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親們也不是傻缺,瞧著氣氛不對, 陸續(xù)就有人告辭, 走在最后的牛順平還拿了幾顆山楂球說帶回去給小孫女嘗嘗, 又招呼了一聲:“那就等著吃你家的席啊, 郁老二!”
郁學(xué)農(nóng)起身送了幾步, 看人都走遠(yuǎn)了才回到院子里來。他回來就撞見老太太往喬越手里塞紅包, 就像鄉(xiāng)下送禮那樣,拿方方正正的紅紙裹著, 是多少錢看不明白。
老太太還說呢:“咱也沒準(zhǔn)備啥,這是見面禮, 小越你拿著。”
喬越看向郁夏,郁夏沖他點頭,他才伸手接過, 并道了聲謝。老太太真是一臉滿意, 她看看喬越再看看孫女郁夏,咋看咋登對, 她牽著兩人的手搭一塊兒, 嘴里不停說好, 讓他倆好好的。
因為郁夏是老二家的閨女, 郁學(xué)工夫妻方才就幫忙招呼了一下鄉(xiāng)親們, 沒敢強出頭宣兵奪主。等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走了, 大伯娘該嘗的也嘗了個遍,就擦擦嘴湊上前來:“二妹還要在家里待個把月,要叮囑啥回頭慢慢說唄, 媽您收收。”
老太太情緒是有點激動,聽大媳婦一句勸,趕緊穩(wěn)了穩(wěn)心:“好好,我不說了,郁毛毛你給我倒杯水來,我想喝一口。剛才不是還沒看完?夏夏你從京市買回來的東西,快拿出來看看。”
她大伯娘等半天了,跟著瞄了瞄旁邊那幾口袋,笑瞇瞇問說:“對,對!拿出來給咱們開開眼界!”
先前已經(jīng)把老爺子老太太那兩份拿給他們了,郁夏又從包里翻出三個盒子,分別遞給大伯小叔和她爸。
是三塊表,海鷗牌的。
到七十年代末,城里不少家庭都置辦上三轉(zhuǎn)一響,手表的地位不像前幾年那么夸張。但也只是相對而言,擱農(nóng)村吧,哪怕再往后推幾年這也還是緊俏貨。
像郁爸,打開盒子一看就愣住了,觸動更深的還是郁學(xué)工和郁學(xué)兵。看看這三塊表根本就一模一樣,他倆一方面覺得這戴在自個兒手腕上是糟蹋東西。又想著二妹真沒把他們當(dāng)外人,對叔伯和親爹都是一個樣。
她大伯娘湊過去瞄了一眼,看過滿是不敢相信。抬起胳膊肘想撞一撞自家男人,剛抬起來,就怕給他把表撞掉了,又趕緊放下去,催促說:“多好的表,學(xué)工你快戴上看看!快戴上啊!”
郁學(xué)工就只在公社干部的手腕上見過這個,別人啊,或者買不起,有錢也舍不得。沒想到有一天自個兒能擁有一塊,他手都有點抖,試了好幾下才把表帶放開,套手腕上松緊正合適。
他還想說這個是不是給錯人了?
老三戴著還行,自己純粹就是個莊稼漢,這不襯啊!
沒等他開口,只見郁夏忍著笑小聲說:“這個表,大伯你帶反了。”
郁學(xué)工老臉一紅,不好意思道:“我就說我和這玩意兒它不配啊。”
旁邊老太太剛才招呼喬越坐下,一回頭聽到這話,就給他懟了回去:“不配?有啥不配?這不是才拿到手,你不認(rèn)識它,它也不認(rèn)識你!認(rèn)熟以后就好了!”
郁夏也趁熱打鐵教他們怎么看時間,還讓喬越看了一下表,都給調(diào)好了才由著他們哥仨一邊美去。你別看他嘴上說破費了糟蹋東西,那臉上不是帶著笑?心里高興著!要說三人里頭也就郁學(xué)農(nóng)多想了一層,他是有點心疼,掙了錢干啥全花出去,存起來多好。
郁學(xué)農(nóng)也是沒想到這都是他媽一手搞出來的事。
郁夏咋能買這么多?
不就是因為老太太那封信!
