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是故意的。”誰知,秦羽瑤竟神色平平地點了點頭,彷彿此刻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只是再尋常也不過。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狗。秦輝品行不端,他養的畜生也十分不知禮。我也不好厚此薄彼,索性一道兒都打斷腿。”秦羽瑤淡淡地道。
這一席話,只將秦夫人氣得噎倒。
偏偏秦羽瑤接著又道:“夫人不必擔憂那幾只畜生,這類犬物,最是易痊癒的。不見尋常人家,倘若有人斷了腿,都買來狗骨頭熬來吃湯嗎?不出兩三個月,那幾只畜生便全都能健壯如初地四處跑跳了。”
“夫人與其擔心這幾隻畜生,倒不如擔心一下秦輝,他到底比不得那些畜生好養活,只怕那條腿是痊癒不了了
。”秦羽瑤微微一笑,極是真誠地道。
“好,好,果然是你!”秦夫人再顧不得秦羽瑤的話裡有幾個意思,猛地從榻上站起來,神情兇狠地指著秦羽瑤道:“果真是你打斷輝兒的腿?”
“必不是瑤兒所爲!”秦太傅再見不得秦夫人滿臉兇色,只覺得如一把把鋼針在扎著他的心。他的女兒,他貼心懂事的好女兒,憑什麼要遭受這樣難堪的指責?
“哪怕是瑤兒所爲,也必是因爲秦輝不幹好事,惹怒了瑤兒纔會如此!”秦太傅思及秦羽瑤對秦敏如的一派親近,竟是還沒見面便問及秦敏如的身量喜好,送了秦敏如喜歡得不得了的禮物,因而更加一心認定秦羽瑤是友善兄弟姐妹的好孩子。
秦夫人聽得愈發來氣,轉動著冰冷刻薄的眼神,脧了秦羽瑤一眼:“你倒真是我的好女兒,二十年來不曾孝敬過我一日便罷了,一回來便這樣來戳我的心窩子。你的哥哥竟是多麼風趣雅緻的人兒,被你不分青紅皁白打殘了腿,又被你們父女這樣抹黑!”
頓了頓,冷笑一聲,又道:“你可真是好樣兒的,也不知小時候都長在什麼樣的地方,學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嘴巴如刀子一樣利,心裡也如石頭一樣硬?”
這話既說出來,就連秦羽瑤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好個秦夫人,對自己是有多麼不待見?又不禁想道,假使是秦氏遇到了這一幕,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只怕先頭遇上秦輝時,便要被欺負一通。等到捅到秦夫人跟前,秦夫人也不見得會爲她做主,多半會罵她狐媚子、不要臉。
或者是沒有那一回,秦氏平平順順地回到了太傅府,依著秦氏善良柔順的性子,只怕下人們少不得苛薄怠慢。秦太傅又愧疚對女兒的忽視,必然會大發雷霆,爲她爭取。這樣一來,便少不得動了秦夫人或秦輝的人,到時只怕秦氏少不得被秦夫人挖苦沒用。
幾乎是一瞬間,秦羽瑤就想到了這一幕幕,更加瞠目結舌。天哪,她活了兩輩子加起來,竟是沒見過秦氏這樣命苦的人!
因而心中愈發不平,目光愈發冷了,緩緩開口,一件件道來:“第一,我不曾在你跟前侍奉孝敬,非是我錯,因爲我不是離家出走,也不是犯了錯被攆出去,而是被人害了的。夫人指責我不曾盡過孝道,卻夫人也不曾於我有過教養之恩呢。”
“哼,我生下來你,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呢
!”秦夫人聽了前半截,尚說不出什麼來。待聽了後半截,立時冷冷說道。
秦羽瑤點了點頭,又道:“第二件,我打秦輝,並非是不分青紅皁白。原是他寫紙條給我,叫我去茶樓吃茶,但卻給我下了軟筋散,又將我哄到一處偏僻小院,要將我囚禁起來做禁臠。若非我感激夫人的生恩,又念及他畢竟替我盡了幾年孝道,否則遭受這番屈辱大恨,我何止打斷他一條腿,只連他三條腿一齊打斷!”
