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節的夜晚,最是熱鬧不休。大街上人擠著人,笑聲叫聲不歇,竟沖撞得四下的燈光都搖曳晃動不已。
就在大街外的一條窄小巷子里,因著燈光打不進來,便顯得幽暗寂靜,與熱鬧的街道格格不入,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般。
宇文軒站在巷子深處,面上被一張銀色面具遮住,只露出一雙幽深的眼睛,安靜沉著,望著從人群中擠過來的纖細身影。
那身影與他一般,面上戴著一張面具。不同的是,那面具只有一半,形似一只展翅飛舞的蝴蝶,遮住了那雙他最喜歡的漆黑眼眸。
只露出挺翹的鼻梁,與柔軟的嘴唇。潔白瑩潤的肌膚,被四下里交錯的燈光打上來,愈發光潔柔膩,好似剝了殼的雞蛋,又像是最細膩光滑的瓷器。
宇文軒負著雙手,站在巷子深處,等著那纖細人影走近過來。
終于,秦羽瑤艱難地從街道上擠擠挨挨的人群里鉆出來,頓時間忍不住呼吸了好大一口氣。沒了人群的擁擠,街道邊上吹來的風有些涼,使得擠出一層薄汗的秦羽瑤,忍不住有些涼意。
她望著巷子深處靜靜佇立的頎長身影,抬起手摸了摸面上,只覺面具在方才的擁擠中被擠得有些歪,便扶著正了正。而后定了定神,抬腳往巷子深處走去。
一切喧囂,都被秦羽瑤甩在了身后。她走進寂靜幽暗的巷子里,越走越深。驚動了沉睡的風,隨著她的走進,呼呼地全都擦著身邊往外飛去。
終于等到秦羽瑤站在宇文軒的面前,那呼呼的風已經全都飛走了,只余下清涼的秋意與深深的寂靜。寂靜得仿佛就連心跳,就連耳邊的脈搏跳動聲,都能夠聽見。
秦羽瑤微微仰頭,看著那張在幽暗中若隱若現的銀色面具,欲要張口,然而望著那雙幽深的眼眸,卻不知為何,竟然微微緊張起來。
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就在這一瞬間,忽然全都脆弱地被擊散了。此刻心中一片空白,竟然什么也說不出來。
秦羽瑤定了定神,終于開口道:“一起過節嗎?那邊有許多熱鬧可瞧,方才婉兒贏了七盞花燈,十分漂亮。寶兒也在,很是歡喜呢。如果你也一起,他必然要開心得不得了。”
宇文軒只是開口問道:“你是誰?”
你是誰?以什么身份站在我身前?
你是誰?以什么身份邀請我?
我曾經護著的人,究竟是什么來歷?
我心儀的那聰慧狡黠的女子,真正面目是什么?
甚至,你是誰,憑什么我的兒子喚你娘親?
這簡單的三個字,卻問出了無數的含義。故而,秦羽瑤一瞬間就被問得噎住,張口想要答,卻發覺竟是困難。
她心中有微微的嘆息,這個男人,根本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他倘若不曾問出便罷了,只要他起了疑,決意弄明白,那么是決計糊弄不了的。便只是道:“我就是我,秦羽瑤。”
她誰也不是,她就是她自己。從前是秦羽瑤,如今是秦羽瑤,往后還是秦羽瑤。一如既往,從未改變過,就是他心中所知道的那人。
然而這個答案,宇文軒并不滿意,他心中記著一個名字,讓他醋意濃重,不能釋懷的名字:“子清是誰?”
秦羽瑤不由得心中一頓,哪怕過去了很久,哪怕死而復生,哪怕又經歷了許多其他事,再次在清醒理智的情形下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陣異樣。
不再仰著頭看他,而是微微別過頭,看向一旁,輕聲答道:“他殺了我。”
宇文軒聽到這里,不由得雙目微睜,極是愕然。他原以為,她的答案會是別樣,竟沒想到,卻是如此么?
