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衣作坊拿出樣品的時候,天已經(jīng)挺冷了, 張?zhí)煜栌H自過來接的人, 請郁夏前去驗收。郁夏本來一時興起想吃火鍋, 正吩咐底下準(zhǔn)備, 還計劃派人給她爸她大哥傳個話, 幾個人熱熱鬧鬧湊一桌, 就趕上張?zhí)煜柽^來。
手邊有正事候著,火鍋也只能往后挪, 郁夏將小海托給最近挺閑的郁安平,請?zhí)酶缯湛窗胩? 這才攏緊羊毛披肩隨張?zhí)煜枳宪嚒?
這一路她順便看了看南省的街景,心想不愧是大帥府所在,哪怕冬天也不冷清, 放在這個年代可以說相當(dāng)繁華。
從郁家大宅到制衣作坊并不是太遠, 小轎車慢慢開也沒用多少時間,這一路, 張?zhí)煜栊木蜎]放下來過,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 他心情就更復(fù)雜, 緊張也有, 期待也有。
他覺得洋機和老裁縫配合得很好, 合作攻克了許多難題,讓樣品看起來既優(yōu)雅又精致,真的非常高級。但這能否通過郁夏的驗收, 說實話,張?zhí)煜栊睦餂]底。通過圖稿呈現(xiàn)出來的樣子畢竟還是呆板,它最完美的形態(tài)在郁夏的腦子里,哪怕聽她描述過不止一次,大家還是不能完全想象從布料選取到裁剪包括縫制……每個細節(jié)都很完美時這一系列洋裝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
這也無關(guān)緊要,只要她今天看著滿意,覺得這樣可以了,不用再調(diào)整什么,接下來就會很快,無需多久它們就能出現(xiàn)在永福百貨的柜臺里,會吸引全省的目光,并且向周邊輻射出去。
張?zhí)煜枰呀?jīng)想好了,第一仗打得漂亮一點,先在羅大帥下轄的三省打響知名度,再通過報紙擴散向全國。要讓太太小姐們都知道他們,都來找他們定制洋裝,這興許要挺長時間,一年不夠,可能三年可能五年。而第一步,就在今天。
郁夏整體看過,不錯,也因為第一眼的滿意,她姿態(tài)相對輕松,臉上的表情也還和緩??此窃谛蕾p而不是挑剔,幾個老裁縫都松了口氣,就有人介紹起來,說他們最近遇到怎樣的困難,又選擇了怎樣的方案來解決,問郁夏合不合適。
仔仔細細聽她們說完,郁夏笑道:“你們做得不錯,所以不用緊張。因為圖稿出自我的手,這里面的困難我心里有數(shù),多數(shù)時候我只能告訴大家我想要的效果,同時為你們指出一個方向,具體要怎么做才能呈現(xiàn)出效果這需要集思廣益。今天拿出來的樣品我很滿意,雖然不夠完美,這應(yīng)該是目前能達到最高的水平,想更進一步還需要更高級的面料更完美的印染工藝?!?
這番話讓制衣作坊里所有人都把心放下了,能夠做出這么棒的洋裝,她們也很自豪。又忍不住去幻想,幻想這些洋裝上了永福百貨的展示臺打上燈光之后的樣子,那些舍得下血本去追逐美麗的小姐們會為它豪擲千金,會為它瘋狂。
郁夏沖張?zhí)煜柝Q了個大拇指,張?zhí)煜栝L舒一口氣。
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過了最困難的階段,接下來該制定銷售策略了。張?zhí)煜杳刻於紩^來跟進度,他是第一次這么投入,正因為全程監(jiān)工,對于一件洋裝需要花費的人力和時間他心里有數(shù)。
這種東西不能批量上市,上得多了反而會拉低檔次,郁夏建議分出幾個色,每種顏色上它三五套,這樣既不會因為貨太少做不起生意,又不會因為出貨太多降低格調(diào)。一半機器一半人工的小作坊也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考慮到高級洋裝的定價,這樣已經(jīng)能讓張?zhí)煜杷硕夹π选?