“滿口胡說八道!你的禮義廉恥呢?”秦夫人聽得滿臉臊紅,恨不能把秦羽瑤掐死,又怒道:“簡直胡說八道,輝兒怎麼可能做下這等事?必是你私自編排了,只爲了掩蓋你暗地裡說不出口的烏糟事兒!”
“夫人此言差矣。首先,並非我叫他寫信兒給我。其次,也不是我叫他下的軟筋散。第三,也不是我買的那處僻靜小院子。”說到這裡,秦羽瑤呵呵一笑,目光往內室瞥了一眼,說道:“那院子有多僻靜呢?便是扯著嗓子大聲喊救命,也沒有人聽得見的。夫人且猜一猜,秦輝早早置備好了小院子,又把我帶過去,竟是做什麼呢?”
這一番話說出來,其實秦夫人心底已經信了大半。這天下的事,不論做得再隱蔽,總歸有根有據,有痕有跡,再不會萬無一失,不論過去多少年都尋不出痕跡來。便說秦羽瑤與秦輝的身份對換,不就真相大白了?
只說秦羽瑤膽敢底氣十足的在這裡說出這番話來,多半是不怕別人查的。秦夫人是當家主母,手下管著大小管事數十人,又常常斷官司,在她的眼中,人的眼神是十分有講究的。秦羽瑤的眼神,雖然冷淡薄情得可惡,但是偏偏清明正直。
一時間,秦夫人的臉色便不大好看。
秦羽瑤也不管她,兀自又說道:“第三件,我生長的地方並不是什麼下三濫的地方。原是被丟到了青陽鎮上的秀水村外的天珠山腳下,被一對農戶人家撿了回去。學的是種地繡花,真不是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倒是因著常常下田勞動,故而力氣比尋常人大一些,夫人要非說是下三濫,我也無話可說。再有,夫人說我心硬嘴利——從前我也是溫順善良,卻被人欺負得連口帶米粒的粥都吃不上,我若不立起來,等著被人拆了啃骨頭呢?”
這三件,件件是有理有據,既道出了因果緣由,又不曾咄咄逼人
。只聽得秦夫人辯無可辯,愈發覺著面前這張與她相似五六分的年輕面孔,是那樣的礙眼。
“好,好,你自牙尖嘴利,你自清白無辜,都是我們這些黑心腸的壞傢伙傷害了你。既然如此,你又站在這裡做什麼?何不離了這髒污地方,回你乾乾淨淨的地方去?”秦夫人咬著牙道。
秦羽瑤也不跟她置氣,扭頭便對秦太傅道:“爹,咱們回去吃飯吧?”
這副模樣,很好地詮釋了她此行的來意——竟是當真僅僅爲了尋秦太傅吃飯!
彷彿方纔與秦夫人的一番理論,也不過是順道兒!頓時間,秦夫人又覺得心窩子裡憋了一口氣,狠狠剜了兩人一眼,索性倒頭躺在榻上,再不看兩人。
秦太傅被秦羽瑤攙住手臂,也沒有動一下,此刻神情木得厲害,只看向秦夫人道:“你果真不肯去?”
秦夫人決絕地道:“不去。”
“好,好。”秦太傅的聲音裡頭有些心灰意懶,“既如此,瑤兒只是我一個人的女兒。”說到這裡,便就著秦羽瑤的攙扶,轉身往外去了。
剛走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麼,轉頭對秦夫人說道:“告訴你一聲,瑤兒是先出生的,輝兒見了瑤兒,是要行禮叫一聲姐姐的。”而後,不管秦夫人的叫聲,擡腳跨出門就走了。
秦夫人跳起來喊了幾聲,都不見秦太傅回頭,愈發氣得擡手砸了幾件貴重的茶具。
方纔站得遠遠,低頭垂首隻做木頭人一般的蕊兒,此刻卻眼珠兒動了動,上來勸秦夫人道:“夫人歇歇氣。”
“歇歇氣?我怎麼歇得下?那父女兩人,都快爬到我頭上來了!”秦夫人氣得又拿起一隻前朝花瓶,眼睛都不帶眨的,狠狠摔在地上!