這不,郁夏還沒停下動作,她又取了幾條裙子出來:“我在百貨商廈都挑花眼了,最后買了幾條裙子,這個醬紅色是給大伯娘的,藍(lán)色是給媽的……”
說著她還取了條顏色更鮮艷亮麗的出來,拿到郁春面前:“這條是給姐的,你看喜不喜歡。”
裙子在透明的包裝袋里,就只能看到顏色,瞧著是挺明麗的。郁春沒立刻伸手來接,她婆婆忍了個全程這會兒忍不住了,伸手替她接過來,翻著兩面都看了看,跟著就往兒媳婦手里塞:“不用拆開我就知道一定好看,猛子媳婦咋能不喜歡?”
高紅紅也跟著點頭,滿是羨慕說:“我媽說得對,這誰看了不喜歡?”
“對了,我給紅紅買了一條。紅紅不是高中畢業(yè)了,我沒選太俏的顏色,拿了條大學(xué)生愛買的。”
本來郁夏真沒想起高紅紅,還是想到郁春嫁人了,高紅紅不就成了她小姑子?站在郁夏的角度,和高家沒那么親,可想著陳素芳那會來事的個性,回去肯定少不了要打交道,要是丁點表示也沒有,總有點尷尬,這么想著,她買裙子的時候就多挑了一條。裙子不像鞋啊手表那么貴,價錢承受得了,當(dāng)時想著看情況,要是沒送出去留著自己穿也合適……結(jié)果還真讓她料中了。
這條就是那種襯衫領(lǐng)的連衣裙,扣扣子的,掐了點腰,底下裙擺放開來,因為是米白色,穿這個再扎個麻花辮看著學(xué)生得很。又因為價錢不貴,在京市那邊賣得挺好,S市這邊倒是沒咋的見人穿。
高紅紅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接過手還挺不好意思,拿到以后就迫不及待拆開來看了,摸摸領(lǐng)子,再看看收起來的腰。
“小夏姐眼光好,我看這個合適我穿,”她說著還壓在身上比了比,“媽你看看,好看不?”
不說高紅紅原就生得不錯,哪怕她丑點,陳素芳也覺得好看啊!她就這一個閨女!
陳素芳心里又熨帖一分,覺得郁春是扶不起,老郁家還是厚道人,前頭扯證鬧那一出也怪郁春沒和家里商量,把親家公親家母給氣著了。這么想著,她催著高紅紅把裙子折回去裝進(jìn)袋里,“等回去了你再慢慢試,要是能考上大學(xué)就穿著它上學(xué)校報道去。”
從開始派發(fā)東西,郁毛毛就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姐,不止她,大伯家兩個小的也是一樣。郁學(xué)工有四個孩兒,前頭兩個鬼精鬼精的,之前就沒少進(jìn)縣里晃蕩,頭年政策開放之后,他倆一前一后離了家,出去尋摸機(jī)會去了。還有兩個小的,也就跟郁毛毛差不了幾歲。郁夏就拿了幾樣文具出來,什么鋼筆啊,硬殼本,給哥幾個都發(fā)了一套。
剛才有多期待,這會兒就有對絕望,郁毛毛癟了癟嘴都想哇一聲哭出來:“姐!你可真疼我啊!”
他說一句兩個小伙伴就點一下頭。
沒錯!因為堂姐這么出息,家里更加重視對他們幾個的管教,日子本來就難過了很多,夏夏姐還整這個回來!
前頭他們仨吃高興了,這會兒就成了苦哈哈的小白菜,偏偏所有人都瞅著這頭,要訴苦都不敢。郁夏看小弟嘴都嘟起來了,還忍著笑逗他:“阿毛你不喜歡姐姐給挑的文具?那姐下次買幾本書回來,什么唐詩宋詞散文合集……”
“!!!”
郁毛毛一邊羨慕的看向他爸他媽以及他那個傻大姐,同時還得賣力的笑:“別,姐你對自己好點,有那錢買點肉吃,別破費了!我們學(xué)校發(fā)挺多書,你別給我買!實在要買文具就挺好的……”
兩個小堂弟也跟壯士斷腕似的,沉重的點點頭。
是啊,文具挺好的。
郁夏不停掏東西的時候,喬越就搬了個凳子坐在奶奶旁邊,他先前就感覺這一家子很有意思,到這兒真是讓夏夏的惡趣味逗樂了。早先就感覺她有時挺惡劣的,明明把你心里想的看穿了就是要逗逗你,在京市的時候,喬越就是被作弄最多次的那個,現(xiàn)在郁小弟接班。
郁夏往周圍發(fā)了一圈,說差不多就是這些,剩下都是吃的。她大伯娘拿著裙子美夠了,調(diào)侃說:“這還少啊?這得花了多少錢?你這閨女咋就沒對自己好點呢?”