只聽秦羽瑤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飄忽,雖然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那冷硬的音色不過是殼子,其中竟然夾雜著易碎的柔弱:“我從遙遠的地方而來,被一個曾經十分信任的人所殺。”
話到這里,幾乎已然全部明朗。
宇文軒不是尋常人,他并不需要秦羽瑤一字一句的解釋。因為他在許久之前便開始懷疑,甚至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之所以非要秦羽瑤親口說出不可,其實更多是因為她在睡得不清醒時,以纏綿的語氣道出了“子清”這個名字。
而如今,聽了秦羽瑤的回答,再結合秦羽瑤一直以來不肯給予他回應,直到今日在宮中他出面護她,才讓她主動牽了他的手,宇文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而抬手摘了面具,塞入懷中,露出那張俊雅高潔,仿若謫仙落人間的面孔:“原來如此。”
雖然早已經見過多次,然而乍一瞧見,這張俊雅靈秀的面孔,秦羽瑤還是不禁有些失神。低下頭也取下自己的面具,卻沒有塞入懷中,而是拎在手里。
“那我,之于你,又算什么?”宇文軒低頭看向身前的女子問道。
因為心結已除,面具亦摘,故而此刻說話的語氣,竟然有些哀怨和撒嬌的味道。
秦羽瑤的眼中涌上一絲笑意,答道:“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宇文軒不由得皺起眉頭,“只是朋友而已嗎?”
他俊雅靈秀的面孔,因著這一絲不滿,且有些撒嬌的味道,便顯得格外可愛。
秦羽瑤險些沒有笑出聲來,便抬起眼睛,微微側頭說道:“在我從前那里,如果一對單身男女互相傾慕,便先做男女朋友。如果處得好,甘愿共度一生,禍福不棄,便更進一步,結為夫妻。”
“那‘子清’與你是什么關系?”宇文軒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瞬間便脫口問出。當看到秦羽瑤的面色微變,剛剛升起來的輕松與笑意立即隱去,不禁有些懊惱。
他素來以冷靜隱忍著稱,可是每每面對她時,往往失了自制。這種時機很不該問出這種話,因為不論是名叫“子清”的那混蛋曾經殺了瑤兒,還是如今他們天人相隔,都說明他們再也沒有緣分。在秦羽瑤的心中,絕然再無他的角落。
然而,既然問了出來,索性便問了。總歸如果不問清楚,他心中始終無法舒展。故而,宇文軒抿著唇,并未為方才的沖動而道歉,只是低頭凝視著她。
秦羽瑤低聲道:“我們曾經是夫妻。”
說出這句話,讓她的心中頓時如被針扎了一下。不論是一腔真情錯付,還是有眼無珠將惡狼認成小綿羊,都叫她無法原諒自己。
忽然只聽“喀”的一聲脆響,從手中傳來,緊接著一聲“叮”的落地聲。原來秦羽瑤方才不知不覺捏緊了手,竟把拎在手中的面具捏斷了。
想了想,秦羽瑤彎下腰,把那塊斷掉的面具撿起來。低頭看著這塊由秀禾給她挑的藍蝴蝶展翅面具,只見幽暗的巷子里,光線難以透進來,只有微弱的光點跳躍在面具上。那斷痕參差不齊,絕無再圓之理。
默然片刻,忽然輕笑出聲:“他是我的仇人,將我玩弄于鼓掌之間,我被他迷惑,是我有眼無珠。如今我對他,已然什么也沒有。”
秦羽瑤之所以聽到顧子清的名字,會有異樣的感受,只是因為不肯原諒曾經有眼無珠的自己罷了。對于顧子清,卻是再無情意。
然而恨,卻也是沒有的。秦羽瑤愛得起,也放得下。她愛過他,也從他那里得到過回應,那時的她是滿足的。想了想,又道:“如果還能再見,我必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他報仇。”
時隔良久,秦羽瑤早已想通,顧子清只能是同行,而且是比她更高層次的存在。輸在他的手里,她并不冤。畢竟,如果想要殺一個人,玩感情戲是極常見的手段。比如閨蜜慕秋寒,因為明艷美麗,最常用的就是這一招。
唯獨令秦羽瑤不解的是,顧子清為何會與她玩那么久?似慕秋寒,最久的也不過是三個月而已。想不通,索性不想了,便抬起頭對宇文軒道:“我輸在他手里,卻也是贏了,因為我有了現在。曾經之于我,只是上輩子的事,我不會再記掛。我只是秦羽瑤,我只想過好往后的日子。”
誠然,顧子清殺了她,然而秦羽瑤何嘗不是賺了呢?如今的她,有了寶兒,有了秦記布坊,有了許多朋友,又遇見一個更為優秀,心地誠懇,值得去愛的男子。
這也是秦羽瑤不恨顧子清的一個原因,因為他將她從虛幻中打破,卻送她到真實的幸福當中。
宇文軒低頭看著幽暗中潔白如蘭的面孔,只見那雙漆黑沉靜的眸中,一片坦然。心中的那片褶皺不由得漸漸舒展開了,唇邊浮現出一絲輕笑:“在你們那里,男女朋友都做些什么?”