“咔嚓!”薄薄的花瓶頓時碎了一地。蕊兒見了,不由眼裡閃過心疼,口中卻勸道:“蕊兒斗膽,夫人竟是想岔了。夫人不妨轉念想一想,咱們家大小姐如此厲害,對少爺的幫助該是有多大?”
秦夫人皺了皺眉,問道:“她對輝兒能有什麼幫助?”
蕊兒只見秦夫人冷靜一些了,便小心繞過地上的碎瓷器,攙著秦夫人坐到榻上,然後慢慢說了起來:“夫人不見,大小姐的頭上是盤著頭髮的?想必是嫁了人了
。且,大小姐與少爺是一般年紀,過年便二十歲了,這等年紀的女子,不說嫁了人,多半連孩子都生了。嫁了人又生了孩子的女子,便是別人家的人了,又能礙著少爺什麼事呢?”
秦夫人一聽,不由得有些聽進去了,只不過,仍舊是皺著眉頭說道:“我就是看不慣,大人對她簡直就是老母雞護小雞仔似的,對輝兒便橫挑鼻子豎挑眼。”
蕊兒便抿嘴兒輕笑道:“都說嚴父慈母,夫人對少爺已經是疼得眼珠子似的,大人便是想疼愛,也顯不出什麼好來,倒不如嚴苛一些呢,才叫少爺對他也記在心裡。”
秦夫人一聽,有些高興了,格外多看了蕊兒一眼:“你倒是個心思靈慧的。”
蕊兒便抿嘴一笑,奉承話兒不著痕跡地便說出口:“蕊兒有幸跟在夫人身邊幾年,若是再如從前那般木頭人似的,倒真是辜負了夫人的一番栽培。”
“好,好丫頭。”秦夫人這個人,就是喜歡聽奉承軟話兒,一時想到秦羽瑤那個冷冰冰的臉龐,又不禁皺起眉頭說道:“她要是有你一半兒貼心乖巧,我又何至於連這點兒面子也不給她?”
竟是將秦羽瑤同一個丫鬟比了。且,竟是比一個丫鬟不過。
蕊兒心中得意,面上卻更加乖巧貼心起來,繼續方纔的話頭又道:“大小姐既然已經嫁了人,成爲別人家的人,大人便是再疼愛大小姐,也不過是幾番言語慰問,至多買些衣裳首飾哄她開心。大小姐既然開心了,心裡便向著孃家,以她對夫人的看重,倘若夫人對她顏色好一些,又哪有不向著咱們少爺的份兒?畢竟是親姐弟呢。”
秦夫人被蕊兒如此一說,倒有些清明過來。她之前卻是隻顧著跟秦太傅置氣,一心想著爲秦輝正名分、掙東西,卻是忘了——秦羽瑤已經嫁了人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連聘禮都省了,府裡的東西還不是輝兒一個人的?思及至此,果然覺得方纔不該鬧成那樣。她面上漸漸緩了下來,又問蕊兒道:“你說,那丫頭看重我?”
蕊兒抿著嘴兒只是笑:“親母女呢,夫人又是如此慈愛祥和的人,大小姐哪有不傾慕的道理?方纔大小姐和夫人嗆起來,卻是堵氣呢,夫人沒有注意,大小姐的眼睛都紅了,只差點兒就掉眼淚了?”
秦夫人聽到這裡,終於是開懷一些
。她就說嘛,那死丫頭怎麼可能對她不屑一顧。多一眼也不看,說是喊秦太傅回去吃飯,便只是喊秦太傅回去吃飯?
然而隨即,秦夫人又皺起眉頭:“也不知她嫁得什麼人家?該不會是農戶吧?若是如此,我指望她拿什麼幫輝兒?”
