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旭的兒子雷晗可不懂大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兀自夾了一塊雞汁松茸放進嘴里,然后驚奇的叫起來,“哇,好好吃!小琛你真幸福,天天可以吃到小宇叔叔做的菜。”雷家的廚師雖然技藝高超,但韓卓宇手里的菜譜都是9527經過最嚴密的測算后改良而成,味道自然更勝一籌,營養價值也相當高。不嘗則已,一嘗就很容易上癮。
“爸爸說我身上的肌肉都是小宇爸爸養出來的,你看。”雷琛挽起袖子,露出自己蓮藕一般肉呼呼的胳膊,上面有一塊小疙瘩。
“我摸摸,”雷晗用指尖戳了戳,鑒定道,“挺硬的。”
雷琛得意一笑,把一根生菜夾進哥哥碗里,“嘗嘗這個,這是爸爸的拿手菜。”
“好吃!脆爽可口!”雷晗使勁兒拍自家二叔的馬匹。
大人之間尷尬的氣氛在孩子們天真無邪的對話中緩和下來。雷旭也夾了一根生菜,感嘆道,“沒想到小弟你都能做菜了,居家好男人啊!”
“什么都得學著做一點,要不小宇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雷霆邊說邊給媳婦夾菜,叮囑他多吃點。
盧西亞低著頭,機械性的嚼著嘴里的菜,只覺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都攪拌在口腔里,令人難以下咽。維持一段長長久久的婚姻,靠的不是鮮花和浪漫,而是那些在生活中最容易忽略的,最簡單卻又最深刻的小溫馨小幸福:譬如一起做個飯,一起聊個天,小小的擁抱,淺淺的啄吻,亦或心領神會的微笑……
只可惜她了解的太晚了。
盧西亞拼命眨眼,試圖讓充斥眼眶的苦澀淚水快點蒸發掉。今天已經夠失敗了,不能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雷老爺子默默吃了一會兒,看向盧西亞問道,“小亞,你這次回來還回去嗎?”
“不回去了爺爺,我準備回國發展。”盧西亞連忙扯開一抹微笑。
“那很好,回來了就有一大把時間照顧孩子了。”雷老爺子摸摸曾孫的圓腦袋,笑呵呵的問道,“小琛,媽媽要回來了,你高興嗎?”
“沒感覺。”雷琛實話實說。
雷老爺子笑容微凝,繼續追問,“這么多年,你就不想媽媽嗎?”
“剛開始想,后來就不想了。”雷琛偷偷拽住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宇爸爸。剛回國的那段時間的確很想,但媽媽從未給自己打過一個電話,他永遠記得爸爸接走自己時媽媽如釋重負的表情,輕松揮別的手,還未等爸爸跨入候機室大門就率先轉身離去的背影。雖然他很小,但他已經有感覺了,他知道自己被媽媽拋棄了。
再然后是陌生的家,那場突如其來的綁架……
不過沒關系,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他現在有小宇爸爸,全世界最厲害的小宇爸爸!雷琛放下碗筷,抱住韓卓宇的胳膊眷戀的蹭了蹭。
心情陰郁的韓卓宇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揉揉小孩烏黑順滑的發絲。
雷老爺子一張老臉僵硬的像樹皮一樣,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都被曾孫堵了回去。盧西亞怎么做人媽媽的?一走三年,連個電話都不知道給孩子打,逢年過節不聞不問,難怪孩子跟她不親。早知道就不叫她回來,直接給孫子安排幾個女人得了。
接收到老爺子不滿的眼神,盧西亞低了低頭,心中不斷在自我反省和掙扎。她實在無法放棄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在國外漂泊了三年她才知道,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沒有雷家的庇護,沒有丈夫的支持,她什么都不是。她曾經以為唾手可得的榮譽和成就都離她那么遙遠,拼盡全力也夠不到。她所謂的才華橫溢、能力過人,只是別人對她背后雷家的吹捧。跟真正的大師相比,她還差得遠。
憑著刻入骨子里的驕傲,她苦苦堅持了三年,但被寄予厚望的一場秀終究是失敗了,她的工作室岌岌可危。接到父母哀求的電話,她仔細考慮了一整晚,決定吃掉郭母投下的誘餌。她要回來爭取曾經被自己輕易丟棄的幸福!這些原本就是屬于她的!
