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舒的心情頓時大好,在廣場買幾個飯團子去商場。從前她總嫌這種飯團子有名無實,嘩眾取寵,純屬搶錢玩意兒。今天卻覺得它們五彩斑斕,十分可愛,讓人一看之下,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小韋和小潘正在打掃衛生,喬舒招呼道:“來來來,先吃早餐。”
小韋說:“舒舒姐,你再這樣,就會把我們慣壞?!?
喬舒笑,“我這不過是收買人心罷了,就是要你們死心塌地地為我賺錢呢?!?
小潘奇怪起來,“為什么這種話從舒舒姐嘴里說出來,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喬舒嘖嘖兩聲,“啊喲,現在的孩子怎么那么會說話。”她喜氣洋洋地,“中午我請大家吃飯?!?
小韋探究地看著她,“舒舒姐明明有高興事。”她湊上前來,眼睛一亮,“是不是和上次的那個帥哥有進展?”
喬舒皺皺眉,“上次?”
小韋提醒她,“就是上次來找你的那個啊。咦,真的長得好帥?!彼еp手向往起來,“希望我以后也能碰到這樣的男人。”
喬舒這才想起來,她說的是周臻書。
喬舒反問道:“那個男人,很不錯嗎?”
小韋和小潘異口同聲道:“當然啊。”
當然。
當初喬舒不也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嗎?她一度以為他是老天派來解救她于水火的天使。
喬舒輕咳一聲,告誡道:“姑娘們,長得好看的男人和長得好看的女人一樣,都帶毒。所以啊,愛惜生命,遠離帥哥。懂嗎?”
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搖搖頭,“不懂?!笨磫淌嬗悬c尷尬的模樣,她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喬舒也笑,“咄,討厭的孩子們!”
無論如何,這是讓人覺得愉快的一天。她甚至忘卻了夏景生帶來的困擾。
還未到五點半,周臻書的電話已經打來,“我在樓下?!?
喬舒說:“我還忙著,你上來?!?
不等他回答,她便率先掛斷電話,像是小孩子惡作劇得逞般偷笑起來。
不一會兒,周臻書走了上來。他雙手插在褲袋里,神情又是嘲笑又是懊惱地看著她,“喬老板,生意這么忙啊?!?
專柜一個客人都沒有。小潘和小韋識趣地走到一邊去假裝整理商品。
喬舒也不覺難堪,只笑著說:“我現在越來越發現,原來咱們只適合做朋友。好像做朋友倒是挺情投意合的,做夫妻的時候卻弄得那么糟糕?!?
周臻書皺起眉,“有嗎?我自覺對你不錯?!?
喬舒冷笑一聲,“果然不覺得。”
周臻書眨眨眼睛,“好吧。以前我沒做到的,從現在起,一件一件地,從頭開始做吧?!?
喬舒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周臻書掉轉身子,“走吧,喬老板。”
他自然不會向她說明,離開他之后的她,讓他有點出乎意料。他自以為足夠了解她,彼此的夫妻關系還算過得去。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提出離婚。他心高氣傲,一口氣忍得十分艱難。
昨晚意外收到喬舒的短信,半天才明白過來,她哪是討債,她是害怕,需要一個人說話排遣。突然間,他心里涌過些許憐惜。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晚歸的那些雨夜,也曾收到過她的短信,卻沒有一次放在心上。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也隱隱有錯。
正因為如此,她突然讓他有了一絲牽掛,對她突然不放心起來。擔心她太辛苦,擔心她不會做生意,擔心她不懂得照顧自己。
如何解釋這種情結?他給自己定義為:縱然沒有愛情,近兩年的同床共枕,至少也有親情。
喬舒從身后攆上來,氣喘吁吁,“喂,從來沒人教過你,走路的時候要等等別人嗎?”
周臻書停下腳步,認真地看她一眼,“確實沒有?!?
喬舒瞟他一點,嘀咕道:“到底婆婆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周臻書微微一笑,“她老人家很想念你,讓你從北京回來后立刻給她打電話?!?