秦羽瑤便道:“牽手,吃飯,逛街,親吻——”
話沒說完,便覺一陣天旋地轉。身前被緊緊裹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后背則緊緊貼著一堵冰涼而堅硬的墻壁。而后一抹黑影從上而下,迅速遮住僅有的光亮,精準地攫住她的唇。
柔軟而微濕的唇瓣,帶著獨有的清新氣息,貼上了秦羽瑤的唇瓣。輕輕的,憐惜的,如蜻蜓點水一般碰觸后又分開。仿佛在他唇下的是世間最柔軟而脆弱的寶貝,微微用力便會碰傷了。
然而這寶貝又是他用盡心力才得的,故而剛一離開便忍不住又貼近。便如蝴蝶沾花蕊,輕輕一碰又分開,而后撲閃著翅膀又飛回。
秦羽瑤方才被嚇到了,竟沒想到宇文軒如此狡詐而大膽,套出她的話來便吻了她。等到反應過來,卻不禁為宇文軒的小心翼翼而感到好笑。
這親吻太輕,讓她有些發癢,便忍不住推他。可是這讓他抱得她更緊了,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腦勺,另一只手則摟住她的腰。
卻也不說話,而是低頭吻住她的唇,貼住便不松開了。仿佛稍一放松,她便會飛走了。兩人之間的氣息,便一點點升溫,逐漸讓秦羽瑤覺著臉熱起來。
她又輕輕推了推他,卻仍舊沒推開,只是讓懷抱與親吻更貼緊了。如此小心翼翼又帶著稚氣的霸道,直讓秦羽瑤不知不覺有些沉醉,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只如情竇初開的少女,緊張得手心里有些出汗。更覺被吻住的嘴唇,竟然仿佛有一絲微弱的電流滑過,直讓她情不自禁地輕輕顫抖,又有些喘不上氣的暈眩。
宇文軒施了詭計,終于親吻了心儀的人兒,此刻心里也不是不緊張的。然而緊張之余,他又在感知,她是真的喜歡他嗎?
生于帝王之家,自幼遭受那樣的經歷,讓機警與狡詐時刻都印在宇文軒的骨子里。哪怕對待感情,那些狡詐也時不時在潛意識中左右著他的思維。這一時的親吻,既是他情不自禁,也是一份試探——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他?
