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 冬 7F -
走廊的一側,護士值班室的對面,
有一處發揮著休閑室作用的場所。
在這間冷清的屋子里,
擺放著幾張沙發和折疊椅,以及一臺大屏幕電視機。
28英寸的屏幕中,
還在播放著無聊的新春特別節目。
有一位女孩子,
正在漫不經心地看著那無聊的電視節目。
瘦小的身體,粉紅色的睡衣。
手腕上,佩戴著與我相同的白色手環。
垂到腰間的長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我說...這節目有意思嗎?」
我隨意問道。
因為環境太過冷清,身不由己地和她搭上了話。
「不...」
女還簡短地回答道。
甚至沒有轉頭看我一眼。
她似乎根本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還是一臉無聊地看著那電視節目。
...既然這么無聊,還不如別看了...
盡管心中這樣想著,
但我也同樣在折疊椅上坐了下來。
然后,與她一起傻盯著電視機。
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也沒有其他事情能做。
...我們默不作聲地看著電視...
熒光屏中出現的,是那些每年必演的新春節目。
無聊的口技、毫無新意的搞怪、六歲時就看穿了的魔術...諸如此類的東西。
偶爾,也會傳出主持人充滿傻氣的大笑聲。
那笑聲在這明朗寬敞的房間里干澀地回蕩著。
「吶...」
女孩突然開口了。
但她的視線依然沒從電視上挪開。
「...你是第幾次了?」
「...什么第幾次了?」
「是第幾次...來到7樓了?」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問什么」
「是嗎...原來你還是第一次啊」
雖然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但她似乎自說自話地找到了答案。
「既然這里沒有其他人...那也就是我的義務了...」
「...義務?」
「這是不成文的規則...」
她點頭向我解釋道,有些事情必須向初次來到這里的人說明,
這是存在于7樓的一條不成文的規則。
我還是不明白她在說些什么。
但她并不理會我滿頭的霧水,
自顧自地緩緩開口說道。
「那么,仔細聽我說...」
... ... ... ...
她緩緩地解說著。
她的解說,與來到這里之前醫生對我解釋的內容多少有些不同。
按照那位醫生的事務性解說,
待在這里是為了等待醫療技術的進步。
同時也是為了調養心理狀態。
乍聽起來,他的說法似乎很有道理。
但按照女孩的話來講,那些都只不過是安慰人的套話。
7樓是這所醫院之中,
唯一一處不進行治療活動的地方。
這里是等待生命燃盡的地方。
她這樣解釋道。
我相信了她的說法,因為我也有著相同的預感。
「我已經是第2次了...」
「第2次是什么意思?」
「...是第2次來到這里了」
她繼續解說道。
即便如此,
也不是讓病人到死為止都要一直留在7樓。
盡管無法醫治的結果不會變,
但狀態較好的時候,也會讓病人們回到家里去。
不過,當病情惡化時,又要再次回到這里來。
...就是在這樣的來來回回中等待死亡。
或者是在家中...或者是在7樓...
二者之中,一定會在其中一處迎來死亡。
沒有誰能夠逃脫這種命運。
他所說的第2次,
就是這個意思。
「我只說1次...」
「接下來的話要仔細聽好...」
...她凝視著乏味的電視畫面繼續說道。
她所說的,
并不是熄燈時間之類,那中入院患者們時常交流的話題。
她告訴我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第3次暫時出院的時候,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不會再有第4次了,已經無法再家里去了』
『假如想逃走的話,不要到A車站去,而要到B車站去』
『什么也不要吃,這是快捷的手段。
同時也是減少家人負擔的最佳方法』
...全部都是這沉重的話題。
或許,這就是在7樓暫居者們之間...