喬舒瞪大眼睛,“?。俊?
周臻書解釋道:“我說你在北京學習,封閉式管理?!?
喬舒點點頭,“老太太很好蒙?!?
周臻書道:“那倒不見得。她昨天才說了,你這么長時間不給她打電話,一定是跟我吵架了,所以連她也不肯理睬了?!彼nD一下,“她老人家決定過一段日子,就要親自來視察咱們的婚姻狀況。”
喬舒嚇了一跳,“那怎么辦?”
周臻書凝視著她,“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替我打掩護,我自然也會幫忙你。你總有需要我的時候?!?
喬舒輕哼一聲,“你算了罷。是老公的時候都沒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過,更何況現在路人一枚?!?
周臻書心一動,閉了嘴。
喬舒笑起來,“啊喲,我也就是個馬后炮?,F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彼冻端?,“今天帶我去哪吃飯?”
周臻書笑起來,“吃骨頭。馬后炮吃。”
喬舒又是一驚,“啊?”
周臻書哈哈笑,“是不是很意外?這店真的就叫馬后炮?!?
周臻書沒騙她,這店果真就叫“馬后炮”。據說開店的人是廣西桂林人,擅長燉煮大骨頭,美味異常,店子雖然地處偏僻,卻是客人如云。
周臻書早有預約,下了車,自有服務生迎上前來,把兩人帶至樓上。
樓下樓下竟是兩個天地。樓下像人間,嘈雜混亂。樓上像天堂,靜謚祥和。
喬舒嘆道:“有錢人就是好?!?
周臻書反問:“有錢是一項罪過嗎?更何況,這些錢倚靠自己的努力得來。我覺得心安理得?!?
喬舒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掩飾地低下頭去喝茶,“以前我們好像沒這么多可聊的。”
服務生端上熱騰騰的火鍋來,周臻書把一次性手套遞給她,像是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可以以后慢慢聊?!?
喬舒吃了一驚。
他越來越不像周臻書。喬舒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他了。氤氳的霧氣中,周臻書的整個面孔顯得格外柔和秀美,喬舒突然沖口而出,“你的那個36D怎么樣了?你們什么時候結婚?”
周臻書看她一眼,“我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再說了,我媽也不會讓我娶她。”
喬舒敏感地道:“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媽同意的話,你當初娶的就是她而不是我了。”
周臻書說:“以前我們兩家住同一個大院里。她父親在部隊,是個小領導吧。所以母親很驕傲,和我母親特別和不來?!?
喬舒眨眨眼睛,“你從小暗戀她啊?!?
周臻書嘆道:“這么有想像力,你怎么不去寫小說?!?
喬舒輕哼一聲,“如果不是,怎么肯陪她去買內衣?!痹较朐绞菤鈶?,怒道,“你什么時候陪過我了?”
周臻書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好好,明天陪你去?!?
喬舒瞪他一眼,突然泄了氣,自己還真有點可笑。事已至此,她在計較什么?如果要抱怨,萬萬不該是此刻。
恰好手機響,她趕緊接起來,試圖遮掩自己的難堪。
“喂?哪位?”
“舒舒!”夏景生驚喜地叫道,“你現在在哪兒?我過去接你可好?”
喬舒本能地就想說“不”,轉念間便改變心意,“好吧?!彼训刂氛f一遍。
周臻書問:“你有朋友要來嗎?”
喬舒說:“唔?!彼⒅澳愦龝航o我表現好點?!?
周臻書凝視著她,輕哼一聲,“你現在對我越來越放肆了。”
喬舒也輕哼一聲,“又不是我衣食父母,也不是我一生伴侶,干嗎要對你謹小慎微?”
夏景生很快來到。
喬舒正抓著大豬骨吃得不亦樂乎,滿嘴油污地招呼他,“來來來,一塊坐。”
夏景生微微一怔,很快鎮靜下來,“呵,你朋友嗎?”他朝周臻書伸過手去,“你好你好?!?
