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表情有些古怪,我覺得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可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呢?
難道姥姥和母親還保守著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嗎?
心里那種不舒服的情緒可以解釋為莫名的委屈。
但再不舒服再委屈又能如何?母親的性格我很清楚,別看她平時是個溫柔的人,可一旦下定決心的事情,別說八匹馬了,就是八個火車頭都拉不回來。從我小時候溺水事件就可見一斑,父親那么嚴(yán)厲那么強(qiáng)勢的人,最終還是在母親的倔強(qiáng)下退讓,不得不把我送到姥姥身邊。
現(xiàn)在她不打算告訴我的事情,就算我磨破嘴皮子她也不會說。
就這么百無聊賴又緊張期待的過了一天,吃過晚飯,看到夜色浸染天空,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變得時快時慢。
明明知道不可能隔著一個主屋聽到父母房間的動靜,我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來聽,時間好像到了這個時候就變得很慢很慢……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點(diǎn),房門終于被推開。
母親穿著黑色衣服的身影出現(xiàn)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里。
“小冰,你父親睡著了,我們這就走!”
我從來不知道母親的眼睛那么亮,在黑暗在之中閃爍著我沒有見過的奇異光芒。
“還愣著干什么?快!你父親每天五點(diǎn)鐘就會起床,雷打不動的醒過來喝水的,我們必須在那之前趕回來。”母親有些著急,又看了看我身上穿著的白色孝服。“去換一身黑色的衣服,沒有黑色的就穿暗色的,這身白晚上看起來太顯眼了。”
我恍然大悟!
作為晚輩,我們要為姥姥守孝七天,七天里不僅不能沾酒肉,還要穿孝服。我昨晚穿的就是一身白色的孝服,難道就是因?yàn)檫@身白太明顯了,才讓姥姥發(fā)現(xiàn)了我,也讓食尸狗注意到我的?
按照母親的吩咐,我把孝服換成黑色的牛仔褲和深藍(lán)色純棉體恤衫,山里風(fēng)涼露重,我還把一件黑色運(yùn)動外套系在腰上。
“媽,夜里山上冷,你還是多帶一件衣服吧!”我看母親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棉布短袖襯衣,擔(dān)心她會著涼,畢竟這段時間她精神和身體都雙重操勞,稍不注意就容易生病。
我的關(guān)心讓母親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媽的身體可沒有你想的那么不頂用,不信我們待會兒就比比,看看誰的腳程快!當(dāng)然,是在注意安全不摔跤的前提下,誰摔跤誰就輸!輸?shù)娜艘饝?yīng)對方一個要求!”
我楞了一下,對于母親露出的俏皮的一面感到驚訝,她在我面前一向是溫柔似水,端莊賢雅的。
還沒等我做出反應(yīng),母親轉(zhuǎn)身就走。“小冰,你在多發(fā)一會兒呆,那今晚就輸定了!”還扔下這一句話。
輸?還是輸給弱質(zhì)纖纖的母親?這怎么可能?就算和石頭這些在山里野大的孩子比,我都未必會輸呢!
不服輸?shù)男愿褡魉睿壹膊礁顺鋈ァ?
事實(shí)證明,人是不能太自信的!
我氣喘吁吁的來到姥姥的福地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在周圍仔細(xì)查看。看到我,她笑了。
“小冰,你欠我一個要求哦!”母親對我搖了搖食指,不等我回答,又指了指地上。“你就是在這里遇到食尸狗的?”
夜露很重,把泥地都打得濕濕黏黏的,之前不知道山里有多少小動物又在上面走過,留下一些腳印,但我和食尸狗僵持打斗的痕跡看起來還是很明顯。
母親指著的,正是我折腰倒鐘,食尸狗險之又險地從我身上掠過后落地,又迅速轉(zhuǎn)身時在泥地和雜草上留下的痕跡。
我點(diǎn)頭,連比劃帶說地把當(dāng)時的情景實(shí)地重演了一遍給母親看。
“……我拿著那根摸到的‘定山竿’一通狂抽,最終才把那個食尸狗趕走。要是沒有摸到那根竹竿,可能我都沒有那么容易脫身,那頭食尸狗一看就是餓很了,不但想吃腐尸,連活人都不想放過!”
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我直到現(xiàn)在還有些后怕。
“‘定山竿’?是你姥姥的那根?”母親的眉頭微皺。
“是啊!”姥姥的“定山竿”我絕對不會認(rèn)錯,因?yàn)榈诙€和第三個竹節(jié)上有一個小疙瘩,那個小疙瘩看起來像一個眼睛,很特別,而且是陰陽先生找了很久才在常年不見陽光的山坳出找來的陰竹,通體黃中發(fā)墨。這樣的“定山竿”絕對不會有重樣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記錯,我又補(bǔ)充。“醒過來以后,我為了確定自己是不是靈魂出竅,天亮后還跑到這里看過,喏,就在哪里,我還看到竹竿燒毀的痕跡。媽,明明已經(jīng)被燒毀的竹竿,我還能握在手里把食尸狗抽走了,是不是證明我真的是靈魂出竅了?”
