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那會兒，部落里變化就夠大了，轉暖之后，族人才理解了阿夏說的，這陣子都不過是小打小鬧，重頭戲還沒上呢。

起初，不管挖煤或者熏肉，都是全部落一起出動，這一冬分配好組別之后，他們就不再管分外之事，除非真的十萬火急。

雪天里，喬越教木工組制作了犁具，這些犁具在做好之后就被套到牛獸身上，原始牛由郁夏帶著開出一片片耕地，與此同時，首領撥出好幾個山洞來育苗，等地翻好，到溫度適宜的時候就逐步將育好的嫩苗種下地去。

還有不需要育苗可以直接播種的，郁夏都記好時間，先種什么，種下需要怎么培育，多久追肥一次，如何增產，生長期多久，何時收獲……

因為頭年收集的種子太多，種類也多，這些信息就很雜亂，只靠想的很難排得嚴謹科學，郁夏學著喬越那樣，拿硬度足夠的石頭在磨平的石板上刻畫。

看她一下一下寫得很辛苦，多寫兩天捏石頭的手指都磨紅了打出小水泡來，喬越十分心疼，仔仔細細替她處理過手指，取過小石頭幫她寫完剩下的部分，轉身將造紙提上日程。

郁夏在農村生活過，她見過生產隊是怎么組織春耕秋收，因為有這方面經驗，地里的事情是她負責管著，一開始手把手教，教育種，教播種，教除草施肥。等墾出來的耕地都播下種子，又同首領商量安排小隊巡邏。

將大小事全安排好，該教的都教了，她還觀察了幾天，發現不用人督促，族人都很勤勞，他們的的確確將重點全記下了，遇到拿不準的還會互相討論，討論不出結果就會派代表來找郁夏，看她怎么說。

這樣的態度使他們進步很快，一開始看著還別扭，十天半個月之后被派來種地這些人就很有農民的架勢了。

日常的活計他們做起來輕車熟路，哪怕郁夏在其他地方耽誤了，有兩天不下地，抽空再過去也沒問題。

移去地里的嫩苗已經悄然拔高一截，綠了也壯了。

播下去的種子悄然破土，發芽率超過了開始的心理預期。

本來懸著的心輕輕放下，郁夏終于能松口氣，想起近來喬越起早貪黑比她還忙，她抽出空去偷瞄了一眼，這一看，驚了。

后山那邊被他們開辟出一塊敞亮的壩子，壩子上曬的是一張張略有些發黃的紙，沒錯，就是紙，用來寫字的紙。

郁夏站在原地傻了好久，直到忙里忙外的族人發現她，吆喝說巫女大人來了，過了一會兒，喬越才從另一邊過來。

他看向郁夏的眼神里是有點小得意的，臉上寫著“我棒吧”，很有求表揚的意味。郁夏的確真情實感贊嘆了他這邊的進度，太強了，有這么強的嗎？

“我就開了個耕地，育了個苗，播了個種，你這邊連紙都造出來了？怎么想到造紙的？還瞞著我，都沒聽到任何風聲。”

郁夏感覺手癢，想捏捏他耳朵，喬越在族人的起哄聲中把郁夏牽到旁邊去，看他們還想跟過來聽熱鬧，就板起臉訓人了。

“交給你們的任務做完了嗎？湊什么熱鬧？”

經過這么長時間，部落上下都發現了，巫女大人的個性是真的好，她很有耐心，你學得慢她不嫌棄，你忘了她也愿意重新教你。這個放在你越哥身上就不適用了，喬越將全部的好脾氣和好耐心都用到了郁夏身上，郁夏在的時候，他稍微好說話一些，郁夏轉身忙別的去了，他跟著就化身為暴君。

他能想出無數種辦法收拾狩獵隊里那些訓練偷懶的，至于說木工組、基建隊、造紙部門這些……喬越也不像郁夏那么好耐心一遍一遍教。他經常是教會那么幾個，剩下的就讓師傅帶徒弟，給你個期限在多少天以內全組都得學會，根本就是高壓。

這兩口子，一個是給你樹立信仰，一個給你制定規則，這么一松一緊搭配著，既不至于過分散漫，也不至于逼死族人。

又因為部落里改變巨大，每天都能看到進展，族人心是火熱的，不用催促，他們就惦記著分配給自己的工作，下工回家去還有人偷偷練習。他們也會趁著烤肉吃的功夫互相攀談，問問你們在忙什么，跟人吹噓我們做了什么。

……

喬越將郁夏帶到旁邊，看距離差不多，才解釋起造紙這回事，說用羊皮卷太浪費，又不方便書寫，現在每天都要畫不少圖紙，還要擬定計劃，沒這個太不方便。

“不光是紙，我也做了碳筆，本來想過兩天直接帶回去給你個驚喜，夏夏你怎么跑這邊來了？”