他一邊沉迷于吻住的柔軟嘴唇,一邊又不知不覺分出心神,感知懷中人兒的反應。只覺片刻的僵硬之后,懷中的人兒便慢慢放松下來,且他清晰地聽見她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頰升溫,漸漸整個人軟成了一汪水兒,再也不推拒他,直是不禁狂喜不已。
她,是真的為他心動!狂喜之中,忍不住更加大力地抱緊了懷中的人兒,愈發用力地親吻她的嘴唇。然而那嘴唇實在柔軟芬芳,直是怎么也親不夠。
宇文軒用力地親著,只覺不夠,便松開了去,轉而去親吻她的臉頰,她的鼻尖,她的額頭,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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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一個濕熱的吻落在臉上,帶著微微急促的呼吸,卻竟然不帶絲毫**,全部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愛,讓秦羽瑤不禁頭暈目眩,只覺得心中發出“喀”的一聲,仿佛有什么堅硬的東西裂開了。
在其中,有極柔軟而灼熱的東西在流出來,漸漸的占據心底,讓她整個人都渾身發熱,只覺四肢皆暖,竟是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喜悅與溫暖。仿佛,身處的季節并非秋日,而是融融的春日。仿佛,這世上再也沒有寒冬,永遠都是鮮花綻放的春天。
直到良久,宇文軒的吻才漸漸停了。然而卻不是終于夠了,而是嘆息一聲,只將秦羽瑤極用力地擁進懷里:“我只想,若能將你融入我的身體里,便是最好的。”
這一句情話,讓秦羽瑤臉上一熱,忍不住咬了咬唇,只將臉頰貼在他的肩頭。幽暗的巷子里,兩人無聲相擁。外頭大街上熱鬧的喧囂聲想要傳進來,還沒接近便散了。寒涼的晚風想要吹進來,卻是對那一團堅實的溫熱撼動不得。
秦羽瑤伸出手,環住宇文軒的腰身,將臉頰貼在他的肩頭,小巧而敏感的耳朵正好貼在他頸側的脈搏上,聽著那一聲聲穩健有力的,然而微微有些快速的搏動聲,莫名心底欣悅而踏實。這一刻,竟渾然忘了來意,只是與他擁在一起,享受這片刻的無聲親密。
“娘親怎么還不回來?”茶肆中,坐在二樓雅座的寶兒,與秀茹玩鬧過一陣,漸漸有些累了。然而當他看向秦羽瑤的位置,卻只見仍然空空,忍不住撅起嘴問道。
“是呀,夫人做什么去了?”秀茹也不由得問道。只見宇文婉兒只是托腮望著窗外,竟是極少出聲,忍不住走過來,探身朝外頭看去:“小姐在看什么,如此出神?”
誰知,剛一走近,便見宇文婉兒“呼啦”一聲站起來,卻是伸手猛地關上窗子:“外頭風大,不要吹著寶兒。”
秀茹被宇文婉兒突然的舉動,驚得愣在原地。旁邊,秀蘭只見宇文婉兒面上一片清冷,竟然沒有半絲過節的興奮雀躍之意,不由得心下一突,伸手扯了扯秀茹。秀茹正在發愣,不妨秀蘭伸手扯她,來不及抵抗,頓時被扯著坐回去了。
秀禾也注意到宇文婉兒的不尋常,然而她生性文靜,又只見秀蘭已經拉著秀茹坐下了,便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觀望事態。
卻只見宇文婉兒關上窗子后,并沒有立時坐回去,竟是一把抓過桌上的老虎面具,抬腿邁了出去:“我有事出去一趟。”
寶兒還沒有反應過來,而三秀則對此時的宇文婉兒有些發怵,小黎只負責三秀的安危,思羅雖然被秦羽瑤吩咐過看著宇文婉兒,卻是在寶兒無虞的情況下。故而此時,幾人眼睜睜地看著宇文婉兒離席,竟然沒有一個人跟上去。
此刻,京城。
因為是桂花節的晚上,京城四處都是熱鬧非凡。比之青陽鎮,竟是熱鬧十倍而不止。在城東有一棵姻緣樹,已經存世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在一代代傳承中,人人都知道這棵姻緣樹可護佑人的姻緣。
故而每到桂花節,便有許多青年男女來此,將一根紅色布條綁在樹枝上,據說這樣便能夠得到姻緣樹的護佑。且,就在十幾年前,因為一個商人在此樹下躲過雨,后來發了大財,便每年都來此謝過姻緣樹的庇護之恩。
傳了出去,漸漸就成了這棵姻緣樹也護著人的財運,故而做生意的人也在這一日祭拜。卻也是綁了紅色的布條,因為紅色意味著生意亨通,紅紅火火。為了與求姻緣的布條分別開來,便在外邊繡了兩道金邊,漸漸傳承了下來。
