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頓了頓,溼溼的頭髮滴下了水來,染了背後一片衣裳。軒轅子離爲她扣上最後一顆係扣,便轉身往外走去。
外袍扣錯了一顆釦子,微微有些擰了。涼月垂眸低笑,伸手自己扣好,又拿了帕子細細擦乾自己的頭髮。軒轅子離是越見溫柔啊,居然還會幫人穿衣服。她以爲他只會讓別人替他更衣的呢。
不過,時辰已經接近晌午了,她還留在這裡不回淨月宮,怕是有些不好。已經聽他的話等過一次了,這次就不必了吧。
“芍藥姑姑。”涼月對外喊了一聲。
芍藥應聲而進,跟著涼月走到一旁的桌前。
“請姑姑幫我挽個髮髻吧,涼月想回自己宮裡去。”涼月衝她一笑,低聲道。
芍藥姑姑一怔,點了點頭,揮手讓外面的宮人拿了鏡子和梳子髮飾進來。站在涼月身後,仔細地替她梳著長髮。
“主子,您介意漣漪麼?”一邊梳著,芍藥一邊低聲問涼月:“她一路追進了宮,又死活要留在帝王身邊當宮女,您介意麼?”
涼月對著鏡子裡的芍藥笑了笑,道:“我看見她就不太喜歡,如果這是介意的話,那我就是介意的罷。愛上帝王很容易,我可以理解漣漪的心情。但是,太過柔弱的人,我不喜歡,一直不喜歡。”
想了許久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獨獨不喜歡漣漪了。因爲皇后淑妃等人,再怎樣也是有強硬的一面的,她們是女子,但是沒有那種軟綿綿的柔弱。而漣漪則是讓她覺得如最易碎的瓷瓶一樣,一碰就是一條裂縫,所以她不喜歡。
“主子很直接,愛恨都很分明,這一點…與她倒是恰好相反啊…”芍藥姑姑喃喃地說著,將一隻鳳釵插上了涼月的發間。
她是指太后罷。涼月閉了閉眼,隨即起身,淡淡地道:“也許我的路會和她一樣,但是結局肯定不同。芍藥姑姑,您不必擔心我。”
芍藥一怔,再擡頭,涼月已經朝門口走去。她的背影堅定,還是如當初那般執著。只是顧涼月現在執著的,是什麼東西呢?
啊!芍藥突然回過神,想起了什麼一樣,連忙追了出去:“娘娘留步!”
她脖頸上的痕跡,不好被其他人看見吧?剛剛梳妝的時候她忘記提醒涼月了。那青青紫紫的吻痕,若是就這樣出去的話…
涼月的步子太快,芍藥出去的時候,人影已經沒了。只得愣愣地看著那空空的宮道,良久,低笑了一聲。
走在回淨月宮的路上,涼月腦海裡一直浮現漣漪的樣子,心裡不禁有些煩躁。
“我當是誰,月妃妹妹怎麼會連個宮女都不帶,衣裳也亂七八糟的。”
一副轎輦經過,淑妃拉起了簾子,嘲諷地看著涼月道。
涼月側頭看去,淑妃坐在轎子裡,不知道是光線太暗還是怎樣,那臉色實在是不好看,隱隱有些病態。
“失儀了,姐姐見諒,妹妹這就要回去更換呢。”涼月走近了轎輦幾步,看著淑妃道:“淑妃姐姐這是要去哪兒?乾元宮麼?”
淑妃冷哼一聲,眼神裡有些恨意,嗤笑道:“我們可不如妹妹好命,可以在乾元宮過夜。想求見皇上,自然只能自己去了。”
擡眼看了涼月一眼,淑妃的目光一頓,落在涼月的脖頸上,心裡的嫉妒翻江倒海起來。爲什麼她就可以?爲什麼不管在王府還是在皇宮,顧涼月都是最特別的?明軒帝行房從來不會親吻妃嬪,顧涼月卻這樣…
手指捏緊,淑妃下了轎來,走到涼月對面,微瞇了眼睛道:“月妃妹妹可知道,皇后娘娘這幾天在坤寧宮,可是一直唸叨你呢。雖然是在靜養,但是也不是不可以去看望。妹妹雖然不喜歡皇后娘娘,但是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坤寧宮?涼月微微皺眉,不避不閃地看著淑妃,沉聲道:“娘娘若是想見本宮,一道懿旨即可。本宮可不想去擾了皇后娘娘靜養,出什麼事便是本宮的責任了。淑妃姐姐好走,妹妹回宮去了。”
淑妃看著涼月離去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陰狠,復又上了轎輦,往乾元宮而去。
脖頸上有印子麼?涼月皺眉捂著脖子,慢慢地回到了淨月宮。摘星和攬月正在門口,看見自家主子終於回來了,高興地迎上去道:“恭喜主子。”
嗯?涼月看著面前跪下去的兩個人,疑惑地問:“恭喜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微微臉紅地道:“主子得了寵幸,自然應該恭喜。宮裡已經備好了蓮子紅棗和桂圓。主子快進去罷。”
涼月沉默,捂著脖子一路往裡走。摘星和攬月自然也就跟上了。
主殿門口,差點撞上一個人。
一身白衣,封尋表情平靜,倚在門口等著涼月。感覺她過來了,便輕聲道:“今天太陽很大,你一路走回來,不熱麼?”