郁夏猛然間想起那天，她為播種排順序算日子，把手指磨出泡來。當時喬越就怪怪的，一邊管著不讓傷上加傷，轉身又偷偷在計劃什么。

原來是在琢磨造紙嗎？

剛剛看到曬出來那一張張的紙，郁夏是驚喜居多，這會兒一推敲，她心里甜了。

想著不遠處還有人在偷瞄他們，郁夏沒做什么大動作，她拿早已好全的那只手指在喬越手心里劃了劃，說：“阿越你真的太棒了。”

從來不會給你畫個餅子，最后做不到。

他說了就會做到，更多的時候他什么也不說，卻悄悄做完了很多事。

感覺只不過幾十天，紙和筆就進入到烈陽部落，喬越用他監督制造出來的草漿紙畫出一張張清晰的設計圖，這些圖包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郁夏以前畫多了解剖圖以及時裝設計圖，她有些繪畫功底，抽空勾勒出不少城池的圖景，用這些圖告訴首領和長老們，我們要建設的是個什么東西，建成之后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圖像比文字更具有感染力，只要看過這些圖，誰不是熱血沸騰？

以前他們還會問，能做到嗎？有可能嗎？

現在呢，他們開出了耕地，種上了糧食，郁夏還提出了養雞計劃，她準備馴化一定數量的野雞，將它們集中養在部落里。

在和去年差不多的時間，郁夏又去擼了一堆羊絨，因為地盤踩熟了經驗更為豐富，她這次走得遠了很多，弄回來的羊絨比頭年要多不少。

之前她播個種，喬越就搞出紙筆，這回她擼個羊絨，回來聽說探到鐵礦了。牛獸隊伍再次出動，開始一批一批加緊搬運鐵石煤石。本來，部落里就沒什么閑人，加上開礦冶鐵這個大工程，他們再一次感覺到人手不夠用。

不夠用怎么辦？

只能吸收其他部落。

怎么才能讓那些正在觀望的部落心動并且選擇歸附？

就得裝逼。

首領的意思是，巫女大人最能代表他們部落，郁夏搖頭，喬越也不贊同讓老婆出去炫耀，他不贊同，還說出了兩條大道理：“我們的牛群只有阿夏才能使喚得動，開礦的隊伍缺不了她。再說，誰都知道阿夏在我們部落的地位，她的日子過得再好在別人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要想刺激到那些人，還得讓上個雪季剛剛加入的兄弟出面。”

他們來的時候瘦骨嶙峋，這個畫面深深刻在周邊其他部落心里，看看現在，一個雪季過去，這些人高了壯了身板結實了生活幸福了……這個反差才能刺激人。

不敢說會有很多部落排隊來投，但一定會有動心的，只要有動心的，他們就會想了解現在的烈陽部落，就會偷偷觀察，了解得越多就越頂不住，書里的話不出一個月他們就能得到可用的人手。

趁著這段時間可以先把設備弄好，多囤點礦石，等人手到了位，立馬開工。

喬越提出的建議得到一致認同，策略制定完善之后，他又撲到冶鐵設備上了，不停在思考怎樣才能利用現在能達到的條件提高火焰溫度，煉出他需要的鋼鐵。這個郁夏幫不上忙，郁夏只能變著花樣給他煲湯補身體，每天盡量多的運回煤石鐵石，堆滿一個又一個的山洞。

首領和長老們商量裝逼事宜去了，他們讓原棕熊部落的穿上舒適的木屐穿上亞麻衣服出去給人打量，有機會就給人吹噓現在的好生活，吃穿用度挨個說。

告訴你們我們不砍柴，我們能讓石頭熊熊燃燒。

我們不知道挨餓是什么滋味，為上個雪季囤積的肉現在也沒吃完。

……

其他部落首領還圍著獸皮，他們呢？

最普通的族人都能穿上柔軟透氣的亞麻衣衫。

有人滿是渴望，有人羨慕瘋了，也有人遲疑地問：“合過去之后，他們也像對自己人一樣對你們？”

“那當然，合過來之后我們和他們的族人沒區別，巫女大人一樣給我們安排工作，做得好就能得到獎勵，還能被提拔做隊長。”

接了任務來吹牛的又說起他們以前的小首領，就是那個一直很眼饞想騎牛的靦腆青年，因為經常帶著人往外跑，各大部落都知道他。

他呀，比他父親還出息，他通過了上面的特別考核，被編進那個特別作戰隊伍，拿著全大陸威力最大的武器，那被稱作弩，比改良之后的弓箭還要厲害十倍不止，比外面這些粗制弓箭強了不下百倍。