“到時候應(yīng)該會有太太小姐要求量身定制,每個月最多兩張圖稿,還得讓我見過本人,價錢會高出很多?!?
“……”
把能想到的問題都說了一遍,郁夏抬眼去看張?zhí)煜?,問他還有什么事?張?zhí)煜柃s緊講了幾句話,讓操作洋機的工人和老裁縫再加把勁,忙完給發(fā)獎金。調(diào)動起積極性之后,他又看了一眼這個最近兩個月才辦起來但是已經(jīng)像模像樣的小作坊,心里火熱得很。他告訴自己說即將風(fēng)靡全國的高級洋裝就在這里問世了。他被家里嫌了這么多年,都覺得他吊兒郎當(dāng)沒個正行,成不了大氣候,這次他會打個漂亮的翻身仗。
得讓那些存著偏見的家伙瞧瞧,張?zhí)煜枰材芨愠鰝€大動靜,他以后還能比張永福更出名。
回去的路上,張?zhí)煜栌窒肫鸬谝淮我姷接粝牡那樾?,他起初就是看人漂亮才上前去撩了一把,?dāng)時真沒想到會引出這么多后續(xù)。
這女人活得實在精彩,跌落泥濘跌落塵埃都能翻身,還帶他一起飛黃騰達。
回想起先前在榮省掀起的風(fēng)暴,這一次還會更瘋狂!
從郁夏點頭,整個進程便加快很多,沒兩日,張?zhí)煜杈驼f動他爸在南省的百貨商場里開辟了一個寬敞并且耀眼的展臺,一排八個假人模特也送來了,正好足夠展示一個色系的洋裝。
郁夏同張?zhí)煜枵f好,讓他多做幾套樣品,在三省都擺上,這個不出售,做展示之用,目的就是博噱頭。你要是好奇隨時可以來看,也變相給百貨公司帶客,至于能不能買上,那估計得看命。
所有的準(zhǔn)備工作都在年底完成,十二月尾,張?zhí)煜鑲髟掃^來,說日子定了,洋裝在明年的一月一日送上展臺,有個小型的剪彩儀式,問她當(dāng)天過不過來。
這是半吊子設(shè)計師在二十世紀(jì)初的首秀,要說沒點期待是假話,郁夏斟酌之后,決定還是等等。她對這一系列的洋裝很有自信,覺得能迎來火爆場面,與其在初期大力炒作,不如吊吊胃口,等等后勁兒。
張?zhí)煜柚徊贿^形式上問一下,他默認(rèn)郁夏會到場,沒想到等來拒絕。為此他又走了一趟郁家大宅,過去的時候郁夏就坐在臨窗的榻上,正在構(gòu)思下個系列的設(shè)計,她手上握著鉛筆,時不時記錄下什么,偶爾會靠在軟枕上出神的看著外面的冬景。
至于小海,人就坐在旁邊,他手里拿著棱角磨圓的木制玩具。起先玩得挺起勁,后來就被媽媽手里的圖稿吸引注意,看他感興趣,郁夏翻過一頁描簡筆畫逗他,貓貓狗狗到她手里都憨態(tài)可掬,小??吹眯陌W癢,伸手去抓鉛筆桿子。
郁夏就抱著他,帶著他一筆筆畫,還給畫編了個故事。母子兩個完成了一幅相當(dāng)幼稚的作品,海寶寶高興得很,仰頭說待會兒舅舅過來他要拿給舅舅看,也給舅舅講故事。
“那爸爸呢?不拿給爸爸看?”
提起喬越,海寶寶噘了噘嘴,郁夏摸他頭頂軟毛,問他怎么了。
“爸爸壞!”
“不讓我娘親親我!”
“讓我自己睡覺覺!”