“也沒花很多,就是手表這些要票,票麻煩點,是阿越給我弄的。”
因為嘴笨,人多的場合郁爸都不太開口,這會兒他才說了一句:“二妹你能想著家里人爸就很高興了,空著手回來也沒事,別為了買這些虧待自己。”
郁夏特地走到她爸跟前,轉(zhuǎn)了一圈:“爸你看看我,哪虧待自己了?你說說,我這邊會掙錢了,頭一次正經(jīng)給您買個東西,您也不說個喜歡,也不夸夸你閨女。爸你看這手表咋樣?好看不?你戴著高興不高興?”
“……”就跟郁媽拿郁春沒轍一樣,郁夏哄她爸這種老實人很有一套,這不,她爸一下就忘了價錢,趕緊點頭說喜歡,說這輩子沒用過這樣好的東西。
“爸你喜歡就好,這表咱先戴著,等以后我畢了業(yè),到大醫(yī)院上班去,掙了更多的錢再給你換一塊更好的。到時候啊,我還要接你進(jìn)城吃香的喝辣的去。”
喬越真的從來沒到過農(nóng)村,哪怕曾經(jīng)在報紙上看過一些稻田麥地的照片,他對這片廣袤天地的想象還是很貧乏。他出生就住著四合院,為國家做起項目以后還搬了單元樓,研究所分配給他的房子也是最近幾年新建的,反正活到今天沒短過吃穿沒缺過錢,在這個年代,他這樣的生活條件太好太好了,他是這個國家生活的最好的那批人之一。假如說搭火車南下那路上郁夏沒給他打預(yù)防針,喬越一到郁家估計就懵了。
他等于說徹底離開了熟悉的地盤,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茅草蓋頂?shù)哪嗯叻吭谒胂罄锒际遣淮嬖诘摹?
喬越穩(wěn)住了,在聽郁夏介紹過以后,他把腦子里想象的畫面再往下調(diào)了一個度,這樣都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視覺沖擊,好歹他沒表露出格格不入來,他盡可能在回應(yīng)郁家上下的熱情,并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希望給所有人留下好印象,不讓郁夏難做,不讓她擔(dān)心。
他做得很好,站在他的立場,已經(jīng)不能更好了。
說了要陪郁夏,陪到她開學(xué)返校,對后面的事喬越心里有些沒底,不過只要想到女朋友就在旁邊,困難也能克服。
讓喬越覺得開心的是,今天見到了郁夏生機(jī)勃勃的一面,她在京醫(yī)大內(nèi)斂很多,回來之后感覺笑容都燦爛不少。
看她在郁爸面前轉(zhuǎn)圈,聽她放軟了聲音撒嬌,喬越那心真是軟得不行,興許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眼神一直粘著郁夏,嘴角彎起半天,整個活像個傻子一樣。
因為是郁夏在表演,幾乎所有人都看著她,注意到喬越這神態(tài)的就三人,一個是坐他旁邊的老太太,一個是總瞄著他的郁媽,還有就是心里耿耿于懷的郁春。
老太太不用說,是越看越滿意,心想夏夏挑男朋友的眼光也好,從見面到現(xiàn)在,小伙子都是一臉真誠的樣子,看起來坦蕩蕩的,哪怕看到鄉(xiāng)親們帶個草帽挽著褲腿一腳黃泥也不嫌棄,他是大城市來的,丁點沒有看不起誰。
郁媽心里一直壓著大石頭,她不停瞄著喬越就是想看他是什么反應(yīng),看到這個家是咋樣的表情。就目前看來,那塊大石頭搬開了一半,她稍稍松了口氣。
同她倆相較,郁春的情緒就負(fù)面多了。
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她內(nèi)心戲可說相當(dāng)精彩,臉上表情都有好幾回繃不住。她就不明白,郁夏這男朋友是不是傻子?看到這么不上臺面的親朋好友,這么破爛不堪的家,他到底在喜什么?男的不都怕老婆娘家上門打秋風(fēng),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還能不是打秋風(fēng)的配置?