周臻書攤攤兩手,意思是手太臟,握手就不必了,“您請坐?!崩^而嗔怪道,“舒舒就是這樣,心軟,不好意思拒絕人?!?
夏景生也不是吃素的,“舒舒從小就這樣?!彼蟠蠓椒降刈聛?,“我認識她的時候啊,她就一小丫頭片子?!闭Z氣愛憐得要命。
喬舒看了周臻書一眼,不安地說:“夏老師,他就是我老公周臻書?!?
夏景生吃了一驚,“咦,你們……”
周臻書伸手拿過紙巾,把喬舒的嘴狠狠地擦了兩下,“舒舒是不是到處亂說我們倆離婚了?這女人啊,就是這樣,動不動就使小性子,亂說話。等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她。”轉過頭來,禮貌且殷勤地說,“夏老師是嗎?舒舒的老師嗎?”
一看到夏景生,他就明白了喬舒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暗暗惱怒。這女人,竟然利用他??墒切睦锓置饕灿行┎凰@位夏老師看上去成熟穩重,風度翩翩,說不定還真是喬舒喜歡的類型。想到這點,他心里就涌過一陣憤怒。因此便把那親密的戲演得格外認真。
夏景生微微一笑,“做老師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服務生上餐具。
夏景生急忙擺擺手,“不用不用。我還約了朋友。本來以為舒舒有空,還打算著一塊聚聚。既然舒舒沒空,那就下次吧?!彼虮蛴卸Y地站起來,“小周,舒舒,你們慢用,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周臻書冷哼一聲,“你哪是他的對手。”
喬舒不做聲,手機在包里輕輕震動,她取出來看,“我是真心的,請勿懷疑。縱有再多過錯,且聽我解釋一次又何妨?除非,你仍然心存芥蒂,從不曾忘記。那我倒可安心了?!?
喬舒不禁惱怒,像是心事無端被人揭穿。
周臻書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喝點湯吧,很有營養的?!?
喬舒突然傷感起來,“你要是肯早點兒對我好點,我就不離婚了?!?
周臻書不動聲色地答:“那我們就再結一次婚就好了?!?
喬舒一口肉筋差點卡在喉嚨里,頓時一陣狂咳,周臻書趕緊站起來幫她拍拍背,很是不快,“一說跟我結婚就這么恐懼?”
喬舒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好啊。你拿出點誠意來追求我??!”她挑釁地看著他。
周臻書重新坐下來,看她一眼,“我現在不是正在追求你嘛?!彼麣舛ㄉ耖e地喝著湯,“你傷害了我的自尊,我決定重新把你追到手,然后再一腳踢了你。讓你也嘗嘗我所受的屈辱?!?
媽的,這男人。即便真有這心思也不該這么裸地決來吧。
喬舒惱羞成怒,“你想得倒美。老娘要是對你心動的話,老娘就不姓喬?!?
她惡狠狠地把碗里的湯喝光,扯張餐紙擦凈嘴,站起身走人。
稍臾,周臻書的短信跟了來,“沒禮貌的家伙!”
靠。跟他講什么禮貌!
喬舒正想關掉手機,手機卻又嗚嗚咽咽地響起來,“舒舒……”
是許盼晴。
她的聲音很輕,喬舒要費點力氣才能聽清她的聲音,“你還好嗎?我聽說你開了個店,一直想去捧場來著。只是最近,煩心事多,就一直拖一直拖……”
喬舒趕緊說:“呀,那有什么關系?,F在專柜請了人,我閑得很,你只要有空,隨時找我喝咖啡?!?
許盼晴淡然一笑,“那好啊……”
她像是有點心不在焉。喬舒疑惑起來,“盼晴,你在哪?”
許盼晴答:“我也不知道,這是哪……”
喬舒警覺起來,“你喝多了?跟誰在一起?”
許盼晴又是一笑,“我的心很疼……舒舒,很疼……”
喬舒著急,“你在哪?”