“我不理他了!”
這的確是喬越干得出來的事,不過海寶寶也能耐,他因為語言表達能力不夠,控訴的話是掐頭去尾說的,掐掉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
喬越就是想逐步完成洗腦,培養(yǎng)他獨立自主的性格,想著最多再一年,海包子就該自己吃飯自己走路自己睡覺,再一年他都三歲了,三歲都能上幼兒園了。
喬越這是夾雜著私心的良苦用心。一方面的確有益,也怕這胖家伙長大了還這么粘人。
總之海兩歲和喬三歲就這么杠上了,張?zhí)煜柽^來的時候,海包子剛告完狀。郁夏正準(zhǔn)備告訴兒子喬越說的沒有錯,男孩子一天天長大是應(yīng)該堅強獨立,雖然現(xiàn)在說這個還早了點。
大道理還沒講出來,小丫鬟就進房稟報說,張家四少爺來了,想見她。
郁夏從暖烘烘的榻上下來,穿上棉鞋走到屋檐底下,張?zhí)煜枵眠^來。他就是來問剪彩的事,看郁夏為什么不去,是趕上那天有別的事?要真是這樣,還可以商量改期。
張?zhí)煜杞y(tǒng)共只在郁家大宅滯留了半個小時,問郁夏是什么情況,就得到答復(fù)說還不到時候。
永福百貨要推出高級洋裝這個事,前期鋪墊夠多,噱頭足了,揚過頭不合適,不如等知名度打響,她再出來續(xù)第二波。道理很簡單,你不能把所有籌碼一次全壓上,后程也很重要。
張?zhí)煜杪犕暧挚此谎郏骸澳愕故潜任腋猩忸^腦,受教了,受教了?!?
其實都是耳濡目染學(xué)來的,上輩子甭管是電影電視劇手機游戲……出來之后都是隔兩天一個爆炸新聞,沒聽說一天爆料完就完事了,肯定要想辦法保持熱度。
民國這會兒各行業(yè)的競爭壓力都沒那么大,出來個新東西能火熱挺久,郁夏準(zhǔn)備等別家仿品出了再帶著第二系列亮相。
“其實我也有私心,冬天冷啊,在屋里看看書練練字煮個火鍋才舒服,出去凍得慌。百貨公司那邊就麻煩四少爺,有什么事隨時傳話給我,我這邊最近在構(gòu)思春裝?!?
張?zhí)煜枘倪€敢多打擾,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設(shè)計本身最重要,只要圖稿拿出來,別的問題都好解決,遇到實在沒法解決的還能想替代之法。他簡單關(guān)心了幾句,準(zhǔn)備走人,走之前被郁夏叫住:“早想就想問你,能不能給我弄臺洋機來?我想做點東西,又不好意思去制衣作坊誤事?!?
“這有什么?你要不急我明天給你送來,著急今天就能拿到。”
“不著急,麻煩四少爺了?!?
……
張?zhí)煜璨焕⑹巧馊?,做事就比別人周全,他不止給郁夏送了洋機,跟著又送了幾批面料,整張的毛皮也有,還有棉花什么的。東西準(zhǔn)備齊活之后,郁夏嘗試著上手做起來,她先前就去制衣作坊學(xué)習(xí)過,已經(jīng)打下基礎(chǔ),當(dāng)然剛開始難免有些磕磕絆絆,摸了兩天洋機手就穩(wěn)不少,之后一段時間,她沉迷于做衣服,咋都停不下來。
看到自己設(shè)計的東西從自己手上誕生,那種成就感無與倫比。只能說踩洋機有癮,做衣服有毒。
喬越現(xiàn)在每隔幾天就要帶點東西回去,大到熏得香噴噴的羽絨服,小到軟乎乎的靠枕,還有襯毛的手套。
到一月初,永福百貨的高級洋裝問世,拉了橫幅不說,還請人到門口敲鑼打鼓,場面非常熱鬧,就不說那些聽過郁夏大名為搶貨而來的,因為這些動靜來湊熱鬧的就不少。
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洋裝的確很美,一個系列八件,并排著放一起非常和諧,同時每身都有自己的特色。這就是小姐們做夢都想要的裙子,優(yōu)雅,迷人,并且昂貴。
所有人都癡迷于洋裝的美,很快,有人回過神來,抬手就說來一件,不管定價多少來一件!