就在這棵三四人環抱不過來的大樹下,許多年輕男女都在虔誠禱告。而一位身姿纖細,格外靈秀的少女,此刻也雙手合十,于心中默念道:“愿三皇子心愿得償,信女愿傾盡一切,助他成就。”
默念過后,慢慢抬起頭,望向頭頂樹枝上,方才親手系上去的一條紅色絲帶。這是一張極秀致文靜的面孔,一雙靈秀的眸子,此刻映滿了點點閃耀的燈光,令她與周圍這一切喧囂熱鬧都有些不同。
眸光定了定,便放下雙手,轉身欲往外而去。誰知此時,望見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走來,卻不由得瞳孔微縮,連忙向后退進陰影中。
只見那瘦削高挑的身影,素衣素靴,此刻邁動步伐緩緩走來,目光有些飄忽,仿佛是無意識地來到這里。然而當看見姻緣樹下無數求姻緣、求財運的男男女女,卻不由得停下腳步。
半張面孔被四下的燈光照亮,極為清秀,且眼角下生著一顆淚痣,若非身量高挑,竟險些讓人錯認為女子。
顏千意生怕他看到自己,便連連朝旁邊的陰影處退去。心中砰砰跳動,暗暗想道,他怎么竟出宮來了?今日桂花節,難道不應該在宮中與皇帝、皇后、太子等人一起欣賞歌舞嗎?同時,又忍不住抬眼,看向這個令她牽腸掛肚,無比掛心的人。
自從三年前進宮時,偶然遇見宇文翊,那驚鴻一瞥,便讓顏千意的心中進駐了一個身影。日漸深刻,再也無法拔除。從那之后,從對政事無意,變得漸漸上心起來。常常來到顏御史的書房中,以孝心為由,幫著顏御史研墨鋪紙,整理書籍。
漸漸的,顏千意了解到三皇子的處境艱難。然而,不知是她格外聰慧,還是與三皇子心有靈犀,每每竟然從看似平和的表象中,抽絲剝繭,發現他隱藏的另一面。
他,絕不是外表看上去的清秀溫雅,與人無害。他的心中,住著一只兇獸。只待時機一到,便會沖出籠子,猛撲而出。
顏千意忍不住癡癡地看向那清秀溫雅的面孔,那人似有所覺,竟然偏頭朝這邊看過來。顏千意連忙低頭,又往黑暗中縮了縮。
其實她不必如此,因為她本來就站在暗中,任是誰看過來,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罷了。宇文翊方才只覺得有兩道目光注視著他,然而當他看去,卻只看到一片黑暗。不由得蒼涼一笑,是啊,又有誰會關注他呢?
他自幼便是無人問津,雖然是皇子,卻連妃嬪宮中的大宮女的地位都不如。若非那年,柳家人站到他的面前,問他愿不愿意當皇帝?只怕如今,他也依然不過是一個可憐蟲罷了。
想到這里,宇文翊的眼光閃了閃。曾經,他以為宇文軒和他一樣,都是政治的犧牲品,同樣都可憐。不,宇文軒比他更可憐,因為他身體健全,好歹可以四處走動,而宇文軒卻是殘了兩條腿,只能坐在床上。
他記得那時,還是小小少年的宇文軒,已經生有一副令人驚艷的面孔,雖然蒼白柔弱,卻是連他也常常看呆了去。曾經,他還想過,要保護這個可憐的小皇叔。
直到后來,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離譜。他的小皇叔根本不可憐,宇文軒的身后有柳家,宇文軒自己也不似表面上看起來的文弱無害。
他的雙腿,竟是什么時候便好了?自己竟然根本不知道。一想到這里,宇文翊便忍不住抿緊雙唇,攥緊了拳頭。
曾經,他以為柳家人是真心助他坐上皇位,而他為此認真發誓,這輩子都會照顧宇文軒,對柳家人好。可是經過今天一幕,眼睜睜地看著宇文軒如常人一般走下輪椅,宇文翊頓時知道,他被騙了。
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或者說一個擋箭牌。宇文軒好好的,柳家怎么會叫自己坐上皇位?無非是他們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支撐他們走到臺面上來,才不得不支持自己。而等到他們暗中發展壯大,到時又有自己什么事?
忽然,只聽身邊響起一個女子秀氣的聲音:“你想要的,一定會得到的。”
宇文翊心中一驚,飄遠的思緒立時收回,猛地側頭看向說話的人。卻只見站在身邊的女子,面上戴著一只白狐面具,遮住了鼻子上方,只露出來一張櫻桃小口,與尖尖的秀致的下巴。
只瞧著下巴,肌膚細膩,尖巧秀致,必是一名美女。此人遮著面孔,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卻口出此言,莫非是認得他不成?只不知是哪一派的人物,目的是何?宇文翊的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面上只是淡淡:“何以見得?”