蕊兒驚道:“應該不會吧?大小姐通身的氣度,渾然不似農人。且,大小姐身上的穿戴打扮,都十分有講究。尤其衣裳上面的刺繡,竟是極頂級的繡娘才做得出來的,那是拿銀子也不一定請得來的繡娘。”
秦羽瑤的衣物,如今大半都是秀蘭一手包辦的。秀蘭本來就是閒雲坊頂級的繡娘,近來跟了秦羽瑤,又得了不少指點,進步更加飛速。比之往日,竟是上了兩層樓也不止。故而,蕊兒纔有這一番品評。
倒叫秦夫人多看了她兩眼:“沒想到你這小蹄子,眼睛倒是尖。”
蕊兒羞澀一笑,只道:“蕊兒是夫人的丫鬟,必定事事爲夫人想的。夫人事忙,蕊兒雖然不中用,也在犄角旮旯裡尋些事情做,只求不給夫人添亂。”
“你是個好丫鬟。”秦夫人愈發滿意了,她瞧著蕊兒面上的羞澀,眼神不由得往裡間一瞟,忽然笑著說道:“放心,等輝兒的腿腳好些了,我就給你開臉。”
蕊兒一聽,直是眼中迸出驚喜來,千算萬算,千盼萬盼,終於是把這一天盼來了。面上卻壓住狂喜,只是恰好露出一絲叫秦夫人看見,又跪下來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多謝夫人。 ”
秦夫人更加滿意了,擡手對她揮了揮:“好了,你下去吧。”
等到蕊兒下去,秦夫人便躺在貴妃榻上,沉眸思索起來。
她之前跟秦羽瑤對著幹,卻是有些歪了。不過是個女子罷了,必然是跟輝兒沒有競爭力的。不若就對秦羽瑤好一點兒,叫她的心向著太傅府上。
若是秦羽瑤嫁的男人有些本事,正好幫一幫輝兒
。若是沒本事,秦羽瑤本人卻是個有些本事的,叫她給輝兒跑腿打雜也是好的。如此一想,心胸又開闊了些。
很快便起身,往自己的院子裡了。打開箱籠,取了些素日裡用不到的衣裳首飾,裝進一隻鏤空雕繁枝的雞翅木匣子裡,往秦太傅的院子裡去了。
且說秦羽瑤攙了秦太傅一路往回走。
秦羽瑤倒是沒什麼,她雖然氣秦夫人莫名其妙又有些變態的偏心,但是既不是她親孃,又早就失望了的,故而此時倒也不很傷心。且,又已經反駁過了,當時就把心裡的氣出了,故而竟不覺得怎樣。
倒是秦太傅,神情蕭索得緊,走到一半,忽然長嘆一聲:“瑤兒,爹對不起你。”
情之深,意之切,倒真是發自肺腑的難過與愧疚。秦羽瑤不由得心想,現在難過了,早做什麼去了?
