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縣裡開了十家百濟堂粥棚,每個粥棚裡十幾口大鍋連續不斷地熬粥,這些粥極稠,筷子立而不倒,全是白米所熬。供應著那些饑民所需要。
司城豐元想要抓些典型,重重懲治的打算,沒有著力處。他也派人去查,那些暴民是不是隱藏在這些饑民之中,可是毫無所獲。
有了百濟堂,沒有人餓死,也沒有人作亂,更沒有搭理這幫衣著光鮮,代天子巡視的所謂欽差。
在他們看來,欽差又如何,還沒有一碗稀粥能讓他們敬畏。
原來,在饑民暴亂不久後,帛州便有人開了這百濟堂,他們每天施粥,沒有間斷。
開始也曾有暴民來哄搶,百濟堂的負責人不過一個十六七歲的單薄少年,那日正在粥棚之中指揮人把米下鍋,一回頭就對著幾十上百號眼冒綠光的暴民,他們衝上去就要搶那一麻袋一麻袋的白米,但那少年卻猛地衝上前來,雙手張開,擋住衆人。
以他那單薄的身子骨,原是擋不了這麼一羣因飢餓而發狂的暴民的。但是,他臉上那種正氣凜然,無畏無懼的神態,卻讓暴民們動作略頓。
少年大聲道:“這些糧食能夠你們吃多久?你們搶走,不過可以保持三天?五天?三五天之後呢?現在整個帛州都沒有餘糧,你們去哪裡搶?我既然開了這百濟堂施粥,就保證不讓一個人餓死,包括你們,前提是你們能給我一個讓人施粥的地方,讓糧食不被哄搶的地方。你們若是搶走它,我保證,我不會再運一顆糧食過來。難道,你們就爲了眼前這一點小利,把自己和滿城百姓陷入絕地嗎?你們恨貪官,殺貪官,搶糧食,不過是被逼無奈,現在有活路在你們面前,難道你們仍想走賊路,讓家人被人戳脊梁骨,讓祖宗蒙羞於地下?你們這麼做,和那些該死的貪官有什麼區別?他日朝廷大軍壓境,鎮壓亂民的時候,你們這瘦胳膊瘦腿,血肉之軀,能抵擋得住東夏的精兵?你們想被梟首示衆,死無葬身之地?”
一番話說得那些暴民們眼露遲疑,他們也都是安分的老百姓,要不是官逼民反,再無活路,又怎麼會做出這麼極端的事?現在如這個少年所說,既然有活路在眼前,有什麼理由繼續走賊路呢?
暴民之中有個三十餘歲的漢子大聲道:“你說得好聽,百濟堂是朝廷的嗎?朝廷的狗官我們見得多了,哪個不是搜刮老百姓,不把老百姓當人?你們施上三五天粥,到時候一走,我們還不是餓死?”
少年看著他,目光坦蕩,堅定果決:“我不是朝廷的人,但是,在朝廷沒有派人解決大家的問題之前,百濟堂的粥棚會一直開下去。我說過,不會讓一個百姓餓死。”
“那得多少銀子,得多少米糧?你有嗎?你能保證嗎?你憑什麼?”饑民們紛紛嚷起來,一個城中多少饑民,要保證不讓一個人餓死,那得花多少銀子?反正他們是算不出來,也想像不出來。
“問得好!”少年揚聲道。面前的饑民太多,少年的身子太矮,他乾脆爬上糧食堆,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些人,目光灼灼閃光,大聲道:“憑我百濟堂的名字,憑我路三的決心,憑我能聯絡各地富人善心捐銀。你們算不出來,我可以算得出來,城中饑民三千,城外饑民兩千,早晚兩頓,需要四十石,按市價二兩銀子一石米,每天需要八十兩銀子。一萬兩銀子的米糧,夠保你們三個月。而這三個月裡,那些荒了的田地,可以重新開墾,種上地瓜,紅薯之類的作物。我已經拿出五十萬兩銀子,派人去湖州、燕州、錦州三地買糧,將陸續運來。賙濟周邊的災民,你們還不信我?”
有暴民大聲道:“你光說得好聽,你肯白白拿出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你就什麼都不圖?只怕你比那些貪官更黑。兄弟們,別聽他的,說不定和那些狗官一樣,又是哄騙我們,大傢伙搶了他的,再把這小子綁了,逼他家人拿錢!”
一時,饑民意見不一,對於這叫路三的少年所說的話半信半疑。
路三被氣得笑了,他瞪著那暴民,道:“你有什麼可以給我圖?田嗎?地嗎?錢嗎?你連命都要沒了,還怕別人圖你什麼?”