“這個系列都給我包起來,我全要?!?
“也送一套到我府上?!?
“粉色的有沒有貨?”
剛開始秩序還不錯,在聽說這是限量發(fā)售每種顏色只有三件之后,小姐們爭起來了,都在拿支票本,只怕慢一步就進了別家衣櫥。
制衣作坊好不容易才趕齊的洋裝在幾小時內(nèi)就賣得干干凈凈,慢一步聽到消息趕過來的什么也沒撈到,她們只能一臉渴望看著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樣品,抱怨張?zhí)煜璨粫鍪隆?
而搶到貨的就得意了,拿回去穿上身照了得有半天鏡子,跟著才想起來要搭配一套完美的首飾,然后再選個最好的場合給穿出去。
一月一日,永福百貨洋裝上新,當(dāng)日售空。
二日,張?zhí)煜璞蛔约遗杂H屬蹲了個正著,煩了他一整天,非要拿貨……白拿不給花錢也行。
三日,同樣。
四日,還是一樣。
五日,他終于抽出空去了郁家,同合作伙伴分享自己最新的煩惱。就這回過去,他看到戴在小海手上胖嘟嘟的手套,緞面填充有棉花加防風(fēng)保暖的兔毛內(nèi)膽,看著就暖和。張?zhí)煜韬逯『H∠聛斫o他仔細瞧瞧,看過之后就嘆了口氣,說搗鼓出這玩意兒也不送一件過來,他學(xué)著做一批鐵定好賣,這都是錢?。?
“不是說洋裝已經(jīng)賣瘋了?怎么你還是這德行?”
“哪有生意人嫌進賬多的?”
行吧,郁夏就給他講了幾種后來流行的手套樣式,這個冬是來不及了,明年趕早做出來,能撈一筆。
張?zhí)煜杪犓f完就記住了,記住之后還假模假樣抹了把眼淚。郁夏問他怎么了,他說呢:“我當(dāng)初不該那么早放棄!我該卯起來和喬越競爭!我就慫了那么一下,財神爺就成別家的了!”
郁夏只當(dāng)沒聽見,張?zhí)煜璧鮾豪僧?dāng)?shù)臉幼铀伎戳?xí)慣了。她順手拿回給小海的兔毛手套,替兒子戴回去。戴好才問:“你過來就是找我閑扯幾句?你不忙?”
“忙??!怎么不忙?我來同合作伙伴分享成功的喜悅,還準(zhǔn)備跟你商量定制的問題,這兩天有好些太太小姐找過我了,包括大帥府都請我走過一趟?!?
……
離開榮省之后,郁夏沉寂了一段時間,而現(xiàn)在,她又高調(diào)的回到別人的視野里。哪怕剪彩當(dāng)天就沒見著人,可張?zhí)煜铔]瞞過,對外都說這是郁小姐的作品,要量身定制也得她點頭。
陸續(xù)有請?zhí)偷接艏掖笳蛘哒埶爲(wèi)颍蛘哒埶韵挛绮?,還有請她參加舞會的。
郁夏看著擺在面前這六七張?zhí)樱右话刖芤话氩缓线m,她纖細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吩咐說:“對外稱病,都拒了吧。”
底下人指了指中間那張,確認(rèn)說:“喬府的帖子也不接?”