在即將面對死亡的人們只間,
積年累月而流傳希臘愛的『心得』吧。
「你剛才所說的『義務』,就是指這個嗎?」
「嗯,是啊...」
「今后,你也將它傳達給初次來到這里的人吧...」
說完,她站起了身來。
揚起的長發掠過我的鼻尖。
「我現在該去測體溫了...」
說完,他轉過身去,
離開了休閑室。
冷清發房間中,
只剩下了電視中傳來的笑聲,以及擺放在窗邊的白色花朵。
直到離去,她也沒有看過我一眼。
- 主人公 2005年 1月10日 7F -
幾天后。
新春特輯終于結束,
中學也即將開學的時候。
這一天,我們依然在休閑室中呆呆地看著電視
「真無聊啊...」
「是啊...」
盡管嘴上這么說,
但我們仍然緊盯著電視的畫面。
「我說,這里總是這個樣子嗎?」
「...我不明白你在問什么」
「啊,我是說這里總是這么冷清嗎?」
除了護士、醫生和勤雜工外,
我就沒有見有其他人來過...啊,忘了還有各自的家屬。
「是剛過新年的原因嗎?」
「...你想知道原因嗎?」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就不說了」
我們偶爾才會有這種短暫的交流。
微風從15cm的窗口吹進屋內。
時而會在搖動她那頭長發的同時,
搖曳窗邊的那盆白色花朵。
我們每天都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
毫無作為地打發著時間。
嗒嗒嗒,
「哎呀,你們倆都在這里啊?」
走近來的是一位中年護士。
根據偶爾瞄到的護士值班室的景象,
我推測她大概就是7樓的護士長吧。
「怎么樣?瀨津美,體溫不高吧?」
「...沒事的,不高...」
...瀨津美。
這大概就是她的名字。
「今后不要再私自跑到外邊去了」
「... ... ... ... ...」
「知道了嗎?大家都會很擔心的」
「...用不著你來擔心...」
「哎,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呢」
「真是的,最近的孩子可真是讓人沒辦法啊」
護士就這樣喋喋不休地嘮叨了很長時間。
但是她...這個叫作瀨津美的女還,
卻完全沒有去聽那些大道理。
就好象完全沒感覺到那羅嗦的護士存在一般,
直直地盯著眼前無聊的電視畫面。
「過一會兒可不要忘記去驗血哦」
說完,護士便轉身返回了值班室。
「我說你啊...」
「啊...可以叫你瀨津美吧?」
她的手腕上卷著白色的塑料手環。
我看著寫在上面的姓名和血型問道。
「... ... ... ... ...」
「你怎么了?瀨津美?」
「...為什么要直呼我的名字?」
「啊?」
「你明明比我年紀小...」
「喂,你為什么就敢肯定我比你年紀小啊?」
「不為什么...只是這樣感覺而已」
我并不是因為被她說「年紀小」而感到氣憤。
只是,無論從哪方面看,我總要比她大上5~6歲才對。
所以,我掏出口袋里的那張駕照,擺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樣,我可是已經20歲了哦?」
「... ... ... ... ...」
「那么,你還是比我小...」
她朝駕照瞥了一眼說道。
「喂,我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那又有什么關系...我只比大稍大一點點的」
她依然是面無表情地輕聲說道。
她的雙眼,似乎仍然緊盯在無聊的電視畫面上,
又似乎是在眺望著遙遠的地方...
清晨的體溫檢查結束后。
我躲過護士們的眼睛,偷偷地溜進了電梯。
到達1樓后,我故意選擇了門診大廳的門,
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醫院。
我的目的地不是A車站,
而是之前被告知的較遠的B車站。
我并不是想逃出去。
...7樓或是自家...
至今為止還沒有人在其他的地方死去...
這是我之前聽到的說法。
并且,那個叫瀨津美的女孩,
似乎也多次去過B車站。
所以,盡管不知道為什么,
我忽然想去看一看那個地方。
「反正也不會有監視員什么的跟著我吧...」
盡管心里這樣想著,但我們畢竟是7樓的居民。
與其他的住院者多少有點區別。
我懷著各種各樣的猜測,
走在晨光下那通往車站的道路上。
趕去上班或上學的人們都在急匆匆地趕路,
只有我在慢悠悠地邁著步子。
25分鐘后,我終于來到了車站前。
換算一下,走了相當與大約公交車開4站路的里程。
「...好多人啊」
這是我看到B車站后的第一感覺。
盡管穿在身上的睡衣很引人注目...
但是,只要在這里買一張列車票,
我就可以毫無困難地逃到任何地方去了吧。
盡管不明白她為什么不讓我去A車站,
而是向我推薦B車站。
但是,如果真的想逃出去的話,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
記得她也曾經來過很多次,
那么,為何她至今還留在7樓呢...
清晨的車站前。
望著那些來去匆匆的人們,
我的心頭不禁生出了這個疑問。
這天夜里。熄燈時間過后。
我遲遲無法入睡,又無心去閱讀那些已經看膩了的漫畫書,
于是便獨自在大樓里閑逛了起來。
一般來說,在熄燈后閑逛的話,一定會被護士訓斥。
但我們這些7樓的居民在這一點上反而比較自由。
熄滅了燈光,一片漆黑的休閑室。
在這里,我找到了她。
「唷,今天在看外邊的風景嗎?」
「...唔」
她的身體隱藏在窗邊的陰影里。
盡管回應了我,卻依然在凝望著窗外。
于是我向她說起了今天的事情。
「對了...今天早上,我到車站去了」
「按照你的建議,到B車站去了」
「是嗎...」
但是,她的語氣還是與平時沒什么兩樣。
因為她也去過幾次,
我本以為她會有什么反應的...
