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苑樓在溧水城比較繁華的地段,是一個臨街的兩層小樓,可能是因爲(wèi)地理位置便利,這邊的商鋪繁多,來往的多半是一些商戶,呼朋引伴,把酒言歡,青璃在這邊的雅間,能聽到隔壁的高談闊論聲。
如果說想聽到溧水城的百姓談?wù)搼?zhàn)爭,那麼註定要失望,大周軍隊(duì)兵臨城下,也沒有見到百姓們?nèi)绾慰只牛挥猩俨糠秩藫?dān)憂,想要遷移到京都去。
隔壁雅間聊天,主要在談?wù)撋猓缃窦Z食減產(chǎn),糧草的生意不好做,肯定是要提價的,不過這對大秦百姓來說影響不是太大,因爲(wèi)他們有食肉的習(xí)慣,這邊畜牧發(fā)達(dá),肉食也相對便宜,有時候比糧米價還要低。
“快吃啊,這裡的菜色可是溧水城一絕,而且價格不便宜,你們平時應(yīng)該去不起這種地方。”
薛蓉正在解決面前的一個鴨腿,見青璃在垂眸沉思,她趕緊招呼著。這話應(yīng)該來說沒什麼惡意,可青璃聽著總覺得有些彆扭,或許是高高在上,習(xí)慣了上位者的姿態(tài),受不得一丁點(diǎn)的委屈。
尼瑪已經(jīng)吃了四五個饅頭,她也不客氣,和薛蓉道,“薛小姐,我能不能再叫兩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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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饅頭有這麼好吃嗎?”
薛蓉很奇怪,抓起筐子裡面的饅頭掰了一小塊,放在嘴裡嚐嚐味道,沒有什麼特別,就是比府上蒸得鬆軟一些而已。
“是啊,這些菜吃不飽,一會兒就餓了,還是饅頭最頂餓,要是吃飽了,可以餓上三天。”
尼瑪憨厚地一笑,在冬日裡經(jīng)常飢一頓飽一頓,有時候可能趕上週圍百姓人家有喜事,婦人生了小娃,這個時候,百姓們會用布包包著點(diǎn)饅頭來破廟祈福,等到供奉之後,饅頭就被他們分食。
薛蓉拉著尼瑪,想要聽一些異族女子的平時的生活瑣事,她有些愧疚,覺得這次拉著尼瑪墊背,萬一那個郎中說出去,以後異族女子嫁人便更難了,她想是不是自己做法太自私。
夥計(jì)的動作很快,又上了一小筐子的饅頭,都說異族女子食量大,他算是見識到了,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二十個饅頭上來,一共也才三個人。
青璃只吃了半個饅頭就不肯用了,華苑樓的菜色不錯,有道麻辣魚塊做的最地道,外焦裡嫩,又麻又辣,她只好不停地喝茶水,卻停不下來筷子。
約莫有半個多時辰,尼瑪終於吃飽,她摸了摸肚子,慵懶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打了一個呵欠,人吃飽了就容易犯困,尤其跟著薛蓉進(jìn)醫(yī)館的時候,精神高度緊張。
“走吧,咱們?nèi)ヤ嗨亲咦撸步o你們買點(diǎn)布料做衣裳。”
薛蓉一掃之前的疲憊,爽快地站起來,指著尼瑪?shù)囊律赖溃斑@是府上下人的,昨日匆忙,來不及趕工,家裡也沒有你能穿的衣裳。”
“不用不用,這身挺好的。”
尼瑪以前的衣裙都是補(bǔ)丁摞著補(bǔ)丁,這身衣衫雖然是粗布,但是漿洗得乾淨(jìng),也沒有補(bǔ)丁,對她來說,這是半年多以來穿的最好的衣裳了。
這句話讓薛蓉心酸,眼淚差點(diǎn)流出來,她總覺得自己杞人憂天,異族女子生活這麼難,可她們?nèi)耘f樂觀。
青璃還不知道自己被當(dāng)成了同情的對象,此刻她在用意念和小靈交流。小靈找到了薛謙主將家的小公子被藏地點(diǎn),這宇文鯤真是好手段,就放在大秦的軍營,誰也不會想到,小娃就在眼皮子底下,查探的時候自然疏漏了。
和耶律楚仁廝混在一起之後,宇文鯤不僅僅是無恥,他學(xué)會了耶律楚仁的心理戰(zhàn)術(shù),人心難測,可每次都能洞察人心,關(guān)於這一點(diǎn),還是很可怕的。
已經(jīng)得到了小娃的消息,下一步如何做?青璃突然有點(diǎn)犯難,怎麼才能利用這個消息,讓薛謙公然投誠?他那種脾氣秉性,寧折不彎,刀架在脖子上也沒用。
“幹嘛不走,怎麼了?”