爺爺是總工程師,爸爸是工程師,他也走在這條路上!奶奶是京醫(yī)大院長,媽是京醫(yī)大教授……這一家子是不是瘋了?瘋了才會撮合他和郁夏!瘋了才找農(nóng)村婆娘當(dāng)媳婦兒!
今天的所見所聞給了全生產(chǎn)隊希望,看到郁夏現(xiàn)在多好,看到她從外頭帶回那么個對象,鄉(xiāng)親們回去都該督促家里小孩好好學(xué)習(xí)!誰說三代貧農(nóng)就活該困在鄉(xiāng)下?只要肯努力,這片天地困不住你。
這應(yīng)該說是郁夏本人都沒料到的,是意外之喜。
當(dāng)然也不是人人都有被激勵到,郁春就沒有,她看著手上整條破裙子就氣,氣郁夏壞她好事,氣郁夏一來就收服她婆家。陳素芳簡直就跟信了她的教一樣!更別說高紅紅,她因為家里條件好,個性就有點高傲,和這個新進(jìn)門的二嫂處得一點也不好,偏她高紅紅就愛捧郁夏的臭腳。
郁春覺得,上天既然讓她重生了,她就是主角,她就應(yīng)該事事順心,你說賣麻辣燙廢材料賣燒烤考驗手藝,那對主角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故事里不都是這么講的,七八十年代遍地黃金,彎腰就能撿到。
再說了,做燒烤有什么難的?是,她廚藝不好,可燒烤不就那么回事嗎?沒做過還沒吃過?
郁春堵著氣,就喊了娘家媽一聲:“你們聊著,我去看看猛哥回來沒有。”
郁媽想著這頭也沒自己事兒,跟著郁春就追出去,出院子之前聽老太太喊她:“跟著就要燒飯了你上哪兒去?你閨女帶對象回來,你這當(dāng)媽的不露一手?”
“我和大妹說兩句話,耽誤不了多久。”
老太太皺了皺眉,沒再訓(xùn)她,轉(zhuǎn)而同身邊的喬越說起話來,問他和孫女認(rèn)識的過程,問他夏夏在外頭求學(xué)辛苦不,北邊冬天是不是特別冷。
郁夏聽見這話趕緊沖喬越使了個眼色。
喬越捂著臉笑,老太太還說呢:“奶奶我給你撐腰,小越你別怕她。”
這下好了,使眼色變成了飛眼刀。
“好你個喬越,才上我家來就爭上寵了!”說著還可憐兮兮看著老太太,“奶啊奶,我就出去上了一年學(xué),回來您就變心了!”
她說著就坐到喬寶寶旁邊,在他手上捏了一把。
喬越倒是沒和她爭,就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夏夏你回來之后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我喜歡你這樣。”
郁夏就是故意耍寶哄家里人開心呢,她難得回來一次,總不能挑著吃過的苦受過的罪來說,說那些東西不得搞得一家子跟著抹眼淚?再說,因為喬越登門,家里多少有點拘謹(jǐn),這時候也就只能靠和兩邊都很熟稔的她來調(diào)節(jié)氣氛。
這會兒就比剛才好多了。
看兩人感情這么好,家里都為她高興,大伯娘跟著就問老太太說:“今晚總得張羅兩桌,媽你看擺在哪邊?也差不多該燒火了。”
“讓老大老三抬桌子去,就在老二家里吃,你去看看你弟妹人呢?說和大妹講兩句咋還沒回來?”
大伯娘應(yīng)了,跟著就準(zhǔn)備尋人去,又準(zhǔn)備去地里整點菜回來。結(jié)果半路上就遇見鄉(xiāng)親們過來,有人抱著黃澄澄的老南瓜,還有拿著半截冬瓜,還有豇豆四季豆啥的。
“正好遇上嫂子你,這是我媽讓我拿來的,說你家沒種,咱們給送點過來。”
“是咧!也不能白吃你家的瓜子花生糖,你們郁夏帶對象回來,咱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不得幫襯一把?”
“你們別一股腦塞給學(xué)工嫂,她連個背簍都沒帶,拿不過來,走走走,我們直接給送到家去!”
大伯娘道了聲謝,又跟著鄉(xiāng)親們折返了一趟,再倒回去尋郁媽。郁媽人就在不遠(yuǎn)處的田埂上,和郁春在說話呢。聽見嫂子喊她才驚覺出來半天了,趕緊要回去張羅吃食。走之前還提醒了郁春一聲:“大妹你別使性子,你奶給小越塞紅包那不是看人家千里迢迢陪夏夏回來,人來了不說,還提了那么多見面禮。當(dāng)初你結(jié)婚,你奶啥也沒給,那不是堵著氣嗎?”