“都不接,不用多想,沒關(guān)系。”
區(qū)別對待不是好事,一招手就去人家也不見得會高看你,全拒了挺好的。喬越前兩天還說呢,說她就是愛操心,學(xué)不會依靠人……郁夏準(zhǔn)備任性一回,避免陷入被東家點心西家茶支配的恐懼。
后來郁夏聽說那帖子是喬蕓寫的,喬蕓是喬越的妹子。喬蕓早先就好奇,想知道誰家小姐才能將二哥迷得神魂顛倒,眼看就要按耐不住,這當(dāng)口又聽說最近風(fēng)靡南省的洋裝就是她二哥女朋友設(shè)計的。這個消息讓本來已經(jīng)很燙的水直接燒到沸騰,她立刻讓人遞了帖子去郁家,不過小半天就接到回信,說郁小姐身體不適,無法赴約,敬請諒解。
喬蕓生得聰明,問底下說,這些天郁家是不是接了很多帖子,她應(yīng)了幾方?
幫忙傳話的搖頭,說好像誰都沒應(yīng)。
喬蕓有點明悟,讓他退下之后在客廳里等了三個小時,等到喬越回來,問他:“二哥你這兩天去沒去過郁家?怎么聽說我未來二嫂好像不太好?”
喬越本來準(zhǔn)備回房間去,聽到這話就原地轉(zhuǎn)身,讓司機開車去郁家大宅……又是三個小時,當(dāng)他再一次回來,手上抱了個漆盒不說,腋下還夾了個牛皮紙袋。
這時候,喬天鳴和喬深都在看報紙,至于羅金蓮和喬蕓,她倆正在談?wù)撚粝?。聽到汽車的聲音喬蕓就看她媽一眼,她媽在心里讀了個秒,數(shù)了十幾下喬越就推開門進屋來了。
看幾個人整整齊齊坐在客廳,喬越挑了挑眉。
羅金蓮假咳一聲,關(guān)心道:“聽小蕓說你女朋友病了?嚴(yán)重不嚴(yán)重?”
喬越跟過去坐下,將漆盒放在膝蓋上,然后把牛皮紙袋遞給喬蕓。喬蕓一頭霧水,她伸手接過,展開紙袋看里面是兩頁紙。取出來一看,面上是張洋裝的設(shè)計圖稿,她目不轉(zhuǎn)睛看了好一會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回過神來猛地抬起頭:“這是給我的?”
“你看后面那頁,夏夏給你留字了。”
喬蕓揭過這頁,就看見郁夏用鉛筆留的幾行字,解釋了她為什么拒絕邀約。喬蕓飛快掃過那幾行字,就笑了。
羅金蓮跟著探出頭去掃了一眼,沒看懂。
“紙上寫的什么?小蕓你給念念?!?
喬蕓不肯念,她將這封簡信裝回牛皮紙袋,才回說:“是二嫂寫給我的,媽你好什么奇?”
“……你這閨女還學(xué)會唱反調(diào)了,不給念是不是?不給念回頭再別問我拿錢,窮起來找你二哥去?!?
一聽這話,喬蕓立馬認(rèn)慫:“二嫂跟我解釋說她沒生病,是因為最近幾天送去郁家的帖子太多,接誰的都不合適,想求個清靜就想出這么個托詞,全給拒了。又說讓我白擔(dān)心她一場過意不去,就送了個小禮物給我,讓我原諒她一回?!?
“什么禮物?是不是前陣子小越拿回來那種?還是這盒子里裝的?”
“不是,都不是,”喬蕓將那張圖稿往她媽跟前一遞,“是這個!二嫂說是今年初雪那天畫的,送給我希望我喜歡。媽,你說我拿這個去裁縫鋪,他們能對照著給我做一身不?你看這多漂亮多襯我!”
羅金蓮大字不識,看畫還是會的,她瞅了瞅,是挺美,就小聲說:“還挺有心?!?