真正的秦氏早已經死了,便是沒死,以她那個善良溫順的性子,要這道歉又有什麼用?該被欺負的還不是照樣被欺負?想了想,便道:“您對我很好了,我很知足。這天下不如意之事難免,夫人既不喜歡我,您加倍疼我就是了。”
秦太傅聽了這話,眼眶都紅了:“好,好,爹必定加倍疼你,再不叫人欺負你。”
秦羽瑤見他這樣難過,也有些不忍,說起來,秦太傅的錯處也不是很大。當年他一來不願秦氏遭受連累,二來想要給秦家留個香火,唯一錯的地方,便是信錯了人。同秦夫人比起來,這個爹真是好極了。
便也不願他太過傷心,因而笑著說道:“好啊,我有妹妹,有爹,有男人,還有兒子,對我都是極親近的,我又有什麼不知足啦?雖然夫人她不親近我,倒也沒甚麼,尋常人家不都這樣嗎,雙親裡頭總有一個偏心的。且,尋常人家大多是爹不親女兒,當孃的便是想親近又沒能耐。如今有爹加倍疼我,我卻是賺了呢。”
秦太傅叫她這樣一鬨,臉上終於好看一些,又想到今日是接秦羽瑤回家的日子,怎麼反而叫秦羽瑤安慰起他來了,很不像話。便轉過這茬,不提了:“好,好,那咱們快些回去,只怕敏兒那小饞貓,早饞了要偷吃呢。”
一路漸漸說笑起來。
等回到了正院,秦太傅叫秦羽瑤先進去,自己卻滯後一步,叫了秦大管家吩咐道:“少爺的腿不是斷了麼,你叫人把那些畜生宰了,熬骨頭湯給少爺喝
。若夫人問起,就說吃什麼補什麼,喝狗骨頭湯對少爺的腿很有益。”
秦太傅一本正經地吩咐完,便進屋去了。留下秦大管家站在原地,卻是險些沒噴笑出來,這是變相地罵秦輝是狗麼?隨即,眼睛裡有些淚意,他家大人,終於是立起來了。
這天下間,真正不能得罪的,其實是讀書人。秦太傅什麼書沒讀過?什麼事沒經歷過?連幫著當今皇帝造反,這樣失敗了便誅九族的事都幹過了,又豈會制不住一個小小的秦輝?不過是用沒用心罷了。
如今,他深知對女兒不起,又哪裡會讓女兒忍氣吞聲?甚至,秦太傅的打算有些變了。就在接秦羽瑤回來之前,他心中想著,把這些年攢的東西都留給秦羽瑤和秦敏如,秦夫人的部分隨便她愛給誰好了。
經由今日一事,秦太傅卻改了主意。秦夫人既然能夠爲了那個背信棄義的下人的種,如此苛刻怠慢秦羽瑤,竟將他置於何處?秦輝,不能留了!
秦羽瑤進得屋去,便見秦敏如焦急地站起來,看向她問道:“姐姐,事情怎樣了?”
“沒事。”秦羽瑤笑了笑,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哪裡是吃的了虧的人?快別擔心我了。餓壞了吧?等爹一會兒進來,咱們便開飯吧。”
秦敏如便朝外頭看了一眼,只見並沒有秦夫人的影子,不由得抿了抿脣。照這架勢,秦夫人是不會來了。
真是怪哉,秦夫人不待見她便罷了,怎麼連親生女兒秦羽瑤都不待見?今日是秦羽瑤第一日回來,秦夫人竟連坐一坐吃頓飯的面子都不給,可見怪異。
然而秦敏如只是在心裡想一想罷了,這種情形之下,肯定不會說出來的。等到秦太傅進來,三人便開飯了。誰都不提秦夫人和秦輝,只是說著些許趣事,一頓飯吃下來,倒也十分輕鬆快樂。
吃過飯後,秦羽瑤便起身告辭:“我還有事,便先走了。如果敏兒有興趣,可以去御衣局找我。爹,晚上我不一定回來,等到傍晚如果還沒回來,便不必等我吃飯了。”
說罷,便轉身擡腳走了
。
秦太傅只來得及囑咐一聲:“瑤兒注意身體,不要太忙碌。”
秦敏如則是沒來得及開口,便目送秦羽瑤邁開步子,在秦大管家的引路下,很快走出了院子。
等到秦羽瑤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頭,秦敏如抿了抿脣,看了看滿桌子的菜,低聲說道:“姐姐傷心了。”
滿桌子的飯菜,其實剩得倒不算多。秦羽瑤本來就不是什麼小鳥胃,她一向吃得多,再加上在御衣局的這幾日,實在是沒享到什麼口福,故而一開飯便沒停箸,秦太傅和秦敏如兩個人加起來竟比不得她一個人吃得多。
秦敏如不開心的是,秦羽瑤吃得很快,且吃完後也沒有留下來吃茶說話,竟是擡腳走了。
秦太傅嘆了一聲,摸摸秦敏如的腦袋:“敏兒可吃飽了?”