薛蓉在前面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尼瑪和青璃沒跟上來,她站在門邊停了一下,回頭問道。
“薛小姐,這些剩下的菜,可不可以帶走?”
桌上殘羹冷炙,可還有很多的肉片和魚塊,這些好吃食,可能是破廟裡的人一輩子都沒吃過的珍饈,還有那些饅頭,也是她故意多要的,這麼帶走,她又覺得自己有點(diǎn)貪得無厭,張不開嘴。
“可以啊,反正這些沒人要。”
薛蓉不明所以,還是叫來小夥計(jì),幫著用食盒打包起來,尼瑪感恩戴德,很快接過去,表示自己想去城外破廟看看。
“那裡有……”
薛蓉想說,那裡有什麼好看的,不過是一所廢棄的破廟,可是話到了嘴邊,她又咽下去,突然想到尼瑪之前說的她的遭遇,薛蓉沉默了片刻,要求一起去。
從這裡到城外,步行至少要一個時辰,趕過去已經(jīng)過了正午,薛蓉堅(jiān)持讓二人跟著一起乘坐馬車。
天色更加陰暗,遠(yuǎn)處的天空烏雲(yún)滾滾,青璃剛出門就感覺到一股子涼風(fēng),她緊了緊頭上的布巾,一場雨將至,能坐在馬車上當(dāng)然比走過去舒服得多。
一路上,有各種各樣的鋪?zhàn)樱θ貨]有下馬車,交代了貼身丫鬟下去採買,布料,毛皮,還有幾個精緻的荷包香囊,又讓貼身丫鬟準(zhǔn)備了點(diǎn)心和果子。
有這麼多好吃的,尼瑪很開心,對著薛蓉謝了又謝,說起自己在破廟裡的生活,那個老乞丐對她很照顧,把她當(dāng)成孫女一般,要是自己能討到好吃的,從來都是讓給她吃,可以說那是尼瑪在溧水城裡唯一的親人。
“你早說,我們在多叫上幾個菜多好啊。”
薛蓉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無家可歸人的生活,老乞丐被子女拋棄,嫌棄他老了不中用,以後故去還要銀錢置辦,壽衣,棺材板都是銀子,在家浪費(fèi)糧食,又做不得活計(jì),子女這才聯(lián)合起來,把人趕了出來。
“這些人,都是狼心狗肺啊!”
薛蓉咬牙切齒,罵這些子女沒良心,狗都不如,又想到那個自私的負(fù)心漢,這次她的好過了一些,決心斬?cái)嗲榻z,以後開始新生活。
馬車行駛到半路,天空中忽然下起雨來,車窗開著,從車窗裡飄落進(jìn)來的雨滴,打溼了馬車上的坐墊,薛蓉急匆匆地讓貼身丫鬟關(guān)上窗子,點(diǎn)亮油燈,等回去的時候,在馬車上燃薰香,應(yīng)該能去除一些草藥的味道。
“小姐,奴婢看您不如一會兒在破廟裡熬藥吧,東西奴婢都買全了。”
丫鬟思量,若是在府上熬藥,肯定會被奸猾的老嬤嬤看到,萬一抓個正著,還不太好解釋,她肯定要把黑鍋揹著,那樣她被趕出府,以後就沒人服侍小姐了。
而且在外面喝藥,回去萬一流血,也好有說辭,就說突然來了小日子,腹中疼痛,女子都有那麼幾天,自家小姐以前的小日子也不太準(zhǔn),應(yīng)該不會引起懷疑。
“好,就這麼辦。”
薛蓉做了一個深呼吸,既然決定流掉這個孩子,就不能猶豫,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狠不下這個心來。
破廟在城東的方向,馬車行駛了半個時辰,丫鬟打著油紙傘先下了馬車,薛蓉,尼瑪和青璃隨後跟著下來。
這件寺廟似乎有一些年頭,在細(xì)雨的襯托下,硃紅色的外牆更顯得厚重,這裡應(yīng)該曾經(jīng)是個香火旺盛的地方,也鼎盛過,看建築的大氣,就不是一般的小廟可以比擬。
大殿之內(nèi),塵土堆積,蛛網(wǎng)縱橫,塑像已經(jīng)殘缺不全,壁畫因時常受到風(fēng)雪的侵襲,也色彩斑斕模糊不清了。
在殿上有很多草堆,也有一些破衣衫爛鞋子,這應(yīng)該是晚上有人住的地方。尼瑪進(jìn)來之後,熟門熟路地繞到大殿佛像的後方,原來這裡別有洞天。
裡面有幾間屋子,其中有一間很小的房間是尼瑪自己的,因爲(wèi)她是女子,這裡的人格外照顧她,所以才騰出來,雖然只有茶水間大小,裡面破舊,佈置還算整齊,地下是厚厚的稻草,她晚上沒回來,也沒有人進(jìn)來佔(zhàn)領(lǐng)她的地盤。
“爺爺,你在不在?”