許盼晴置若罔聞,做夢一般顧自輕聲囈語,“以前人家說我傻,我還得意洋洋,覺得他們都不懂我的幸福和快樂。現在才知道,所有人都提前看到了我的下場,只有我自己懵懂不覺,非要等到今天,親眼看到那個女人躺在他床上,親耳聽到他對我說,他早就不愛我……”
喬舒總算聽明白了。
許盼晴的這個男友,喬舒也見過幾次,就在本市讀研。兩人是大學同學,畢業后男友想去讀研,許盼晴很是支持,男友家境貧寒,許盼晴就把男友的衣食住行全攬了下來。喬舒親眼目睹她下班后又急急趕往某大排檔,身上的白領套裝一脫,工作服一套,活脫脫一個低眉斂眼的小服務生。
喬舒不忍,也敲敲打打地說過,“做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去培養男人?!?
可許盼晴兩眼發光,“他說了,一畢業我們就結婚。”
然后,他畢業了;然后,找著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許盼晴每天都容光煥發,可是遲遲沒見婚訊傳來。
偶爾喬舒便玩笑般不經意地問:“盼晴,什么時候拉天窗呀?!?
許盼晴抿嘴笑,“等他在公司里站穩了腳跟再說?!?
然后,他升職了,買房了。他的房子由許盼晴負責裝修,他買房花光了積蓄,裝修花的便是許盼晴的錢。許盼晴連快餐都不舍得吃,只說:“我就愛吃米粉?!边B鹵蛋都不加。
房子裝修好了,許盼晴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可是還得找錢買家具。只好找喬舒借錢。不多,就兩萬塊。喬舒心里暗恨,什么狗屁男人,怎么能讓自己的女人低聲下氣去求人借個兩萬塊?他的同事不都是精英嗎?會沒兩萬塊借他?
心里憋氣,卻回過頭來安慰許盼晴,“男人,就是好面子。”
許盼晴松口氣,一迭聲地說:“就是!”
可是最后也沒能守得云開見月明。
做好人總是沒有好下場,做好女人的唯一下場就是被拋棄。
喬舒沉了嗓子,“別哭,盼晴,這種男人,早分早好。別為他哭。”
許盼晴幽幽說:“怎么辦?我已經習慣了把他當成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沒有了他,活著也再沒意義……”
喬舒急躁起來,打斷她,“說的什么話,不就一個臭男人嘛。趕緊忘了他,咱另起一行去,什么大不了的……”
許盼晴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喬舒,我什么都沒有了……”
喬舒喝道:“你到底在哪?”
許盼晴沒回答,喬舒倒是聽到聽筒里傳來別人的聲音,“姑娘,你怎么了?你沒事吧……噢,江邊晚上風大,也不安全……”
喬舒試探著叫:“盼晴?盼晴?”
那頭掛斷了,傳來嘟嘟的忙音。
喬舒趕緊招手叫車,直奔澄江邊。
澄江的夏夜格外迷人。江上??恐S多漁船,都是最紅火的宵夜排檔。沿著堤岸往下走,穿過店家自行搭建的木橋踏板,就可直接抵達裝修各異的船之家。
因為消費低廉,N市的酷暑又確實難耐,前來澄江消暑玩樂的人頗多。
喬舒站在堤岸上,不禁跺腳,到底要上哪家漁船去找許盼晴。
她拿出手機撥打許盼晴的電話,始終沒人接。
她站在蒼茫夜色里,突然間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夜,冰涼卻讓人倍感親切的湖水輕輕漫過口鼻,一切聲音變得模糊而遙遠了,只想沉睡。如果可以,沉睡便是最為美好。
喬舒亂了心神。
突然間手機響起來,是周臻書。喬舒頓時像抓著了海中浮木,急忙叫:“臻書,臻書,快來!”
周臻書愣了一下。
其實這個電話打得讓他自己也心不甘情不愿。他打定主意絕不為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傷神,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她有可能和那個什么見鬼的夏老師在一起,就她那點三腳貓功夫,不被那道貌岸然的夏老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才奇怪呢。
他安慰自己,“無論如何夫妻一場,不能眼看她受騙上當?!?