這么說來,她之所以至今還留在這里,
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沒逃出去的打算嗎?
「...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哎?」
她突然開口說道。
她的話,似乎正是對我心中疑問的解答。
「...不過,下一次就是第3次了...」
「...或許,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嗯...啊,是啊...」
她所說的「可以回去了」,
指的恐怕就是暫時出院吧。
在這7樓中,
出院入院的輪回,最多只有3次。
而且對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說,
病情惡化的速度要比老年人快得多,故此來這里的次數會更少。
所以,她才會說或許不會再見面了。
「吶,你愿意選擇哪一邊?」
「...選擇什么?」
「...會選擇在哪一邊死去?」
「... ... ... ...」
突忽然聽到『死』這個詞,
我不由地搪塞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還從來沒想過這個」
「...是啊...你還只是第1次哪」
她有些悲哀地說道。
當然,
我也不會永遠待在這里。
也會像大家一樣,
重復著入院與出院的輪回,漸漸地衰弱下去,終有一天...
最終,我或者是選擇7樓,
或者是選擇那滿是虛偽笑容的家。
「我...不喜歡家...」
「不過,也不喜歡這里...」
「...那么,你打算怎么辦?」
「... ... ... ... ...」
「...沒什么...也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想靠著自己的雙腿,走到能走得到的地方去...」
「我說...」
如果真的想逃的話,明明隨時都可以逃掉。
但她卻依然留在這里。
這樣說起來...
「...莫非,你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嗎?」
「... ... ... ... ...」
「你想...勸我留下來嗎?」
「哎?」
「還是...想隨我一起來呢?」
「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么...就不要問了」
她望著窗外,淡淡地說道。
依舊 沒有轉頭看我一眼。
但是,在這一刻...
我從她毫無表情的側影中,看到了一絲悲哀。
第3次的暫時出院將會是最后一次,
我是第一次來到7樓,
而她則即將迎來第2次出院。
盡管我還是無法體會到其中的現實感...
但是總有一天,
我也會帶上那樣的一副表情嗎...
凌晨,開始下起了雨。
雨點偶爾也會化作冰晶或雪花,
不厭其煩地在窗外飛舞。
我在老地方看著電視。
與往日一樣,7樓顯得非常冷清。
「...有趣嗎?」
「不,很無聊...」
她從對面走了過來。
簡短地交談過一句后,
她靜靜地坐在了旁邊的折疊椅上。
今天,我們又坐在一起看了無聊的電視。
...她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樣吧。
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也沒有其他事情能做。
「啊... ...」
忽然,她盯著畫面叫出了聲來。
「怎么了?」
「...沒什么」
盡管嘴里一如往常說著『沒什么』,
但可以看出,她的反應與平時大不相同。
因此,我也好奇地朝電視畫面看去。
屏幕上正呈現出山水的風景。
在美麗的山野中,錯落有致地生長著各種花草樹木。
其中尤為耀眼的,是一些星星點點的白色花朵。
...那是一種我見過的花。
與床邊擺放著的那盆白色花朵非常相似。
「莫非,它們是同一種花嗎?」
「... ... ... ...」
「你看,和這個很像吧?」
我一邊說,一邊來回指著屏幕與窗邊。
「...不是」
「哎,是嗎?」
「科屬是相同的...但嚴格說起來不是同一種...」
她瞥了窗邊的花一眼,
把目光重新轉向了電視。
說實話,盡管她說兩者是不同的,
但我實在看不出它們有什么區別。
而且,無論它們是相同的還是不同的,
對我來說這本身不是什么重要的問題。
吸引我的,是平時決不會主動參與交談的女孩。
很少見地說了不少話。
所以,我也試著將話題進行下去。
「你很熟悉這方面的事嗎?」
「...不」
「是嗎?不過,我可是一點也看不出有什么區別啊」
開放在屏幕中的白色花朵。
以及擺放在窗邊的花瓶中的花朵。
我來回看著它們,喃喃說道。
「吶,這是不是蘭花或者百合呢?」
「... ... ... ... ...」
「你看,它們都是白色的嘛」
「... ... ... ... ...」
盡管沒什么興趣,但我還是繼續說著。
可是...
她卻如同往常一樣閉口不言了。
只是像從前那樣,
呆呆地注視著電視屏幕。
當我感到她不會再開口說話,
正要將目光轉回電視的時候...
「...那耳喀索斯...」
「哎...?」
「這種花叫做那耳喀索斯...」
說著...她第一次轉過頭來面對著我。
他搖動著齊腰的長發...
指著電視上的花朵,凝視著我。
卷在手腕上的白色塑料手環,映襯著她雪白的肌膚,
如同畫面中的花朵一般。
從她那第一次凝視著我的表情中...
我似乎看到了一絲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