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二十二

身后的槍聲漸漸平息下來。

虎子他們仨快到醫院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太陽懸在蒼穹中，只發光，不發熱，像個飾品。

虎子他們剛想從醫院的后墻翻入，就聽見醫院的大門口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是喬治院長大聲的呵斥。虎子他們不知道發生了啥事，繞道來到醫院大門對面的一條小巷內，想看個明白。他們藏到了一間破瓦房的窗沿下，透過窗玻璃往外窺視。

喬治院長正揮舞著美國國旗大聲嚷著什么，當然他并不需要用中文，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日本少佐。一個胖翻譯把他的話傳給了少佐。虎子看了一下身邊的馬太太，那意思是讓她給說說喬治說了些啥，馬太太低聲說：“喬治院長說這是美國人開的醫院，是經過日本方面同意的‘中立’地界，未經他同意日軍不得擅自入內。”

少佐“嘰里咕嚕”地對胖翻譯說了一通，翻譯用蹩腳的英語回復了喬治，虎子聽馬太太說，這意思大概是“中立的美國醫院為什么會窩藏中國士兵”。

喬治似乎聽出了胖翻譯的英語帶著明顯的上海口音，知道這是個漢奸而不是日軍的翻譯官，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中國士兵？這兒哪有中國兵？我們醫院向來只收留平民，不收中國傷兵！是不是你們搞錯了！”他既向是在對胖翻譯說，又像是在對少佐說。

翻譯把他的話翻成日語后，少佐用東洋刀從身邊一個日本兵手里挑起一樣東西，在喬治面前晃了晃，“嘰里咕嚕”地又說了一番東洋話。

虎子他們仨一看，頓時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件燒得只剩一半的醫院號服，上面還有幾個彈洞和鮮紅的血跡。

“少佐先生說，這是剛從與皇軍士兵作戰的中國兵身上扒下來的，有人指認這是你們醫院的號服。你怎么解釋？”胖翻譯見喬治會說中文，也不繞彎了，直截了當地用上海話問。

剛才少佐用刀把號服挑起來的時候，喬治就有些吃驚，不過經驗豐富的他很快用平靜掩飾了慌張：“這衣服上又沒寫字，怎么見得就是我們醫院的呢？”

翻譯又把少佐的話傳了過來：“如果院長大人不介意的話，少佐先生想搜一下這個醫院。如果真沒有中國傷兵的話，我們馬上離開。”

還沒等喬治表態，少佐便一揮手，幾十個日兵便一擁而入，喬治手里的美國國旗也被碰掉了，踩在日本兵大皮鞋下像一塊破布，星條旗上每一根紅色條紋都像被踩踏過得蚯蚓一樣猥瑣地扭曲在一起。

“你們想干什么，你們還講不講道理！”喬治一邊吼著，一邊要去阻攔，但幾把刺刀立刻逼住了他。

很快，十幾個護士便被日本兵押著出來了。一個軍曹先對少佐說了些什么，然后恭敬地遞上一個小玩意兒，少佐把這小玩意兒在喬治面前晃了晃，喬治一眼便認出來了，這是一枚中國軍服上的領章，只剩下了銅杠杠和鑲在上面的銅質小星，那天他指揮醫護人員燒軍服，并叮囑他們把軍服上殘留的飾品和掛件一起處理掉，滿以為這樣可以瞞過日軍，但百密一疏，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

喬治不說話了。

翻譯遞過來少佐的話：“少佐先生說，作為對你欺騙皇軍的懲罰，這些女人將被帶走！”

“不，她們是無辜的，你們不能這樣做！”喬治的聲音蒼白無助。

少佐大笑著，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花姑娘的，統統帶走！”

他一揮手，幾十名日兵便拽著這些護士上了停在路邊的卡車，小街上立刻充滿了女人的尖叫聲和獸兵們淫蕩的笑聲。

虎子看得怒火中燒：“畜生，我跟你們拼了！”他剛想竄出屋去，卻被曹學員和馬太太死死拉住。

“你這樣去，赤手空拳，不是送死嗎！”曹學員勸道。

虎子強忍著胸中的怒火，眼睛卻仍死死盯住漸漸遠去的卡車。

三個人粗重的呼吸給冰冷的窗玻璃掛上了一層霧簾，醫院門口喬治院長的輪廓變得漸漸模糊起來，模糊得不像個人形，倒像一樁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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