如此一番左思右想,好像便能心安理得地撥出她的電話號碼了。
臻書,臻書,快來!
她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不不不,她好像從來就沒有這樣需要過他。
他情不自禁回應:“你在哪?好,等著我。我馬上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她這樣召喚他,他樂意飛奔而去。
他驅車趕到澄江邊,一眼就看到了喬舒。她站在那兒,只不過小小的一團影子。一看到他,她撲過來,語氣里已帶了哭腔,“臻書,怎么辦?怎么辦?”
他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事情原委,不禁有點怪她大驚小怪,“放心啦,她那么大個人了。總不會那么幼稚地去尋死吧?!?
喬舒生氣,“你懂什么?你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嗎?被你愛的人傷害過嗎?”
她輕輕眨著眼睛,睫毛上沾染了淚水,“你什么也不懂?!?
沒有愛過的人,怎么可能強求他知道那種痛入骨髓的滋味?
她掉過頭,徑直往江邊走去。不管怎么樣,先找找再說。
周臻書在她身后叫:“等一下!”
他小跑著躥進一家露天排檔里,喬舒眼看著他跟店家不知說了些什么,然后,只看到他拿起了店里那粗劣的話筒,大約是已經把音響的聲音盡數放大,“許盼晴!許盼晴!許盼晴!我是喬舒!打電話給我!”
喬舒吃了一驚,這分明不是什么好方法,卻也不見得不可一試,她竟然一點也沒想到。
周臻書的聲音在夜色里的江面上晃晃悠悠地飄蕩出去,雖然不是非常清晰,但還是能聽出來叫的是什么。
只見周臻書跟店家又比劃了些什么,店家是個身型粗壯的男人,他拿起了另一只話筒,跟著周臻書一塊叫喊起來:“許盼晴,許盼晴……”
喬舒心里一動,像心里那扇緊閉的以至于布滿灰塵的窗,陡然間被人努力著推開了一個縫隙,緩和而溫馨的春風迎面撲來,讓人心神俱醉。
手機嗚嗚低叫起來,是許盼晴。
喬舒又驚又喜,叫:“盼晴!你在哪?”
許盼晴在那頭嗚嗚咽咽地哭著,“喬舒!”
四十分鐘后,三人一塊坐到了喬舒家的地板上。
本來車子開至樓下,喬舒便想暗示周臻書離開,偏偏周臻書像是絲毫不理解她的意思,緊跟在她身后就上了樓??丛谒麕土嗣Φ姆萆?,喬舒那逐客令愣是囁嚅半天,還是出不了口。
算了。
她認命地想。
她忙著給許盼晴找毛巾擦頭發,倒水給她喝。許盼晴一直在哭,“喬舒,你再來晚點兒,我一定死掉了!”她淚水盈盈地看著喬舒。
喬舒摸著她的頭發,只懂得說:“別說傻話!”
周臻書輕哼一聲,“為個男人尋死覓活,到底有什么值得的?你死了又怎么樣?他會懊悔與你分手?恐怕不會吧。又或者他會負疚一生?恐怕也不會吧。古話說‘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你死也好,怎么樣也好,都與他無關?!?
喬舒喝道:“周臻書!”
周臻書瞥她一眼,“真話肯定不好聽?!?
許盼晴收了淚,愣愣地。
喬舒忙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他懂什么?!?
周臻書再次冷哼,“我只知道,你死了,最傷心的可能不過是你父母。其他人,包括喬舒,最多一個月后便會完全遺忘你?!?
喬舒跳起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她恨恨地瞪他兩眼,“周總,今晚真是非常感謝你。不過現在天也晚了,不耽誤你了,你這就請回吧?!?
許盼晴突然開了口,“你說得對。”她揚起頭來,“喬舒,家里有沒有酒?”
周臻書說:“我車上有?!?
許盼晴微微一笑,“陪我們倆喝一杯?”