“媽你別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是,我當(dāng)初扯證太倉促,沒和你們商量,可這訂婚酒都吃了,那結(jié)婚不就是早晚的問題?還商量個啥?我爸對二妹是體量再體量,他就一點兒面子沒給我。”
郁媽嘆口氣說:“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你爸,他脾氣臭,你做閨女的讓一讓他,父女之間哪有記仇的?”
“行,咱不翻這些老黃歷,就說今兒個,我讓二妹幫襯我兩句,我不想困在鄉(xiāng)下地頭,我想跟高猛進(jìn)城去過日子,我想做吃食買賣!她又干了個啥?”
“……”就這事,郁媽當(dāng)真是站在郁夏那頭的,“大妹你會做啥吃的?就你和高猛兩個進(jìn)城?高猛那樣,里里外外都得你去張羅,能不能掙錢還兩說,那多累?你吃得下這個苦?”
做吃的又不是只有擺在臺面上那點活,尤其是擺攤這種,等于說從進(jìn)貨到洗到切到烹飪到售賣到清洗都得自己做,收攤回去還得記賬算賬,郁媽沒覺得郁春做得下來,也不覺得高猛能幫她多少。再說做生意又講究一個和氣生財,他們兩口子就跟斗雞似的,姿態(tài)降不下來不得讓人掀了攤子?
郁春覺得她媽就活該受苦受累:“上頭不是說秋收之后就下放土地,來年地里產(chǎn)出就不是公家的是自家的,我都不用進(jìn)貨,食材全從地里出,讓我公公和大伯子種地,像洗啊切啊削竹簽子這些活讓我大嫂在家里做,她弄好了騎車給我送來不行?那活咋就歸我一個人干了?”
看出閨女耐心到頭了,郁媽伸手拽住她:“……我聽著不大靠譜,不然你聽二妹的,照二妹說的不也能掙錢?還不用整天騎自行車進(jìn)進(jìn)出出,一家人呆一起多好?”
郁春甩開他媽的手轉(zhuǎn)身就走:“誰就非得靠她才能發(fā)財?”
郁媽還想追,田埂那頭大伯娘催得厲害,她沒法,想著回頭再同大妹聊聊,還得同她說好,全是自家人在場就算了,二妹那對象在的時候說話得婉轉(zhuǎn)點,別那么噎人。
沖著郁春遠(yuǎn)去的背影,郁媽還喊了她一聲:“那大妹你也別多耽擱,待會兒就帶上高猛過來吃飯!”
郁春回去坐在床沿邊扎扎實實氣了好一會兒,高猛回來就看她冷這個臉,隨口問說:“怎么?家里誰又惹你了?……哎,對了,我回來的路上聽人說你妹從京市回來了?是不是真的?”
高猛話音剛落,郁春就滿是懷疑朝他看來。
高猛拿了個玻璃杯子,往里舀了兩勺果珍粉,沖上溫開水,攪勻了正準(zhǔn)備喝呢,郁春走上前去一把搶了他手里的杯子,咕咚咕咚幾口喝得精光。
多數(shù)時候高猛脾氣還是不錯的,就是那種吊兒郎當(dāng)?shù)娜耍J(rèn)真生氣的時候少。看郁春這樣,他都沒炸,又給自己舀了兩勺果珍粉,再兌了杯水,這杯還是進(jìn)了郁春的肚皮。
他嘿了一聲:“你這婆娘到底發(fā)什么瘋?”
郁春就跟憤怒的斗雞一樣,她仰頭盯著高猛看了半天,問:“你該不會對郁夏她有什么想法?”
高猛前頭還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這時臉色不好看了:“胡說八道什么?從我倆吃訂婚酒到結(jié)婚到現(xiàn)在,我見過你妹?”
郁春不依:“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過她!”
高猛也來氣了:“我喜歡過她咋的了?全生產(chǎn)隊誰不喜歡她?不喜歡她還喜歡你啊?就你這樣的,我要不是、我能和你結(jié)婚??”
“姓高的!我一心為你好,就想跟你過好日子,想幫你發(fā)財!你就這么對我?”