衆人一想可不是,這災情下來之後,朝廷派的賑災官員貪墨,百姓十室九空,大家吃了半個月的野草樹皮枯土,都是逼得不得不鋌而走險的人,大家哪還有什麼怕被別人圖的?
又有暴民道:“兄弟們,咱們聽好聽的太多了,最後怎麼樣?別聽他的,搶了再說。好歹能保個三五天,大不了,兄弟們找個山頭落草,專門劫富濟貧去!”
這一喊,竟有不少人響應,他們擠上前去,抓住麻包,有人正想把那少年掀下來。這時,棚裡走出一個鐵塔一樣的青衣漢子,他面目普通,身材魁梧,身上有一種沉凝如山的氣息,雙眉略皺,顯然有些生氣。只見他大步上前,將那少年輕輕一提,護在身後,大喝一聲:“退後!”
衆人雖然被他氣勢所懾,一時住手,可是既然已經決定要搶了,也顧不了這麼多,尤其是剛纔鼓動人們搶糧的漢子,已經抓住一袋麻包,還要往肩上扛。
青衣漢子輕舒猿臂,左手揚右手落,右手揚左手落,輕輕鬆鬆提起一袋袋米,往那漢子丟去,頃刻之間,就把那漢子埋在米堆裡,只露出一個頭來。
一袋米足有一百多斤,青衣漢子輕描淡寫,好像只是抓起一把棉花似的。
饑民們震懾,頓住腳步,卻不肯退後。
青衣漢子笑叱:“還要搶?”話音裡,一拳轟向地面,地面完好無損,但是,衆人卻覺得腳下好像翻江倒海一般,一股莫名的震顫之力把他們震翻在地。一時,地上摔下一片,個個腿腳發麻,嚇得連滾帶爬退後兩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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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三叫道:“大鐵椎,別把他們打傷了,藥可貴了!買藥的錢不如多買兩袋米呢。”
青衣漢子指著那幫人罵道:“一羣不知道好歹的王八羔子,不知道誰要你們的命,誰救你們的命啊?”回頭對路三咧嘴一笑,道:“傷不著,這幫人還有力氣搶糧,結實著呢!”
衆人面面相覷,懾於大漢之威,哪裡敢說話?
青衣漢子指著被米袋埋住的那人,罵道:“找個山頭落草?專門劫富濟貧,呸,你也配!”他一指遠遠圍觀、臉色麻木的饑民們,怒聲道:“我看是專門欺凌弱小。爲了一己之私,就敢搶這些人的口糧?你們搶糧之後可以保三五天不死,他們呢?你叫他們橫屍街頭,餓死當場?”
那漢子眼睛亂轉,被壓制得雖不能動,卻不會有性命之憂,囁嚅著,底氣不足地道:“我們只怕那小公子說話不真不實,騙我們玩!”
“你們是看她身子單薄,擋不住你們吧?說得這麼好聽!”青衣漢子鄙夷,接著橫目一掃那幫鬧事的饑民,道:“誰要再搶糧食,就是要置城中所有災民於死地,老子絕不會放過他。”
有人不服氣地小聲道:“你是誰?”
青衣漢子揚聲喝:“老子是北州冀百川!”
衆饑民瞪大眼睛,嚇得手足發軟,那被埋的漢子驚道:“你是北州大俠?”
“就是老子!”
那漢子道:“是殺弘新縣令陸高揚的冀百川?”
“你小子消息蠻靈通嘛!”冀百川哈哈大笑。
那漢子滿眼驚佩,似乎想動,卻發現動彈不得,他對著那些鬧事饑民喊道:“兄弟們,咱們這次真是做了渾事,有北州大俠在,我們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冀百川一指路三,道:“我是幫我這位兄弟,出錢出力出人的,全是這位路公子。”
鬧事饑民紛紛道:“路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不知道你是北州大俠的朋友,多有得罪。”
路三苦笑著對冀百川道:“大鐵椎,看來名氣這東西真是有用啊,我喊了半天,還不如你一吼的!”
冀百川朗聲笑道:“這幫混蛋們怕的是我的拳頭,我連貪官的腦袋都能揪下來,自然也能揪下包藏禍心的混蛋們的頭。”說著,過去提起米袋,把那漢子放出來。
那漢子顯然是這幫饑民的頭,他纔剛脫困,立刻對著冀百川和路三的方向跪了下去,誠聲道:“我們都是弘濟縣的普通百姓,受災之後官府還要盤剝,家裡親人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實在沒有活路了,才幹上這傷天害理的勾當,我們不想害人,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北州大俠,路小公子,你們大仁大德,施米施粥,給我們活路,我們若恩將仇報,那就豬狗不如了。”
衆人七嘴八舌:
“我們都是沒有辦法!”
“官府不救濟我們,還要走我們的田契地契……”
“我們也不想殺官,我們是被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