重新振作起精神,盧西亞俯身去摸兒子的頭,柔聲道,“對不起寶寶,媽媽錯了。請你原諒媽媽好嗎?媽媽以后會試著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雷琛小腦袋一甩一甩,就是不讓盧西亞碰著自己。他實在太害怕媽媽的反復無常了,他害怕這又是媽媽的一次心血**亦或利用。媽媽真的愛自己嗎?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會這樣問自己,憑著超高的智商,他得出的答案永遠是否定的。媽媽不愛自己,也不愛爸爸,她最愛的只有她自己。
盧西亞手伸來伸去就是摸不著兒子的頭,瞥見青年微彎的嘴角,心里一陣窩火,正想強硬的把兒子抱進懷里,雷霆冷冷開口,“夠了,讓我們安安心心吃一頓飯行嗎?有事飯后再說!”
“是啊,吃飯,吃飯。”雷旭的妻子吳水云笑著打圓場,并頻頻給長輩們夾菜。她不贊成長輩們的做法。人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和美就行,況且雷霆已經決定辭去所有軍政職務,雷家也不需要他錦上添花,在商場另尋發展未嘗不是給家族留一條后路。為什么長輩們非要因為一點偏見就大肆折騰呢?別弄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食不言寢不語,吃飯吧。”雷旭用警告的眼神瞥了盧西亞一眼。
餐桌上終于安靜了,韓卓宇不著痕跡的松了口氣。雖然面上很鎮定,但有那么一會兒,他真的很害怕雷琛會選擇自己的母親。這是人的天性,他無法強求。
似乎感覺到了小宇爸爸的不安,雷琛可勁兒的給小宇爸爸夾菜,碗里放不下就放碟子里,那高高隆起的小山堆兒很是扎某些人的眼。
韓卓宇自己顧不上吃,把鱈魚肉里的刺兒挑出來,再放進小孩碗里,不時幫小孩擦掉嘴角的油星和蔥花。
看著眼前父慈子孝的溫馨場景,雷霆眼里的笑意幾乎快溢出來。
一頓飯,有些人吃的高興,有些人卻吃的異常難受。雷老爺子率先放下筷子,冷冷說了句‘我飽了’便起身離席,隨后是雷興邦和郭英河。雷旭一家三口倒是把菜吃得干干凈凈,抽-出紙巾心滿意足的擦嘴。
“我來洗碗。”盧西亞十分殷勤的收拾碗筷。
“不用了,我來吧。”韓卓宇擺手。
“我來我來。”盧西亞太需要這個表現的機會了,她要讓雷旭大哥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盧西亞公主了。她也能做個好妻子,好母親。
“那一起吧。”害怕爭搶中打破碗碟,韓卓宇無奈的建議。
“好的。”正有些話想對青年說,盧西亞忙不迭的答應。
把碗碟放進水槽里,倒上適量的洗潔精,盧西亞一邊放水一邊偷偷打量站在自己身邊的青年。
橘黃色的燈光打在青年側臉,淡淡的陰影襯托出他如雕刻般深邃完美的五官,一米八幾的個子,只是穿著最簡單的白色襯衫和駝色休閑褲便已顯得氣質非凡,衣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和修長的十指,一再吸引旁人的視線。
哪怕離得這么近,她也找不出他身上的缺憾。他的確擁有令人瘋狂的資本,連遙遠的f國都有無數粉絲,他們說他是屬于全世界人民的財產。
動動手指頭就能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一切,為什么還要跟自己爭雷霆呢?離開雷霆,他還值得更好的不是嗎?
想到這里,盧西亞徐徐開口,“韓卓宇,你離開雷霆好不好?”