“趕緊把你這些好心好意收回去!想發(fā)財你換個老公!愛做生意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這要不是未來的飯票,郁春真恨不得和他拼了,想想以后的好日子,她一忍再忍,他看著高猛不慌不忙在旁邊兌水喝,看他喝完躺床上閉眼歇涼。
緩了半天,看情緒平復(fù)一點,郁春問說:“你為啥不能跟我好好過日子?咱倆都結(jié)婚這么久了你還惦記我妹?我妹她帶著對象回來的你知道不?”
高猛睜開眼盯著頭頂掛的蚊帳看了一會兒,然后才瞅了郁春一眼:“誰不想過安生日子,又是誰見天不消停?從嫁進(jìn)這個家,你做過一頓像模像樣的飯菜?你比我都不如,連柴火灶都不會燒,還說想做吃食買賣?誰跟你去做吃食買賣?誰又相信你說的能掙錢?咱家在大隊上算富裕,可那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我倆在家里蹭吃蹭喝就算了,你還想折騰啥?行!你要是自個兒有錢,你能一肩挑下來,別麻煩咱爸咱媽咱哥咱嫂子我就隨你去,就問你一句,你行嗎?”
說實話,不行,她盤算的還就是讓婆婆出本錢……可高猛好不容易松口,郁春能白白放過這次機(jī)會?
她一口就應(yīng)下來:“你說的!我能把行當(dāng)備齊,湊夠做買賣的啟動資金你就跟我去。”
高猛點頭應(yīng)了,去就去,不就是從鄉(xiāng)間混混變成城里混混?只要不給爸媽大哥添麻煩,他有啥不愿意的?
郁春原先很不想回娘家去宵夜,想到啟動資金,她去了。晚上這一頓實在豐盛,當(dāng)然不全是郁媽和大伯娘張羅出來的,留下吃飯的陳素芳和高奎婆娘也幫忙了,高家因為經(jīng)常吃魚,那兩條鰱魚就是她們婆媳收拾的,賣相挺好。又燉了個冬瓜排骨湯,做了回鍋肉……左右葷素搭配著擺了半桌子。
南北方口味有點差別,喬越還不知道該怎么動筷子,郁夏就給他舀了半碗湯,看他把湯喝了才給介紹菜色。
這頓飯吃得也挺和美,郁夏挑著北邊的趣事說了一些,又有喬越這個老北方人幫著補充完善,倒是讓同桌吃飯的開了眼。
飯后郁夏說領(lǐng)著喬越在附近轉(zhuǎn)一圈,走兩步消消食,郁春想著差不多該找她媽說說話,正準(zhǔn)備跟去灶間,就發(fā)覺高猛看了郁夏那對象好幾眼,她心里氣啊,就在高猛腳背上狠狠來了一下。
“人都走遠(yuǎn)了看什么看?”
高猛連話都懶得回,真是個瘋婆子。
郁春心里惦記著做生意這件大事,也沒在這當(dāng)口同高猛糾纏,想著晚上關(guān)上門再同他說道,就追著郁媽進(jìn)了灶間。
進(jìn)去以后發(fā)現(xiàn)大伯娘也在,她心一橫,走到郁媽身邊,拽了拽她:“媽你跟我來,我有話同你說。”
郁媽就希望一家人有話能攤開了說個明白,看大閨女主動來找她,趕緊放下手邊的活跟上去。
她倆出了門又往遠(yuǎn)處走了幾步:“沒人了,大妹,你想同媽說啥啊?”
“你手里有多少錢?”
郁媽皺眉,回說:“你不都知道嗎?我能有什么錢?”
郁春來回踱了兩步,滿心煩躁說:“前頭我妹考上省狀元,孝敬你二百……”
“有一百是給你爸的。”
“行,就算一百,過年那回她還寄了一百回來,你手里總的有個兩百吧?”
郁媽越聽越糊涂:“大妹你問這個干啥啊?”
郁春沒應(yīng)她,又說:“還有今天,郁夏給你和大伯娘都是一條裙子,那裙子值當(dāng)什么,她私下沒塞錢給你?”
“你到底想干啥?”
郁春一把拽住郁媽的手:“媽,我長這么大你也沒幫過我啥,你就為我出點力,把你手里那幾百塊錢借給我!等我發(fā)了財還你,加倍還你還不行嗎?”