秦敏如搖搖頭:“不想吃。”
秦太傅的嘴角動了動,說道:“爹也不想吃。”
兩人想起秦羽瑤吃完就走的神情,分明對太傅府沒什麼留戀,竟是走個過場一般,一時間全都默然。
卻說秦羽瑤當真是這般想的,她本身不是什麼熱情的性格,認了秦太傅做父親,原是爲了遂秦氏的願,對秦敏如親近,也是因爲秦敏如是個好姑娘。只不過,到底不熟絡,且秦羽瑤本性冷淡,索性吃完就走了。
本來,秦羽瑤的原意是晚上就不回來了,可是又怕秦太傅傷心,便委婉地表示出來。實際上,秦羽瑤是沒打算再回來的,至少並不打算經常回來。說到底,她是個冒牌貨,並不是真正的秦氏。太傅府的一應東西,秦羽瑤並不打算接受。
當然,爲了報答秦氏,逢年過節的時候,秦羽瑤也會來到太傅府探親。除此之外,假如太傅府有什麼困難,秦羽瑤也會搭一把手。至於其他,譬如親熱聯絡,秦羽瑤是做不出來的。
對於這種心思,秦羽瑤並未刻意掩飾,故而秦太傅和秦敏如未必就沒看出來。因而父女兩人一齊低頭,都不是很快活。
“來人,將飯菜都撤了吧。”秦太傅擡頭對外頭吩咐道,又對秦敏如道:“敏兒回去休息吧
。”
秦敏如點了點頭,便起身走了。秦太傅滿臉落寞,揹著手剛要往裡間走去,忽然聽到外面響起一聲:“見過夫人。”
嗯?秦太傅不由得挑了挑眉,轉過身來,只見秦夫人的手裡挾著一隻木匣子,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四下望了一圈,而後問道:“瑤兒呢?”
“你說什麼?”秦太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眉毛突突跳了幾下,驚訝地看向秦夫人。
“我說,瑤兒呢?”秦夫人放眼望了一圈,不見秦羽瑤的身影,又見桌上的飯菜都已經收下去了,便將手裡的小匣子放在桌上。
秦太傅不由疑惑地瞧著她:“你怎麼忽然想通了,卻來看瑤兒了?”
之前恨得咬牙切齒,一轉眼就親熱地喚起“瑤兒”,讓秦太傅很不能相信。雖然說,他心裡是期盼,秦夫人真正轉過彎兒來了。但是,他也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秦夫人的脾氣極其偏執,除非她將秦輝掐死,否則秦太傅是不相信她會親近秦羽瑤的。
這樣懷疑打量的目光,讓秦夫人有些惱:“你這是什麼眼神?我方纔對瑤兒臉色不好,你怪我。現在我來瞧她,你又不肯對我好臉色。合著家裡所有人,你就不肯對我有好臉色?”
通過方纔在秦輝的院子裡爭執的事,秦太傅已經不再抱希望,因而懶得同她歪纏,只道:“瑤兒回去了。”
“回哪兒去了?”秦夫人問道,眼睛轉了轉,忽然走上前來攙住秦太傅的手臂,拉著他坐下,神情稍稍有些軟和:“說起來,我竟沒有問過,瑤兒的夫家是誰?”
秦太傅聽了她如此一問,心裡大概有些明白了,因而更加心寒,只冷冷地道:“你聽到什麼風聲了?”
“難道她的夫家果真有些來頭?”秦夫人見秦太傅不肯答,反而來了興致,“比咱們家如何?有咱們家一半體面麼?”
秦夫人最中意的結果,便是秦羽瑤的夫家只有太傅府上一半的體面。這樣的話,秦羽瑤便會羨慕太傅府,常常回來孃家,再回去說給她夫家男人,這樣她一家子都會成爲太傅府的附庸,成爲秦輝的左膀右臂。
想到這裡,秦夫人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
秦太傅中午在秦輝的院子裡時,已經被打擊得心灰意冷,故而才說出“從此以後,瑤兒只是我的女兒”的話來。對於秦夫人的慈愛,秦太傅再不作要求。
又見秦夫人如此異想天開,冷冷地打擊她道:“瑤兒的夫家,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我勸你別打什麼主意,小心給府上帶來禍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秦夫人吃了一驚,“她夫家難道是皇室宗親麼,竟有如此大的體面?”