別人都想象不到那是個什么玩意兒，不過很快就有人見識到了，山鷹部落外出狩獵的碰巧遇上烈陽部落的特別作戰隊伍，他們親眼看見那個青年抬起左手，他手上拿了個比弓箭小很多的東西，瞄了瞄，跟著就有短箭射出，那個射速快得像閃電，唰一下就出去了，就聽見遠處的黑豬一聲慘叫，它還沒來得及發動反擊，接連又是幾發，黑豬再也沒有反抗的余力，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倒了。

從頭到尾，兩邊沒有接觸，他們隔空就獵殺了一頭黑豬，這個場景簡直駭人。

山鷹部落的勇士都懵了。

“他們什么時候變這么強了？”

“是那個武器，武器太強。”

“那就是弩？”

勇士們再也沒有狩獵的心情，他們隨便打了點獵物就急匆匆往回趕，準備回去向首領報告。

先前感覺原棕熊部落那些人說的太夸張了，現在看來，非但不夸張，還有收斂……他們就是有這么強。

想到周邊其他部落還私下碰過頭，商量萬一烈陽部落攻打過來，他們如何應對，怎樣才能避免被吞。

如今看來，這根本就是笑話，人家要滅他們只需要動動手指，為什么一直沒出手？還不是看不上！就你把自己當回事，人家壓根看不上！

山鷹部落那邊不當心就想多了，事實上喬越和郁夏都很看得上周邊這些部落，他們搞建設需要人手，沒通過武力施壓強行吞并一方面不想接收過來的全是傷患，另一方面也想少點麻煩，假如不是自愿歸附，還要多費心思馴服他們，馴服之前指不定會生亂。

親眼見過烈陽部落的強大之后，山鷹部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達成一致，他們派了個能言善道的長老過去，探對方的口風。

烈陽部落的首領是個耿直人，以他的風格，現在正需要人手，有人想加入，那肯定好好好，還會讓你這就回去收拾包袱趕緊搬來。

因為料想到他會這樣，郁夏提前給他做了培訓，學會拿喬。

現在的情況是他們主動想乘東風，我們就得把姿態擺高，我們越是高不可攀，他們反而會盡量約束自己人，讓他們主動收斂，積極融入。

聽郁夏一言，首領回去想了想，是這個道理，他就照做了。

后來的走勢全都讓她料中，這次合并比之前還要快速，整個過程非常順利，山鷹部落前后分成三波過來。過來迎接他們的就是能力調查、分組以及緊急培訓，沒兩天他們就加入到不同的生產制造組。

這時候，狩獵隊已經更名為作戰組，這邊吸收的都是最年輕強壯的青年，他們每天的任務就是訓練，除了訓練就是狩獵以及巡邏防衛。其他人沒安排特別訓練，每天的工作強度就已經足夠大了。

山鷹部落過來之后，他們開始冶鐵。

又一個月，玄雷部落并入，他們起了磚瓦窯，燒磚燒瓦燒陶器。

天星部落到來之后，水泥問世了。

……

這一年，鐵器淘汰了石器，各種生產工具以及工業零件逐步被加工出來，他們的生產規模在擴大，效率在提高。建筑材料逐漸齊備也推動起城市建設的步伐，煤炭以及鋼鐵工業的蓬勃發展讓喬越跳過了木結構的低矮房屋，準備直接在原始社會搞現代化。

蓋高樓，造大廈，鋪鐵軌，建火力以及水利工程，隨便一折騰就是三年五年。現在啊，部落有延綿的耕地，四季都種植著各種作物，亞麻布已經不算稀罕，養蠶繅絲成為了新的課題。全部落都沒在考慮過吃飽穿暖的問題，他們惦記的是建設了好幾年的新城，想著還要多久才能完工搬過去。

因為都有丟不開手的活，親眼去看過的不多，首領和長老們看過，聽說回來不住的抹眼淚，說幾年前都沒想過，他們能建出這樣一座城池，比圖紙上畫的還要好太多了。

問他們還要等多久？要多久才能搬進去？

首領說不準，喬越算了算，應說一年。

現在基礎工程差不多收尾了，還要粉刷，要裝修，要做清掃，很多瑣事。自從聽說再有一年就能搬家，全部落掰起手指頭過日子。

郁夏真是忙瘋了，整個手工業都是她在調度負責，教育事業也是她在安排展開，她集合了巫醫給他們做培訓，又要傳授烹飪技巧等等……早先她還要馭使野獸幫基建隊馱運材料，后來鋪了鐵軌通了貨車她才輕松一點。