顏千意方才只見心中掛念之人,目光涌動悲意,且雙手捏成拳頭,仿佛此刻心中極不好過。她心中頓時揪了起來,忍不住想道,莫非他在宮中又受了排擠?便再也忍不住,匆匆從旁邊小攤上挑了一只面具,遮住面孔走了過來,開口勸慰道。
原本,顏千意并沒指望這句話能帶去效果,她只是不忍心看他一個人獨自難過,才大膽走了過來。本來想著,以他謹慎的心思,多半會淡淡道謝之后走開。誰知,宇文翊竟然同她搭起話來,禁不住心中砰砰跳動起來。
然而,面對的畢竟是心中掛念多年之人,此刻能夠有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還是讓顏千意素來的定性有些失卻。他如此可憐,她便陪他說一說話吧?便捏住了拳頭,強忍著緊張,說道:“你是如此聰敏擅隱,旁人都比你不得,最后成大事者非你莫屬。”
此話于顏千意說來,已然是大大不該。然而她此刻戴著面具,又是站在宇文翊的面前,便也顧不得許多了,臉熱地說了出來。
宇文翊聽到這里,心中也是一跳,忍不住上上下下將面前的女子打量起來。忽然之間,福至心靈,問道:“今日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你也在場?”
顏千意緊張之余,竟未聽清,胡亂點頭道:“今日我去了,已經從旁人的口中聽說那件事,卻是你最具才華。”
那件事,無非就是宇文軒不惜暴露秘密,也要回護秦羽瑤的事。在顏千意的心中,誠然宇文軒藏得最深,然而他既為了一名女子,便不惜暴露秘密,可見是兒女情長之人,做不得大事。兩相一比,卻是宇文翊更勝一籌。
然而宇文翊卻不禁想道,今日發生那件事的時候,都有誰在場呢?有宇文婉兒,有朱瓊雯,與朱瓊雯挨得極近的形影不離的,想必是程水鳳。在她們旁邊,似乎還有一人,生得倒是極為秀致文靜,卻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孩兒?
低頭打量著身前遮著面具的女子,宇文翊微微瞇了瞇眼睛,只覺得印象中模糊的身影,與面前的纖細身影似乎有些相似。
“有才華又如何?太子在這個年紀,已然指了正妃。唯獨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宇文翊一邊說著,一邊注視著身前的女子。
顏千意早早便低了頭,不敢看宇文翊的眼睛,此刻更加不知宇文翊的目光所在。能夠站在心儀之人的面前,已經是十分緊張,此刻又聽到他這么說,不由得脫口而出道:“想嫁給你的女子,這京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有你看不上的,沒有不喜歡你的。”
說罷,便知自己有些魯莽了,頓時雙頰發熱,一片灼燒起來。顏千意羞得就要掩面逃掉,卻只聽頭頂響起一聲輕笑,不由得雙腳如扎了根,竟然抬不動步子。
然而過了良久,卻再也沒聽到頭頂響起另外的聲音,顏千意慢慢抬起頭,卻只見身前已經空了,宇文翊不知何時已然走了。她愕然四望,卻不見那個心儀的身影,禁不住有些懊惱。
一時又捧住面頰,想要去掉燥熱,卻發現面上還帶著面具,索性摘下來丟了,雙手捧著臉頰,心下又是懊惱又是甜蜜。他,一定在笑她蠢吧?
不遠處的陰影中,宇文翊瞧見方才還沉靜萬分地勸說自己的女孩子,此刻兩只眼睛亮晶晶,一張秀致的臉頰通紅,捂臉跺腳好不嬌羞的模樣,不禁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原來,他也是有人惦記的。
青陽鎮,東街茶肆之外,一道幽深小巷里。緊緊相擁的兩人,終于漸漸醒回神來。
秦羽瑤率先開口道:“我出來已經有一會兒了,再不回去,他們該找我了。”
宇文軒便放開她,轉而牽起她的手,道:“走吧。”說著,邁起步子便朝外面走去。
卻只見巷子口,此刻出現兩個身影,一個是思羅,一個是秀茹。只見秀茹大步猛地跑過來,喊道:“夫人!小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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