韓卓宇保持沉默,只是擦碗碟的動作略微停頓了片刻。
“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們兩在一起對雷琛造成的影響嗎?他現在還小,什么都不懂,也不會覺得有錯。但當他長大了,明白事理了,你們這種不正常的關系會變成他的恥辱!你們會讓他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盧西亞紅了眼眶,仿佛正為兒子心疼。的確,c國人觀念保守,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接受同性戀,甚至認為這是一種病,得治!他們會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同性戀者。
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但最終,韓卓宇只是淡淡瞥了盧西亞一眼,繼續手里未完的家務。
這種沉默和無視比極力辯駁更叫人無從應對,盧西亞噎了噎,試著從另一個角度勸說,“聽說你18歲就跟雷霆確立了關系?在這之前你有過喜歡的人嗎?你知道什么叫愛嗎?你知道自己喜歡的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嗎?你不要錯把感恩當成喜歡,從而葬送自己真正的幸福。”
韓卓宇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細微的波動,偏頭看向盧西亞。
青年的眼神那么干凈清透,仿佛能穿過皮肉直達人的內心。擁有如此犀利眼神的人,又如何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歸屬?盧西亞有點狼狽,正打算移開目光,卻被大步走進來的雷霆狠狠拽到一邊呵斥,“你說夠了沒有?!”
盧西亞剛才的詰問道破了他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恐懼。18歲的少年還很懵懂,分不清什么是愛,什么是感恩。他不著痕跡的約束他,杜絕他身邊出現女性的可能,但隨著青年越來越優秀越來越耀眼,誰都不知道他內心的恐懼也在極速發酵膨脹。他恨不能堵住這個女人的嘴。
盧西亞后腰撞在流理臺上,劇烈的疼痛引發了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尖聲反駁道,“我沒說夠!你們兩個在一起是錯的,早點分開還能給彼此一個糾正錯誤的機會!雷霆,你以前很正常的,你不喜歡男人!只是因為被我傷害了才會產生這種錯覺。我們復婚吧?給寶寶一個正常的家!”
她急切地拉住雷霆的手,卻被毫不留情的甩開。
“正常的家?”男人諷刺一笑,“你覺得我們以前的家算正常嗎?一年只見兩次面,如果不能給你紅酒、鮮花、燭光晚餐、珠寶、華服、豪車、豪宅就大發雷霆不歡而散,這也叫正常?懷孕七個月還不肯脫掉十英寸的高跟鞋,結果參加宴會的時候崴到腳致使兒子早產這也叫正常?害怕剖腹產留下丑陋的疤痕死活不肯動手術,硬生生把兒子憋在肚子里差點缺氧而死這也叫正常?生下孩子后為了盡快修復身材而拒絕給孩子喂食母乳這也叫正常?整天流連在各種宴會秀場卻從不肯安心待在家里照顧孩子也叫正常?”
盧西亞被逼問的啞口無言。
雷霆靜默片刻,忽然反手抱住沉默不語的青年,啄吻他嘴角,語氣變得溫柔無比,“雖然我現在的家很小,只有90多平米,但只要我回到家,就能看見朝氣蓬勃的兒子,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看會兒電視聊會兒天,然后洗掉一身的塵埃和疲憊,安安靜靜的相擁而眠。這種平淡卻溫馨的生活才是我渴望的幸福。你回去吧,如果真的想念小琛了,我不會阻止你們見面。”
他不耐的揮手。
“爸爸,我想回家。”站在門口好一會兒的雷琛終于軟軟糯糯的開口,還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他感覺到了,祖爺爺,爺爺,奶奶好像都不喜歡小宇爸爸,總是不停的問他想不想讓媽媽回來,想不想讓爸爸媽媽在一起。他覺得難受極了。
他不恨媽媽,但是也不想跟她生活在一起。
“好,我們回家。”雷霆抱起兒子,深深看了站在門后,表情格外尷尬的母親一眼。
韓卓宇洗掉手上的泡沫,沖郭母點頭,沉默的離開。
消化完了兒子剛才一連串的詰問,郭母狠狠瞪向盧西亞。難怪孫子從小就自閉,原來是因為早產傷了根本,而且差點被憋死在娘肚子里,都是當母親的人,她無法接受盧西亞為了所謂的美貌、身材、事業而不顧孩子死活的行為。這婚離得好!難為兒子為她隱瞞了那么多年。
“你走吧,以后不要上門了。”在盧西亞快要無地自容的時候,郭母終于收回如刀的視線,疲憊的揮手。
盧西亞迅速脫掉圍裙,逃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