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又瘦骨嶙峋的姥姥以那么卑微的姿態跪在樣貌只有二十出頭的不化骨面前，這一幕實在給我太大的視覺沖擊，我心里難受的不行，想也不想就要伸手把姥姥從地上拉起來。

“還沒沖出兩步，手腕就被不化骨死死拉住，一個用力就把我扯回去。

“你干什么？”他怎么能那么理所當然的接受一個老人的跪拜，我實在氣不過。

“小冰，不得無禮！”姥姥驚慌無措的阻止我，又趕緊把身體更服帖的趴在地上。“陛下，小冰還小，請您……”

“還小？”不化骨冷哼，目光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個遍。“她這個年紀，在以前，孩子都差不多可以說親了！”

我深呼吸，看著他。“你也說了，那是以前。現在距離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上千年了，很多風俗習慣都發生了變化，你不能用你的時代來衡量現在。”

“小冰！”姥姥抬起手對我搖頭。“對陛下要用敬語！”

“她對我無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化骨甩開我的手。“看來你完全把朕的話當成了耳邊風。你要去扶她，那就去吧？用你身上的陽氣直接把她送入地獄，也算是積了一點陰功。”

我被他甩得差點摔倒，踉蹌了幾步才站穩，終于想起他跟我說過的話。姥姥現在不能和活人接觸，我身上的陽火會傷害她的魂魄。

剛才一時情急，我差點害了姥姥。

額頭上冒出一層后怕的冷汗。

不化骨望著我。“怎么？知道錯了，連賠禮道歉的話也不會說嗎？”

“對不起！謝謝！”錯了就是錯了，我不是那種為了面子死撐的人。

不是要我道歉嗎？我道歉還道謝了，為什么他還用那種眼神來瞪我？

“算了！”他突然一甩手。“我只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有什么話你們就快說，說完履行我們的契約。”

話一說完，人就隱入黑暗中不見了。

“姥姥……”我朝姥姥走過去，猛然又想起不化骨的話，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

姥姥在原地跪了好一會兒，直到確定不化骨遠離，才撐著地站起身，轉頭慈愛的看著我。“小冰，你能讓陛下把你帶到這里來，是不是你媽媽把過去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我點頭。“媽媽跟我說了太姥姥的事情，可是這幾天發生的實在太多了，姥姥，您現在……”

姥姥擺擺手，退后幾步在墳頭上坐下。“姥姥已經死了，卻還沒有死透，那是因為我的債還沒有還完，還不能魂歸地府。這段時間，我白天躲在山里墳墓里，像個真正的死人一樣，晚上又活過來，實在想你們了，就偷偷去看看你們。可你這丫頭的第六感實在是太敏銳，姥姥那么小心還是把你給驚動了，哎……這樣也好，也許這一切都是有定數的。”

她嘆息。“作為云小蝶的子孫，她犯下的錯誤，必須要這些后人來彌補。一代又一代，直到把她犯下的錯誤償還清楚為止，為了保護你的母親和你，姥姥也犯了錯！現在是在還債啊！”

姥姥一輩子與人為善，她怎么可能犯什么錯，以至于死后還要繼續還債？

“姥姥，您的債，我來幫你還！”不人不鬼的在野地墳墓里活著，太痛苦，我不想讓姥姥受苦。

姥姥擺擺手。“個人的債個人償，姥姥知道丫頭你孝順，可是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那本云家十八法，你找到了嗎？”

我點頭。

“那就好！姥姥希望你能把云家十八法徹底學會，配合至陽線一起使用，能發揮出無比強大的威力，你太姥爺說過，當年云家最驚才絕艷的祖先創立了云家十八法，用一根細細的至陽線就能收服厲鬼邪魔，甚至……”她突然打了更寒戰，說了一半的話猛的頓住，過了一兩秒才繼續說：“可是在他以后，沒有人能徹底學會這門秘術，你太姥姥也算是個天才，卻也只能學會其中的十二法而已，姥姥就更不行了，受天賦所限，努力了一輩子也只學會了六法！”

我暗暗咋舌，姥姥只學了六法就那么厲害，學會了十二法的太姥姥會強大到什么程度，那位創立并能完全施展十八法的云家祖先呢？我都有些不敢想象了。

太姥姥看著我，笑起來，習慣性伸出手，大概是想摸摸我的頭，可手伸了一半就縮了回去。“小冰，云家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你母親天賦不錯，可身體不好，血氣不旺，魂力也比較弱，而且她的心不在于此，不能勉強……只有你，小冰，憑你的天賦和能力，只要肯努力，也許是完全學會十八法的第二人。”