涼月搖了搖頭,答了一句不熱,便牽著封尋走到殿內坐下。
一隻手還捂著脖子,涼月看了封尋一會兒,突然很慶幸他看不見。雖然她堂堂正正地喜歡帝王,但是對於封尋,她不忍心讓這美好的人再受傷半分。
“今天早晨,有人送信進了坤寧宮。”封尋開口,卻是這樣一句話,嚇了涼月一跳。
“送什麼信?”
封尋搖頭,淡淡地道:“我只能查出是司徒府送的,信的內容不知道。但是以往的坤寧宮沒有這樣大的動作,也從未讓人發現暗地裡有什麼信件傳遞。今天這看起來,倒像是司徒家急了,在提醒帝王,不能軟禁皇后太久。”
涼月慢慢鬆開了手,沉思了一會兒,道:“司徒凝先前失了孩子,後來又被帝王軟禁,她的心裡,應該是有恨的吧?會不會衝動之下,做出對皇上不利的事情來?”
封尋點頭,想了想,道:“司徒凝不簡單,我以前看見她的時候便覺得很熟悉。若她只是司徒家的大小姐而已,那麼我絕對不可能見過。並且,她身上的寒毒都說是小時候落進池子裡得的,開玩笑麼?落進池子就中了寒毒,那這世上該有多少人寒毒纏體?”
這一點,涼月也很奇怪。
“你好生看著明軒帝罷,讓他不要輕易靠近坤寧宮,也不要對司徒凝掉以輕心。”封尋看著涼月的方向,突然笑了笑,道:“你與他,感情似乎又好了一些。”
涼月眼神一閃,別過頭去,道:“是啊,託你的福,沒那麼揪心了。”
封尋低笑,伸手碰了碰涼月的臉頰,喃喃道:“若有一天,我重新睜開眼睛看見你。顧涼月,我希望你臉上的笑容跟在外面的時候一樣,發自內心,深入眼底。那樣看著,也就不枉了。”
涼月一怔,隨即激動地抓住封尋的手,急聲問道:“可以麼?你找到醫治自己眼睛的方法了麼?”
封尋感覺抓著自己手的這人微微激動,嘴角的笑意也就更深了:“還不確定,不過也算有了一絲可能。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說不定我還是會一輩子看不見呢。”
“不。”涼月目光灼灼,看著封尋眼上的那塊白錦,認真地道:“一定可以好的,封尋,你是神啊,你說的話,一定都是有把握的。我相信你。”
封尋低笑,反手握住涼月的手,淡淡地“嗯”了一聲。
無論如何,都想再看看這人的面容,所以他會盡力的,盡力將自己的眼睛治好,然後便可以親眼看著她了。
…
轉眼便是夏末,宮裡這兩月尚算平靜,因爲帝王雨露均施,各個宮妃的宮裡都去了。甚至連一直未寵幸的幾個答應也臨幸了,升了位分。
涼月依舊呆在淨月宮,封尋也沒有離開皇宮,大家好像都在等著什麼事情一樣,像豹子一般安靜地守候。
前朝又起了戰事,永元邊境與天啓有了摩擦,司徒將軍自請帶兵屯守邊疆,與永元對抗。帝準之。與此同時,爲了安撫司徒家,皇后的軟禁解除,帝王也去看了幾次,尚算和諧。
良妃因了那一次瘋魔,再也沒有出過永壽宮。皇后也是深居簡出,並不打眼。宮裡的形勢陡變,最得寵的當屬月妃,其次便是淑妃。但是淑妃仍舊有協管六宮之權,與涼月成了分庭抗禮之勢。
皇后的動作變得格外小心翼翼,像是爲了保全自己一樣,再也沒有主動惹過什麼,相反,她極力避著所有可能的麻煩,安安靜靜地呆在坤寧宮。
“你知道這是爲什麼麼?”墨丞相捻著鬍鬚,看著坐在對面的涼月,輕笑著問。
涼月不解地搖頭,低聲道:“我就是不明白爲什麼,纔會來問義父你啊。這樣躲避,不像司徒凝的性子。”
“因爲。”墨致遠微微瞇了瞇眼,看著遠處漸漸沉下的太陽,嘆息道:“她只要坐穩了皇后的位子,便是爲司徒家多添了一份保障。司徒赫宇帶了二十萬大軍守著邊疆,與永元對峙。其實根本沒有那個必要。老夫覺得,若是一朝班師回朝,這二十萬大軍會不會反咬一口,實在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