隨即又想到,皇室宗親在十七八年前就幾乎絕了,僅僅剩下一個沒權沒勢的殘疾王爺。後來雖然聽說不殘疾了,可是也沒見皇上重用,約莫是沒什麼體面的。
“她是皇帝養在外面的妃子?還是皇子養在外面的女人?”秦夫人試探地問道。
“總歸不是你惹得起的!”秦太傅起身拂袖,冷冷說道。再沒多看秦夫人一眼,進裡間去了。
留下秦夫人坐在原位,眉頭皺起,一時氣惱,一時不甘。漸漸掐起手心,那個小蹄子可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若是混得好了,敢不聽她的話?
當晚,宇文軒又踩著夜色而來。手裡仍舊提著一隻精緻的食盒,輕輕放在桌上:“瑤兒可餓了?來吃點東西。”
說著,打開食盒。只見裡面盛著一碟香酥的餡餅,正是剛出鍋,外面金黃的餅皮竟然還焦脆著。秦羽瑤也不客氣,擱了筆,便走過來捏起一隻吃了起來。
宇文軒又打開食盒的下一層,只見一隻深口高底碗,盛了八分滿,竟是撇去油的鮮香滑嫩的雞絲麪湯。秦羽瑤即便中午在太傅府打了牙祭,此刻聞著雞絲麪湯的香味,仍舊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倒叫宇文軒有些好笑,說道:“陳嫂怕你累壞了,營養跟不上,便做了這一頓叫我捎來。”
秦羽瑤點點頭,又伸手摸了摸宇文軒的臉:“只是辛苦你了,每晚來給我送。等我明日給你做件新襖,帶兜帽的,必不叫風吹著你。”
宇文軒本來想說,他已經把寶兒和陳嫂接進軒王府住著了,只把魏嫂和三秀留下了,一路過來連一盞茶的時間都用不了,原是不辛苦的
。然而聽到秦羽瑤打算給他發福利,立時決定不開口了。
畢竟,從軒王府到這裡也不近,都是他功夫好,才這樣快的。嗯,就這麼定了。因而勾脣笑了,竟是純良無害的模樣。
秦羽瑤瞧在眼裡,愈發覺著親切心暖,便勾了勾手,叫他低下頭。宇文軒不明所以,便順從地低下頭來。誰知,便被一張香噴噴的嘴脣“叭”的一下親在臉上,不由得臉色變了。
這可真是一張貨真價實的香噴噴的嘴脣,剛吃過香酥餡餅的嘴脣,可不香噴噴的嗎?
“瑤兒喜歡?這邊再來一下?”宇文軒的臉色只是變了一下,便把另一邊臉又湊了過去。
秦羽瑤來者不拒,伸手勾著他的脖頸,踮腳又在他另一邊臉上響亮地“叭”了一個油嘴印子。當然,她除了會做壞事,也會善後。便掏出袖子裡的手帕,輕輕地給他擦去了。
又拉著他坐在凳子上,自己則坐在他的腿上,一邊啃著香酥餡餅,一邊勾著宇文軒的脖頸,不時晃動著交疊的雙腳,竟是美得很。
宇文軒則趁她吃東西的時候,不時親親這裡,摸摸那裡,趁機揩油。一邊揩油,一邊心想,這就是他方纔乖乖被親了兩個油嘴印子的福利,他一定不能浪費了。
這廂,宇文軒與秦羽瑤的親密一步步升級,逐漸室內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聲。那廂,單身青年千衣聽不下去了,趁機離了崗位,往不遠處的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園子裡去了。
跳進園子裡之前,千衣脫了銀灰色外衣,反穿在身上。又摘了裹著面目的布巾,塞到衣裳裡面。頓時,一個青衣小童的形象,便躍然而出。
青衣小童雙腳一蹬,頓時身形離地,往牆裡面去了。雙腳踩在半尺餘厚的枯葉上,竟是半點兒聲音也沒發出。隨即,擡腳往園子裡頭去了。
這座園子,四下都是及腰高的荒草,竟是許多年不曾住人了。屋舍都不曾修葺,一片片斑駁塌陷。一路往裡,終於有一間稍微好點兒,至少遮風避雨的屋舍。