從通車之后，郁夏就專心撲在部落里，統籌農業以及手工業，沒再去過新城那邊，她再一次過去是基礎建設全面完成之后，喬越說要給她個驚喜，過去之后郁夏感覺時空錯亂了。

在原始社會建出一坐現代化城市，這是個瘋狂的事情，郁夏自問以她的能力也就只夠給原始人改善生活，這座如今還沒什么人煙，再過一段時間就會熱鬧起來的城市是喬越一手規劃設計督建的。

他做得太好，好到郁夏從見到第一眼就很懵，不敢相信自己正踩在水泥地上，面前是寬闊的公路，兩邊是好幾層高的樓房。

恍惚想起七八十年代那會兒，她還住過茅草蓋頂的泥胚房，那生活質量連原始人都不如想想也挺絕望的。

喬越伸出手來晃了晃，打個響指讓郁夏回神。

郁夏盯著喬越看了半天。

說好只是個高級程序員？

說好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菜逼？

玩這么大你考慮過子孫后代的心情考慮過你老婆的心理承受能力嗎？你煉了鋼鐵造了蒸汽車，你還準備給原始人通電通水……他們前幾年還在點火把，回頭就要用電燈了。

喬越還在等她的反應，郁夏完全不知道應該怎么反應，她跟傻子似的在這座不算太大的城池里轉了一圈，出來就一個想法，這玩得也太大了。

不是開玩笑，我男人他帶著原始人在建設社會主義！！！

他瘋了，好吧，我也瘋了。

雖然沒聽到成噸的夸獎，這個反應已經是最好的贊美了，喬越厚著臉皮表示他給郁夏蓋了個特別棒的房子。郁夏腦子里還嗡嗡炸響，她現在就想知道玩崩了文明進程之后會怎么樣……

這個電影世界還能好嗎？

人家男主角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統一北方，建成了一座象征自由的城池，人家靠的是武力征服，先打下來，再教化。

看看南方，倒是沒統一，不過烈陽部落實際已經是南部大陸最大的部落，他們陸續吞掉了十幾個中小部落，并且已經建成了大陸第一城，取名做天上城，字是郁夏親筆題的。

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南北大陸平常不太往來，但總歸有消息互通，等男主角實現建成之后，萬一想不開要搞個外交，想想那畫面真的是美，美得不敢看。

天知道這座城市會帶給可憐的男主角多大的傷害，好不容易統一了北方，兄弟叛變了……

天上城的保密工作做得還是不錯的，那周圍一直有防衛隊巡邏，不到正式啟用閑雜人等不讓進去。就連族人都全憑想象，別說那些還在苦苦支撐的部落。

就比如巴蛇部落，他們和郁夏有舊怨，以至于同烈陽部落一直也不對付。烈陽部落忙著搞建設沒把他們怎么著，而他們，還是縮在不大的地盤上過著一直以來的生活。

他們采著野果吃著燉肉，遭受著其他部落的欺壓，每年都在給別人送女奴送獵物。

阿夏既不是開始，也不是結束，這種可惡的傳統一直在延續，知道天上城徹底建成，烈陽部落集體搬過去。

搬過去之后，原先的駐地被改成工業區，同城市之間通車往來。分批入住的族人都分到了屬于自己的房子。單身的住集體宿舍，有配偶有孩子的分套房。搬過去之前，他們覺得現有的生活就夠好了，不敢想象新家還能更好。

搬過去之后，看著好幾層高的房子，看著平平整整的街道，看著那透亮的玻璃窗以及按一下就會發亮的電燈……

“這真是分給我們住的？我們住這么好嗎？這么房子給巫女大人住還差不多吧！”

他們在樓板上又蹦又跳，在床上打滾，吵得樓下破口罵娘。樓下的拉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往上看：“上面是誰？你蹦什么蹦？”

才罵到一半就被人拽回屋去：“小心點，你不看看這有多高。”

“別管那些土包子，快來幫我收拾，去個人把煤餅爐點上，熱點吃的。”

在一批批住戶搬進來之后，這座睡著的城市蘇醒了，郁夏倚在窗邊看著外面的燈火，再看看屋里現代感十足的設備，至今不敢相信她這是在原始社會。想了想電影里男主角建成的城市，再看看喬寶寶搗鼓這個……現在就只能祈禱男主角別對南邊有任何好奇，別派外交使臣過來，派過來都是送。

祝福完男主角之后，郁夏有點期待巴蛇部落的老朋友，期待城市開放之后首領的配偶銀星女士也能蒞臨參觀，特別好奇她的反應。

過去這六七年時間，郁夏覺得她已經完成了阿夏的愿望，她想做但做不到的都實現了，為什么還沒離開？總歸還有什么事她沒完成。

興許得讓從前那些愚昧的族人看到他們用雙手創造的奇跡，將他們狠狠驚醒。

又或者得要一巴掌打回銀星臉上。

郁夏不確定，只知道是該邀請“老朋友”來做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