郁媽急都急死了:“你就鐵了心想做生意?咋就是不死心?那做買賣的名聲多臭?再說頭年底才開了那個會,到現(xiàn)在土地都還沒放下來,今年大家伙兒日子都磕巴,要好起來也得是后頭幾年,誰有閑錢吃你那個?”
“我說了你也不懂,你別管,媽,我就問你借不借吧?”
郁媽悶了半天,才說:“我手里統(tǒng)共一百多塊錢,哪像你說的有好幾百?”
“那錢呢?她這次回來這么大排場,買這買那沒給你錢?”
“……春兒你咋能這么想?你妹在外頭求學(xué)不容易,整整一年,咱家除了給她換點糧票還干了啥?咱啥也沒給她準(zhǔn)備,咋還能問她要錢呢?”
郁春真是頭都要炸了:“她學(xué)校教授是她未來婆婆,她出了個對象一個月能掙三百塊錢,你說她在外頭不容易!那我就容易?結(jié)婚這么長時間高猛她一分錢沒給我,高家是不缺我一口飯吃,可我要做生意,我要錢!我告訴你,我不想就這么困在鄉(xiāng)下,我非得進(jìn)城,媽你不幫我,我就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問我妹她對象借錢去!”
郁媽往旁邊樹上一靠,就抹起眼淚來。
“你這是干啥呀?你要逼死我!”
郁媽哭了一會兒,看郁春就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根本沒有讓步的意思,她實在沒法,咬牙說:“就一百五,最多只有一百五,你別去找夏夏她對象。”
郁春算了算,一百五是少了點,自己這邊還有四十多,湊一湊有將近兩百。兩百塊錢放在這年頭還是有些購買力的,支個攤兒而已,興許夠了。
這么想著,她才露了個笑臉,挽著郁媽的胳膊說:“媽你擦擦眼淚,我們回去,你給我拿錢去!你相信我一定能成,等發(fā)了財我加倍還你,讓你穿金戴銀過好日子。”
她倆收拾妥帖回去了,郁媽瞧著是有點不對,不過家里人也猜到是郁春不服管,鬧了她,想著今兒個這種日子,就沒多嘴說啥。恐怕誰也沒想到,郁媽和郁春說話的那塊玉米地后面正好有條小路,郁夏牽著喬越走到那邊,就聽到她姐在和他媽說話。
吃完夜飯?zhí)焐筒辉纾故菦]全黑下來,反正挺昏暗的,隔著一小片玉米地誰也沒看見誰,聲音倒是清清楚楚傳過來了。
聽了個開頭郁夏就笑不出來,她已經(jīng)猜到后面可能要說什么,哪怕有心理準(zhǔn)備,還是沒想到能聽見這么一出。
要不是頭一回來郁家,喬越恐怕忍不住就出去了,他中間一直緊緊握著郁夏的手,等那兩人走遠(yuǎn)了才捧著她臉蛋哄說:“夏夏你別氣。”
郁夏差不多已經(jīng)調(diào)整過來了,搖了搖頭說:“我不生氣。”
喬越抿唇,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也別難過。”
郁夏輕笑一聲:“我姐說得對,我現(xiàn)在很好,未來會更好,我有什么不容易的?她不容易,我媽多擔(dān)心她一點也應(yīng)該,手心手背都是肉。”
說是這么說,喬越就不痛快。
是,沒錯,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憑啥夏夏這么孝順做了手背,她姐那個棒槌還是手心?
不過這種話說出來反而刺激人,他不敢講,只是在心里想著,夏夏她媽咋就給了錢呢?她別給啊,有本事就讓郁大姐來借,看她借得到不?
誰就活該當(dāng)冤大頭?
誰他媽欠她的?
看喬寶寶氣鼓鼓的,那模樣就跟小青蛙一樣,郁夏抬手戳戳他臉頰:“既然已經(jīng)孝敬我媽了,她愿意補貼我姐,我管不著。以后就照我奶說的,我買東西回來,要給錢也讓我爸捏著。我姐是從我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心疼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我這命好的榜上大款來錢容易的妹妹對她沒有責(zé)任。”
這大概是喬越第一次明明白白聽郁夏表達(dá)不滿。
哪怕是在抗議,在控訴,看起來也是心平氣和的,瞧不出有特別憤怒,好像也不是很傷心,但喬越感覺到了,她不是在開玩笑。
喬越抬起手在郁夏頭頂輕輕拍了拍,跟著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