母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表情凝重的走到我手指的地方,仔細(xì)查看。
我看到她的表情很明顯的一變,心里也打了個突,跟著走過去。“怎么……”話還沒說完就因?yàn)樘^吃驚而噎住了。
那里什么都沒有!
怎么可能?我早上清清楚楚看到,也分明記得那條被燒毀的“定山竿”的竹炭還被我踩碎了。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就連那條黑色的土地被灼燒過的痕跡也不見了!就算是什么動物把竹炭給叼走了,也絕對不可能把土地還原成這個樣子。別說是動物了,人都做不到!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親不說話,又轉(zhuǎn)去查看姥姥的墓地!
好在那個被扒開后又重新掩埋的痕跡還在,證明我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覺。
“媽,我昨晚看到的真的是姥姥。”我說得很堅定。“還有食尸狗和‘定山竿’……早上明明還在的,怎么就消失的那么徹底了呢?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直到現(xiàn)在,我才覺得事情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簡單。明明已經(jīng)往生,還能刨開墳?zāi)古艹鰜淼睦褗W拉哦姥;山村中絕跡,可又重新出現(xiàn)的食尸狗;燒毀后還能被我握著趕走食尸狗,但現(xiàn)在又徹底消失的“定山竿”……
一樁樁一件件,每一樣說出來都能讓汗毛倒立,卻都被我遇到。
我堅信它們之間一定有某種串聯(lián),可就算想到腦子都破了,都不知道那團(tuán)看不清楚的迷霧后面,讓我覺得不安的謎底是什么。
母親,她知道嗎?為什么我早上跟她說見到已經(jīng)去世的姥姥時,她的表情那么古怪;“定山竿”不見了,她為什么那么緊張,甚至可以說有些畏懼?
我看著她。
面對我充滿疑惑的目光,母親移開視線,又很快轉(zhuǎn)回來。
“小冰,不是媽媽不想告訴你,這不過……”她踟躕了一下,搖搖頭。“也許是我多想了,不可能的,那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什么傳說?”什么傳說讓母親這么忌憚,連說都不敢說?“那個傳說和姥姥有關(guān)系嗎?和我有關(guān)系嗎?”
冥冥中似乎觸碰到了什么東西,知道那個東西很危險,可又不知道那是什么!這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母親摸了摸我的臉。“不要問,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就自然什么都知道了。哎……媽媽倒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見我想打破砂鍋問到底,母親豎起食指阻止我。“別問,媽媽在姥姥面前發(fā)過重誓,除非它出現(xiàn),否則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這么說,姥姥和母親都是知道的了?就只有我不知道而已,為了瞞住我,姥姥甚至讓母親發(fā)重誓?
那個他?她?還是它?是什么?
被讓瞞著的感覺很難受!我嘴巴也閉得緊緊的。
“小冰,媽媽知道你現(xiàn)在的感受,但你要相信,姥姥和媽媽都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我點(diǎn)頭。但知道不代表理解。
知女莫若母!我的心情母親很感受到。
清冷的月夜里,我和母親蹲在姥姥墳?zāi)购蟮牡桶嗄緟怖铩?
我沒有說話,母親也沒有。
這是第一次,我和母親之間相對無語!
連續(xù)熬幾天,白天精神緊張,晚上又沒有足夠的休息,我漸漸有些熬不住了,眼皮一下下耷拉著,最后還是瞇了過去。
直到母親推了我一下,我才一個激靈醒過來。
是姥姥要出來了嗎?
偷偷看了下手表,三點(diǎn)半,正是姥姥出殯的時辰。
“吱嘎吱嘎”棺材蓋被掀開的聲音從墓穴里傳出來,寂靜的夜里聽得人毛骨悚然。
我蹲在灌木叢里,連大氣都不敢喘,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摘片樹葉掩住自己的口鼻。
“嘩啦啦,嘩啦啦!”
月光下,規(guī)整的墳包突然在墓碑后面隆起,泥土往墳包兩旁掉落。
終于一雙白慘慘,瘦骨嶙峋的手穿破泥土,出現(xiàn)在墳包上。
接著是手指,手掌,手肘……整只手臂露出來以后,攀住墓碑,有力一撐,整個上半身都破土而出。
身后的草叢中發(fā)出一陣嘩啦聲,那個正使勁掙出墓穴的人立刻轉(zhuǎn)頭朝這邊看過來。
機(jī)械的動作,僵硬的肢體,泛青的慘白臉色,白茫茫渾濁的眼珠。
真的是我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