這話讓假模假樣拿著報紙的喬天鳴聽見,沒好氣說:“有什么心?她來南省多久了?這么長時間都沒登我們家門,就這還有心?還有小蕓你也是,沒名沒分的喊什么二嫂?那是妙春堂的郁小姐,同我們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
喬越聽了不高興,他覺得自己得為老婆說句公道話,就拿那雙黑漆漆的眼盯著他爸,用四平八穩(wěn)的聲調(diào)說:“夏夏早先提過,說總是我往郁家跑,她是不是也該過來拜訪。”
他話音剛落,四個人全看過來,喬越還有點小得意,沖他爸說:“你說的絕對不讓夏夏進我們家門,我就告訴她,我們?nèi)叶己苊?,安排不出時間,讓她別多想,這事不急。”
喬天鳴恨不得揍他一頓,他在忍耐和動手之間猶豫,只見老婆看了過來,眼神里全是不滿。
讓你非要顯擺家長權(quán)威!
讓你唱白臉!
還念叨說什么郁家小姐不好,對傻小子不上心,還沒眼力勁兒,說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他們家這蠢蛋剃頭擔(dān)子一頭熱……結(jié)果呢?聽聽喬越說的!人家早想過來,是讓臭小子攔住了,攔住是擔(dān)心做爸的給女朋友排頭吃。
所以這是誰的錯?要羅金蓮說,這還是當(dāng)爸的錯。
好不容易鐵樹開花,二十多年啊,喬越頭一回開竅,人還沒帶回來就讓你迎頭澆下一瓢冷水。換個正常人可能會更加努力給家里人做思想工作,喬越他正常過嗎?他沒有!他有??!
你看不上沒關(guān)系,又不用你幫忙疼我老婆,說到底多大回事?
就這樣,喬天鳴跟他老婆羅金蓮一等二等急上了火都沒見著人。而喬越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動不動就耳朵尖緋紅的他了,他現(xiàn)在溜了很多,他說喬天鳴忙得很回家的時間都不多郁夏也信,心想好歹是羅大帥跟前第一紅人,在南榮廬三省可以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忙也是應(yīng)該的!正好,自己這邊也忙,那就再交往交往,見家長這個事不用著急。
喬天鳴心累,至于羅金蓮,她決定拆了自家丈夫的臺。她往喬越那邊坐過去一些,解釋說:“你還不知道你爸?他就是死鴨子嘴硬?!?
喬越不吭聲。
羅金蓮又說喬天鳴對郁夏沒那么大偏見,他就是心疼兒子。二十多歲沒談過戀愛,頭一回就找了個已經(jīng)生過娃的,做爸的抱怨兩句在情在理,不是在針對她。
喬越拿眼神去瞅他爸,他爸僵硬的別開頭,喬越回過來說:“看我爸都不同意你講的。”
“……”喬天鳴恨不得拿馬鞭抽這蠢貨,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他硬邦邦回了一句,“聽你媽的,把人帶回來看看?!?
喬越才高興了,他好聲好氣提醒喬天鳴說:“這陣子不行,夏夏還得裝病。”
說了這么半天真是……!??!
喬蕓看了一出熱鬧,又想起圖稿的事,就問喬越說這個請裁縫做出來沒問題吧?喬越點頭說隨你高興。
得了準(zhǔn)信,喬蕓雙眼都笑彎了,贊她二哥眼光好,說郁夏一定是特別好的姑娘,蕙質(zhì)蘭心才貌雙全,“那漆盒里面裝的又是什么?”
喬越就打開蓋子給他們看了一眼,喜滋滋說:“夏夏親手做的點心。”
“喲,這是水晶桂花糕啊,來我嘗嘗?!绷_金蓮就坐在喬越身邊,正想拿點心叉子,喬越就把蓋蓋合上了,抱著不大的漆盒準(zhǔn)備上樓。
走到樓梯口他又停下來,對羅金蓮和喬蕓說:“跟別人聊到永福的洋裝你們也多夸夸,夏夏她和張?zhí)煜韬灹撕贤?,能收五成純利?!彼媸且稽c兒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說完淡定的上了樓,羅金蓮嘆了口氣,臭小子越長大越不可愛!
