰滴!他對她可是小心小肝小心眼兒,那是有仇必報!白夜無語。
見花月滄邪沒理她,白夜不滿的撇撇唇,又自顧自的轉回去,扯扯他的精貴衣袖,“滄邪……”
花月滄邪表情無任何變化,任由她扯來扯去,另一支手怡然自得的下著棋。
又扯了扯,“滄邪……”
花月滄邪美好的眉微動,棋子還是落下。
白夜鼓足氣,再度扯扯,聲音也拖得老長,“滄邪……”
花月滄邪終于完全側頭,挑眉看著她。
白夜很高興終于吸引了他的視線,趕緊幽幽嘆了一口氣,又叫道,“滄邪……”
花月滄邪優雅站起來,白夜吞了吞口水后退了一般。訕訕笑道,“我就是叫叫,你繼續下,呵呵,我自己走。不牢你老人家費……”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花月滄邪飛了出去,遠遠落在那邊的雪地里,力道拿捏得剛剛好,不傷身體但是白夜完全沒辦法自己用功力穩住身子,撲下去就吃了一口的白雪。
眾教徒聽到撲倒的聲音,也大概猜測得到發生了什么事,可沒一個人敢抬頭來看。白夜爬起來,吐出口中的雪和那一片血魅櫻花瓣,眼神越過千山萬水對上高位上的花月滄邪,惡狠狠的做了一個鬼臉,用唇形無聲說道,“我要絕食,抗議!”
雖然距離很遠,但她毫不懷疑花月滄邪的能力。他絕對可以看見,并清楚讀懂是什么意思。
只不過晃眼間,在去看高臺,花月滄邪已經不見了。
白夜狠狠的走過廣場時,看見那些還匍匐在地上的教眾沒好氣吼道,“下去,想變成冰雕么!”那些人一聽她火氣如此之旺,又一波恭敬的行禮后退出去。
圣女回來,這圣教只怕是又要熱鬧了。
雪還下著,山頂仿若觸手可及的太陽卻是要落下了。
大殿里,花月滄邪斜倚在寒玉冰塌上,微閉雙眸。
銀發,紫衣。
整個人高貴絕美得那么的遙不可及,如同云端的輕風和水底的月光,無論凡人怎么伸出手,都無法觸摸得到。
唇角微微彎起,這次的小性子到挺能使的。他豈能不知道白夜的心思,只是她如此頑皮,他確是不打算讓她出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鬧了。
微抬眼簾,“她在哪兒?”
梵音垂首道,“圣女在圣花林里睡覺。”
圣花林。
白夜仰望著漫天飛舞的血色花瓣,賭氣似地扔出匕首,對面那刻碩大的花數轟然倒地,花瓣零落了一地。
做了才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幼稚了,只要在滄邪身邊,總像個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索性閉上雙目,不去想。雪花冰冰涼涼的落在她臉上融化開來,白夜并未覺得有多冷。反倒是生出一股子親切來,畢竟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了,回到這里卻是有回家的感覺的。
花月滄邪進來時,眼光看向那顆高大茂密的血魅櫻樹上,繁茂的花葉中,一攏大紅羽裳的少女躺在其中,面容嬌麗,那長長的羽睫上還有白雪所化的小小晶瑩凝珠。
伸出纖長冰白的手指優雅夾住一片落下的花瓣,輕輕一飛,那花瓣擊在白夜額頭上,那么軟綿綿的東西卻發出砰的一聲響。白夜吃痛,一個不穩摔落下來。
——落在了花月滄邪的懷里。
白夜怒了,“你暗算我!”
“喊你用膳。”自然而然給她揉了揉額頭的微紅。
“我說過我不吃!”這完全是小孩子鬧別扭了,有點類似于小時候被父母打了罵了,正逢吃飯的時候,父母讓吃飯,孩子就氣鼓鼓的說,我不吃。父母就怒,孩子更怒,還很委屈,吼道,‘我不吃飯是我自己不吃,這個你也要管,干你什么事之類的。’
花月滄邪懶得理白夜的無理取鬧,像夾什么一樣把白夜夾在腋下,“任性!”
白夜閉嘴了,這個男人的語氣從來都是無波無瀾,就會兇她一個人。
又狗腿的去扯他的衣服,“滄邪,放我下來啦。被別人看到我的面子往哪里擱啊。”
“喂,喂,滄邪,我的話你有沒有聽到啊。不能老是以大欺小,我要告你虐待啊……”
女子清靈不滿的聲音在這茫茫雪海中久久飄散不去,銀發男人至始至終沒再說半個字,可嘴角的愉悅顯示他心情似乎不錯。這丫頭雖然躁舌了點,這雪山之巔有了她倒也不寂寞。
那個高高在上,無人敢攀的男人,心中生出些許默默溫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