尼瑪輕輕地叫喊了一聲,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有人應(yīng)聲。她鋪開上面的稻草,對著薛蓉和青璃道,“這稻草我每天都會去曬的,所以還算乾淨(jìng),這裡面沒有椅子,不嫌棄的話坐下來歇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你過去吧,無妨。”
薛蓉抱著胳膊,打量著這個潮溼的小房間,她眼尖地看到,後牆上已經(jīng)浸透下來水漬,看來這破廟年久失修,漏雨,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呢?原來自家家貧,可是家裡的柴房都比這裡好。
青璃不確定尼瑪以後還會不會在這邊住,她悄悄地從空間找了點(diǎn)防蟲的藥粉,撒在牆角處。這種地方四面漏風(fēng),冬日溧水城比平陽還要冷一些,她真不曉得尼瑪是怎麼挺過來的。
隔壁,撲通一聲,緊接著,傳來尼瑪?shù)目蘼暎嗔裆痪o,和薛蓉對視一眼,二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到隔壁。
一地凌亂,食盒已經(jīng)被尼瑪打翻,從酒樓帶回來的菜灑得到處都是,白胖胖的饅頭滾落一地,上面沾染了灰塵,外皮已經(jīng)黑了。
尼瑪正趴在草墊子上哭泣,上面躺著一個骨瘦嶙峋的老人,看著也有花甲之年,他的下巴凹了進(jìn)去,滿臉如橘子皮一樣的褶皺,臉色臘黃,一看就是常年吃不飽的模樣,此刻奄奄一息。
“爺爺,爺爺,尼瑪回來了,爺爺!”
在老乞丐的周圍,還有半個黑麪饅頭,一碗已經(jīng)涼透了的菜,老乞丐勉強(qiáng)擡起了枯瘦的手,用盡全力地摸摸尼瑪?shù)念^,又指了指旁邊的那半個饅頭和菜。
昨日運(yùn)氣好,有好心人給了饅頭和菜,雖然不多,可是卻不錯,老乞丐自己捨不得吃,他一個要入土的老頭子了,就放在邊上,一直等著尼瑪回來,這是他在破廟裡唯一能讓他感受到溫暖的女娃,將來也會有好命的。
“爺爺,我給你帶了好吃的,爺爺!”
尼瑪痛哭著,淚水已經(jīng)打溼了頭巾,她也顧不得了,看到老乞丐想著她,一定是等了她一夜,尼瑪?shù)男难e就和針扎一樣疼,她現(xiàn)在有銀子了,可以讓老乞丐過上好日子,頓頓有饅頭吃。
老乞丐渾濁的眼睛裡,流下一行清淚,對著尼瑪點(diǎn)點(diǎn)頭,好像在安慰她,不要傷心,人總是要走那麼一天。
“怎麼辦,卓瑪,我該怎麼辦?”
關(guān)鍵時刻,尼瑪慌亂了,她想用一切辦法挽留住老乞丐,現(xiàn)在她有家回不去,不能再失去親人了!想到這些日子來,他對她的照顧,更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淚水流淌到了青璃的手臂,她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輕顫。青璃用手幫助老乞丐把脈,罷了,這種時候,暴露一些醫(yī)術(shù),就暴露了吧。
“別擔(dān)心,尼瑪,他沒有事。”
老乞丐年邁,常年吃不飽飯,身體已經(jīng)過度消耗,如果調(diào)養(yǎng)一番,還能堅(jiān)持一段日子,她不忍心看到這種場面,所以從身後的小包袱拿出竹筒,餵了他點(diǎn)空間裡的靈泉。
“卓瑪,你會醫(yī)術(shù)?”
薛蓉被這種氣氛感染,也紅了眼眶,見到青璃的動作之後,又顯得有些驚訝。
“會一些而已,粗淺的。”
青璃點(diǎn)點(diǎn)頭,扶起尼瑪,這個地方太寒冷潮溼,又陰森森地,根本不適合調(diào)養(yǎng),如果想讓人恢復(fù),必須找個小院子。
“找個院子嗎?”