喬天鳴那臉黑漆漆的,他憋了半天才回上一句:“還不是你們齊心協(xié)力慣出來的!”
就喬深不氣,他將拿來裝樣子的報紙往身旁一放,說:“小越這樣挺好,比以前活潑多了,醫(yī)生說他身體也好了不少?!?
說著,喬深又瞥了一眼放在旁邊的報紙,最上面那頁刊登的就是永福百貨引起關(guān)注的高級洋裝,都給夸出花來了,他們還客客氣氣用“郁先生”來稱呼郁夏,以表尊重。
坐在客廳這四個人里面,也就喬深是親眼見過郁夏的,因為他見過,放下偏見之后,看這個人就很難去挑剔什么。覺得方方面面都挺好,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瞎眼跟過其他人。
寡婦都能改嫁,妓/女都能從良,眼瞎談過一場糟心的戀愛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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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這年頭消息傳播速度慢,幾天之后,榮省那邊還是聽到動靜了,緊接著又有人在百貨公司看到穿在假人模特身上的洋裝,一系列八套,實在漂亮。
見到的都去問了,問這是上的新貨?
得到答復(fù)說這是用來展示的樣品,是郁小姐親手設(shè)計的洋裝,不過只在南省銷售,其他地方?jīng)]賣的。
這個說法一傳開,就引來諸方抗議。
沒賣的你掛出來做什么?這不是白白吊人胃口?
又有人表示樣品也行,她肯出高價,負(fù)責(zé)人說這是東家的意思,他們做不了主。
“好他個張?zhí)煜瑁≡缦忍氐卣堅蹅兣鯃觯蹅儙е瞻字眮砹?,他又說不賣!這不是逗人玩?”
“張?zhí)煜枞四???
“我不管,你今天必須買一套給我,就這套,我一看就喜歡?!?
“我還全都喜歡呢!去請能做主的出來,我得問問你們是怎么做生意的?!?
“……”
這么迷人的洋裝竟然只是作展示用,小姐們看著當(dāng)真撓心,首戰(zhàn)告負(fù)之后,她們也還是不肯放棄,有空就往百貨公司去,問怎么才肯賣,榮省啥時候到貨?
每天都是一樣的問題,可愁死人了。
也有腦子好使的,就想到聯(lián)絡(luò)人在南省的朋友或者讓管家親自跑一趟,買好捎帶回來。
想法不錯,派出去的人滿心火熱趕路過去,換來的還是搖頭。
你說郁小姐設(shè)計的洋裝啊,早賣空了,沒貨!
你問什么時候能補上貨?這個冬應(yīng)該不會補了,作坊那邊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春裝。至于這一系列冬裝,以后應(yīng)該都不會再做,明年有明年的款。
上別處買東西,只要你肯掏錢沒聽說還有辦不成的事。就只有他們!在榮省沒有,過來南省還是沒有,你開雙倍甚至三倍的支票也沒有。
看你撓心撓肺還有閑嗑瓜子的幫著瞎出主意,說你試試看聯(lián)系那些買到的,沒準(zhǔn)有人愿意讓呢。
說著就有個梳著卷卷發(fā)穿著這系列洋裝的小姐從旁邊走過,邊走邊沖旁邊的男士撒嬌,說這些首飾都不襯,得去訂一套新的。
看她這樣你心里就該有數(shù)了,買到的人都覺得自己走大運了,又不是窮瘋了誰會讓出來?
這洋裝穿上身果然同別家不同,真是好看。
好看歸好看,回去咋交差呢?