周臻書答:“非常樂意。”
他果然自車上取來兩支葡萄酒,順手還帶來幾只檸檬,“家里凍有冰塊嗎?”
喬舒愣愣地搖搖頭。
周臻書熟練地剝著檸檬,“你們倆先去洗澡換衣服吧,我凍點兒冰塊?!?
許盼晴此時才想起來問:“喬舒,你怎么住這兒?你們倆……”她疑惑地看看喬舒,又看看周臻書。
喬舒一時語塞。
周臻書接上來答道:“跟我吵了一架,非要鬧著分居。年紀小不懂事,我原諒她?!?
喬舒啼笑皆非,卻是無從辯解。
許盼晴釋然,“喬舒真幸福。唉,女人啊,婚姻就等于是第二次投胎,一個不小心,可就再難超生。”
周臻書微微一笑,“可不。”他話中有話。
喬舒趕緊咳嗽一聲,“你快進去洗澡吧。好好洗個澡,什么事都沒了。”
待許盼晴轉身進了浴室,喬舒這才轉過臉對周臻書說:“我說周總,你真的要在我這小小陋室里喝酒嗎?未免太有失您老人家的身份了吧?!?
周臻書不置可否地笑,“我比較喜歡你叫我臻書。”
喬舒頓時訕訕地紅了臉,假裝去開電視。手機很突兀地響起來,竟然是安筱。
喬舒奇怪,接起來就說:“三更半夜的,什么事?和許老好人打架了?”
安筱呸她一口,“我今天碰到夏老師夏景生了。”
喬舒不高興,“大半夜的,就為了跟我說這個?”
安筱說:“確實?!彼t疑一會兒,“我和同事恰好在夜色吧,夏景生喝多了,扯著我聊了好一會兒。我今天才知道,他那時候和老婆干了一架狠的。”
喬舒冷笑起來,“是不是懇求老婆饒恕未果?”
安筱置若罔聞,繼續說道:“兩人打得很兇。夏景生失足跌到樓下,在醫院反復住了幾個月。據說,起因是,老婆翻到你的信,擅自捧到教導處,力證是你勾引她老公……”
喬舒噤了聲,半晌才艱難地重新開口,“你想告訴我什么……”
安筱說:“不是他……別恨他了……真的不是他的本意……你沒留意到?他的左腳,微微瘸著,他也付出了代價……”
喬舒心一緊,像那手陡然間伸到了滾水里,被燙了個猝不及防。
周臻書眼看她神色不對,問:“怎么了?”
喬舒不理他,匆匆對安筱說:“好了,先這樣,我這里還有事。”
她已經心亂如麻。
她恨了他那么多年,到頭來卻突然要試圖讓她明白,她恨錯了對象。他在她的青春里重抹下慘烈的一筆,而她在他的人生里,未嘗不是傾下了一瓶亂墨。
周臻書斟好酒,輕輕推過來,“無論什么事,喝一口,總會舒服許多?!?
喬舒努力地使自己顯得輕松起來,“周總為何在車上也常備紅酒?”
周臻書聽出來她的意思,于是答:“以便隨時虜獲女人芳心?!?
喬舒被他看透心思,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掉轉話題嘆道:“早知道我們能做朋友,不如先從朋友做起。”
話音剛落,便聽到許盼晴接話道:“做了夫妻又能做朋友的,可真正難得哦。喬舒,你命好。”
竟是羨慕無比。
喬舒生生吞下整個黃連,有苦無處訴。
她喝得比許盼晴還多,瞇縫著雙眼說:“我越來越發覺,酒真是個好東西?!?
可以遺忘悲傷,淡化痛楚,又可以肆無忌憚地痛哭。
喝到后來,許盼晴哭了。
喬舒安慰著她,自己也趁機掉下淚來。
兩人旁若無人地哭了一陣,東倒西歪地睡去。
周臻書哭笑不得,只好獨自收拾了屋子,又去臥室扯來兩張小毛毯,扔到兩個女人身上,這才開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