薛蓉是個熱心腸,立刻答應(yīng)下來,在溧水城買一個獨(dú)門獨(dú)院,只有兩三間房的小院子不算貴,也分地點(diǎn),稍微偏遠(yuǎn)的地方,要便宜一些,一般有五十兩銀子就夠用了,若是在城裡,大概要一百兩左右。
薛蓉本想提議先賃住一個小院,她突然想起來,異族女子不討喜,很多百姓們不願與之打交道,就怕他們拖欠租金,再說尼瑪還要在溧水城住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買個院落。
青璃掏出身上的荷包,遞給尼瑪,這是薛蓉給的一百兩銀票,本來她也沒想著佔(zhàn)便宜。用一部分銀錢買小院子,剩下的置辦一些家當(dāng),也足夠生活一段日子。
說幹就幹,薛蓉脾氣急,讓尼瑪在這裡照顧老乞丐,她拉著青璃上車,想要以最快的時間在附近尋找一個院落。
這邊靠近城外,地點(diǎn)比較偏,百姓們住的院子很大,裡面還有空餘的地方種菜,可惜這邊沒有中人,誰家要賣院子,她們還要敲門,挨家挨戶的打探。
巧的是,有一戶百姓正急著賣房子,他們一家三口要到外地去投奔親戚,急等著路費(fèi),而且因爲(wèi)著急,價錢也壓得低些,只要五十兩銀子就肯賣,並且一些被褥,鍋碗瓢盆,傢俱等他們都帶不走,所以全部贈送。
院子有三間正房,朝南面,側(cè)面有竈房和柴房,應(yīng)該是最近兩年翻修過,屋頂上的瓦片都是新的。薛蓉覺得太小,但是青璃很滿意,第一是價錢絕對合算,位置比較偏,避免打擾,二人完全夠住,清淨(jìng)。
己方也著急,薛蓉並沒有討價還價,讓貼身丫鬟帶著人去衙門辦手續(xù),這一家人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只要手續(xù)辦妥了直接出城去,急匆匆地,瞬間,院子裡只有青璃和薛蓉大眼瞪小眼。
“竈間裡怎麼一點(diǎn)米麪都沒有啊,天啊,也沒有青菜和油,尼瑪住進(jìn)來,吃什麼?”
薛大小姐想到這個頭痛的問題,她跺跺腳,剛纔應(yīng)該交代丫鬟,等辦完了手續(xù),順便採買點(diǎn)東西回來。
“啊,這被子多久沒洗了,還有屋子,也不知道打掃打掃!”
薛蓉一直在挑剔,但是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幹,小院有一個好處,院中有獨(dú)立的水井,打上水來之後,她找了塊布巾,開始進(jìn)行大清掃,動作麻利。
“卓瑪,高麗紙破洞了,晚上進(jìn)冷風(fēng),提醒我,到時候買點(diǎn),幫著重新糊上。”
“還有這桌子,怎麼缺腿的,底下墊了塊磚頭,真是的,咋過的日子?”
青璃一臉黑線,這裡總比破廟好吧,當(dāng)然達(dá)不到薛蓉的標(biāo)準(zhǔn)。
好久沒做家務(wù),青璃還不如薛蓉,擦了幾下桌椅板凳,布巾就變成了黑色,可見這家的衛(wèi)生狀況著實(shí)讓人擔(dān)憂。
忙了半個時辰,絲毫不見起色,薛蓉幾乎要崩潰了,她跑到隔壁鄰居家敲門,有錢好辦事,叫來了七八個手腳麻利的婦人,讓她們一起擦洗整理。
人多力量大,很快,屋子裡窗明幾淨(jìng),只是外面下著雨,那些破舊的桌椅等都被薛蓉讓人扔進(jìn)了柴房,她給了其中一個婦人銀錢,讓她去雜貨鋪?zhàn)訏褓I一些。
收拾妥當(dāng)之後,小院子裡恢復(fù)了朝氣,即使在下雨天,也絲毫沒有頹然的模樣,薛蓉是個講究的人,還特地買了兩盆應(yīng)景的菊花點(diǎn)綴,青璃抽抽嘴角,她不覺得尼瑪能養(yǎng)得活。
這裡整理過後,已經(jīng)到了掌燈時分,車伕去破廟接人,青璃這邊還要燒熱水,今兒下雨,淋雨後怎麼也要洗漱下。以後,這裡就是尼瑪和老乞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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