正犯愁呢,就看見有個穿著旗袍,旗袍外披了個狐貍毛滾邊斗篷的漂亮女人從旁邊經(jīng)過,同她一道的還有個像青松一樣挺拔的年輕男人。這女人像是來買東西,還沒挑好就被展臺上的洋裝吸引了注意,她往近處走了過來。
“這么看著還真不錯?!迸朔Q贊了一聲,剛才受了一肚子閑氣那個就忍不住開口,“別看了,你看出花來他們也不答應(yīng)賣,開幾倍的高價都不賣?!?
那年輕小姐來了興趣,她看過來,問:“你也是來買洋裝的?買給誰?”
“給表妹,她說榮省那邊沒上貨,讓我從南省帶一套回去。”
“榮省的嗎?我以前也在榮省待過,是哪位小姐?”
幫忙跑腿并且白跑了一趟的年輕男人就說:“姓王……嗨,我和你說這個做什么?”他搖搖頭準(zhǔn)備走人,準(zhǔn)備回去想想怎么同表妹交代,就聽見旁邊人問,是不是王嬌嬌小姐?
“你同表妹認(rèn)識?”
“認(rèn)識,當(dāng)初王小姐關(guān)照我很多,我心里一直挺感激她。永福這邊的洋裝是可以量身定制的,你怎么不試試看?”
王表哥還挺懂,說那么多請?zhí)f過去,郁小姐都沒接,那是個噱頭,認(rèn)真你就傻了。
“她不接帖子,你可以試試登門拜訪,說不準(zhǔn)合了眼緣就談攏了呢?”
王表哥基本沒抱希望,他又一想,是可以試試登門拜訪,要還是不成,也盡力了。這么想著,他回去收拾了一番,半下午去了郁家大宅,本以為十有八/九見不上,沒想到,稀里糊涂就被人帶進去了。
他被帶到會客廳,管家請他等會兒,等了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就聽到腳步聲,他趕緊站起來,還給了個笑臉,想給對方留下好印象。等看清楚來人是誰,他傻眼了。
“怎么是你?”
是的沒錯,這個倒霉表哥在展臺前撞上的就是臨時起意想出來轉(zhuǎn)轉(zhuǎn)的郁夏,同她一起的是郁時清。
郁時清就是個不太出來浪的,更別說郁夏。她過來南省以后極少出門,哪怕想走幾步,郁家大宅也夠轉(zhuǎn)悠了。
王小姐這個倒霉表哥也算運氣好,讓他撞上了正主不說,再加上郁夏對王家母女印象深刻,當(dāng)初能順利聘上永福百貨的售貨員還是托她們的福,今兒臨時起意,想著投桃報李。
郁夏見過王小姐,知道對方喜歡什么適合什么,就不用再約見她,只是告訴這個至今還活在夢里的表哥說,她這邊會在一個月內(nèi)把圖稿交給張?zhí)煜瑁渌糠质侵埔伦鞣回?fù)責(zé)的,又說冬天跟著就要過了,不久就該開春,做春裝怎么樣?
她說完這人就猛點頭,春裝好啊,春秋兩季都可以穿。
托百貨公司展臺上那些洋裝的福,郁夏在三省爆紅,認(rèn)識她的都在吹噓她那些傳奇經(jīng)歷,不認(rèn)識的都在打聽這是個什么人。
榮省這邊,王嬌嬌接到她表哥傳來的好消息睡著了都差點笑醒過來,還是她運氣好,最早認(rèn)識郁夏不說,也一直很欣賞郁夏,欣賞到那段時間在永福敗活了不少錢。
有人欣喜就有人崩潰。
蔣家那頭,蔣仲澤看著拆掉紗布露出來這張坑坑洼洼的丑陋的臉,他一拳砸在鏡面上。又聽說郁夏和張?zhí)煜璧暮献鞣浅3晒?,就感覺喉嚨腥甜,他氣到內(nèi)傷,幾欲吐血。
憑什么呢?
倒霉事都是自己的,好事全讓她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被窩里進了風(fēng),今天感冒頭暈,寫得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