青衣小童打扮的千衣敲了敲門,張口問道:“燕姑娘,可歇息了?”聲音竟是青嫩之極
。
裡面響起一陣低低的咳嗽,隨即一個女子沙啞的聲音道:“不曾,小千進來吧。”
千衣推門進去,只見屋裡一片昏暗,僅僅從窗子裡照進幾縷薄薄的月光,勉強看得出屋裡的輪廓。千衣做出摸索的模樣,慢吞吞地點著了燈,這纔看見牀上的情形。
只見一個姿容絕色的女子躺在牀上,只是面容疲憊蒼白,生生去了七分好顏色。她長髮未梳,僅僅是散亂在枕頭上,被子也僅僅蓋了半截,也不知是嫌熱,還是沒有力氣蓋好。
“燕姑娘,你吃東西。”千衣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走到牀前遞到燕凝霜的面前。
燕凝霜聞著味兒,不由得苦笑:“小千,謝謝你。只不過,這樣油星重的東西,我現在病著,並不適宜吃。”
千衣搖頭道:“沒關係的,我問過廚娘了,這油餅是極好克化的。”說著,不由分說,便把帶著體溫的熱乎乎的油餅塞到燕凝霜的手裡。
只見這油餅,賣相竟跟宇文軒拿給秦羽瑤的一模一樣。
燕凝霜不知其他,只是覺得千衣執著要她吃的模樣十分好笑,只得勉強坐起來,張口咬了一下,不由得神色一亮:“真是好吃得很。”
千衣道:“大魔頭和他的主人,都很喜歡吃的。”
燕凝霜只見他生著一張堪比嬰兒般的細膩肌膚,且又生著一張娃娃臉,眸子雖然細長,然而竟有一股可愛的狡黠。便這樣鼓著腮幫子唏噓起來,竟是無比惹人憐愛。
饒是燕凝霜這樣的冷美人,此刻見了也不禁好感頓生:“幸虧有你每天來照顧我。要是那個大魔王,哼,我寧願死了!”說著,狠狠咬了一口手裡的餅。
千衣悶不吭聲,只是轉臉來到屋子中間,蹲在地上開始熬藥。燕凝霜見他不說話,不禁又討好道:“你別生氣啦,我又沒說大魔王的壞話。再說了,大魔王那麼壞,你怎麼還向著他?”
千衣背對著她,低著頭熬藥,一聲不吭。
燕凝霜便皺了皺眉,思維發散起來,忽然問道:“是不是你有什麼把柄在大魔王的手裡?若是如此,等我傷好了,我去與你討回來
!”
小千這樣善良可愛的好孩子,必然不是大魔王的爪牙,燕凝霜心想。又想起那晚,身穿隱身衣的男子,那樣輕易就折斷了門派中的傳承寶劍,直是恨得牙癢癢。
偏偏她以命換命的招數沒使出來,便被打斷了,又被擄來這裡。白天見不得人,只有晚上纔有小千來照顧她一會兒。雖然小千很可愛,可是完全不能抵消燕凝霜對大魔王的恨意。
“到時候,你就跟我走,我保證不叫大魔王再欺負你!”燕凝霜握了握拳頭說道,“到時你跟我回門派,我帶你拜見我師父。叫他瞧瞧你的骨骼筋脈,教你一套適合的功法。你年紀這樣小,學起來一定很快。”
千衣聽罷,眼睛閃了閃。手下漫不經心地熬著藥,有一把每一把地放著藥材。卻是並不經心,只因爲真正治療傷勢的藥物,他早就碾碎了灑在燕凝霜每日的吃食上。這些藥材,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反正那大傻妞又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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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評論區幾隻軟妹的要求,再次奉上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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