我嗎？我能做到嗎？從來不知道，姥姥對我寄予這樣的厚望，一瞬間有些興奮，又覺得肩膀上好像變得沉重不少。

“小冰，記住姥姥的話，云家職責必須盡到。姥姥能力有限，能教你的，以前都教過了，你只要仔細回想，就一定能想到。”她不舍的看著我。“最重要的是，對陛下，一定要保持距離又心存敬意，他的存在畢竟天道不容，不合于六道，即使是單純的存在也是危害，幫他找到王妃，就送他們一起往生吧！”

不化骨還能往生嗎？就算有，我有那個能力嗎？我想問，可姥姥最后看了我一眼，就鉆回墓地里。

“姥姥……”等我快步走過去，墳墓的縫隙已經合攏了。

“姥姥……”我趴在墳墓上，拍打著墳土，希望能再看姥姥一眼。

“別喊了！天快亮了，她要沉睡，就算你把墳墓扒了，她也不會再開口。”不化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轉頭望著他，淚水模糊中看不太清楚，伸手抹了下眼睛。“今天晚上，我還想最后見姥姥一次。”

“不行！”他斷然拒絕。“我們今天就走，去找朕的王妃，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情。”

我爬起來，急切地拉著他的衣袖。“我再跟您定一個契約，什么都可以，我想再見姥姥一次！”

不知不覺中，我對他用了敬語。

他低頭看著我拉著他衣袖的手，眉頭微微動了一下，好像在思索著什么，再抬起頭時，眼神完全變了，有種不懷好意的光在他眼中閃過。“什么都可以？”

被他這么盯著看，我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感覺嘴唇發干，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想點頭，又有些猶豫。

他的視線瞬間落在我的嘴唇上，目光瞬間有火光閃過，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扯近，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不介意多納一位王妃，如果你能為我陪葬……”

他說的是“我”，不再自稱“朕”，用的調情的曖昧口吻。

我被嚇得猛的推開他。

他紋絲不動，自己反倒被反作用力震的退后兩步，要不是手腕還被他拉著，搞不好會跌坐在地上。

“小心！”他輕松把我拉回，嘴角帶笑。“我的墓穴很大，也很豪華！你的聘禮絕對不會少！”

“不可能！”我想都沒想就拒接。

“你不必現在給我答案，我給你時間！”說完，他笑著放開我。“想好了再回答我。”

這還用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能陪著我，是你，是你們云家的榮耀！”他姿態，他的口溫喝表情都自大得不行。

可我不需要這種榮耀，如果姥姥知道我為了再見她一面答應不化骨這種要求，即使死了也會尸骨不安。

“她不是讓你送朕往生嗎？如果朕不愿意，即使是閻羅王來了，也要乖乖給朕低頭！你以為憑你可以？”

我閉了閉眼睛。“你偷聽我和姥姥的對話！這不是一位君王應該做的事情。”

我的話讓他覺得可笑嗎？他又露出那種輕蔑的表情。

“朕還需要偷聽？”他大笑。“百里之內，都在朕的氣息籠罩下，你們的話，即使朕不想聽，也會自動傳到朕的耳朵里。”

偷聽還那么理所當然的人，我實在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了。

看看天色也快亮了，再不回去母親會擔心，于是我不再理他，轉頭就走。

“去哪？”他問。

“回去！”我答，懶得多說一個字。

他走過來又要拉我，我趕緊避開，可想讓自己的內臟再經歷一次折磨。

“憑你這雙腿走回去，都要日上中天了。”他不由分說的強硬拉住我。“趕緊回去，趕緊履行你的契約。”

他現在就是我的債主啊！作為負債人的我，只能妥協。

事實證明，騰云駕霧聽起來和看起來都神氣又神奇，卻不是我們凡人能享受的待遇。

一回到小院，我就沖到廁所大吐特吐，昨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在姥姥的福地那里又吐過一次，腸胃空空如也早就沒有什么內容物了，我快把黃疸水都吐出來了，才稍稍平復了些。

母親拿著熱毛巾在一旁擔憂的看著我。

“媽，我沒事！別擔心！”我洗了把臉，安慰她。

“趕緊收拾，一個小時后，我們啟程！”父親在廁所外面敲門，聲音嚴肅沒有起伏。

他現在還被不化骨控制著。

父親的安危，我為履行的契約，讓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自己說：“只要把他的王妃找回來，一切就好了！”

母親卻擔憂的開口：“人海茫茫，談何容易！”

我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