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出去吧。”
關文開了口,聲音十分苦澀。門外的丫鬟應了聲便退了下去,青丫卻遲疑了下,似乎也覺得縈繞在關文周身的氣氛不大對勁,惶恐地看看關文又看看李欣,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關文低喝一聲:“下去!”
青丫一抖,也忤逆不得關文的意思,擔憂地看了李欣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關文反身插上了門,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挨著往桌邊去,扶著圓凳坐了下來,倒好像是用光了力氣似的,手肘撐著桌子低沉地呼吸著。
李欣扶著肚子站在離他只有三步遠的距離。
她挪了挪步子,柔聲開口:“阿文你怎么了……”
關文不答話,保持著那個姿態坐在凳子上。
桌上點了燭臺,李欣借著燭光方才看清楚關文臉上的表情。他臉色暗沉,嘴唇微抖,臉上的肌肉似乎在跳動著,尤其是橫亙在臉上的那條不明顯的疤痕,這時候卻好像又猙獰了起來,看得她都有些然。
“阿文……”
她又叫了他一聲,可依舊得不到反應。
她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著那兀自出神的男人,覆在肚腹上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肚子上的布料,手背上青筋也冒了出來。
她心跳得很快,額頭上也開始滲出汗來。可是她仍舊強自鎮定著,固執地站在原地,步子始終不曾挪動過。
或許是她這般姿態終究是讓前方坐著的男人軟了心腸,關文開了口,聲音平平地道:“坐吧,別站著了。”
李欣咬了咬牙,慢慢挪到一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夫妻兩人便又開始了沉默,一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燭臺發呆,另一個也是一眨不眨地望著一個點。不過這個點,卻是那發呆的男人的臉。
良久后,關文才啞聲開口道:“我方才去薛府,想問薛爺一些這件事,卻沒想到得知的,是另外一件事……”
李欣微微垂了眸,關文霍然看向她,聲音不嚴厲,卻夾雜著痛心:“你怎么可以瞞我這么久!”
李欣仍舊閉嘴不言,她心中還尚存一點希望,希望關文知道的并不是某件她一直隱瞞著不愿提及的事情。
可是關文說:“若不是薛府那姨娘撞上我,將你和薛爺的關系一一告知給我,我恐怕要一直被瞞在鼓里,跟個傻瓜一樣還與薛家往來!”
李欣咬住了唇,聲音有些飄:“你都知道了……”
關文“蹭”一聲站起來,大步跨到李欣前面,突然蹲下身去伸手捉了李欣的手問她:“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說!”
李欣苦笑了下:“你叫我怎么說……我又怎么說得出口……”
關文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恍惚地笑了兩聲:“我們是夫妻,怎么說不出口……我什么事都不瞞你,你卻瞞地我這樣辛苦……這種事情從別人口中得知,你可知道我又有多難堪……”
“我從再見到薛爺起,就一直在躲避開他。薛爺也是這樣。”李欣輕聲道:“我們再見是陌路,他不過是個外人。”
關文輕輕搖了搖頭:“你還要瞞我?”
“我沒有瞞你……”
李欣話還沒說完,關文便打斷她,低聲道:“那日薛老太太下帖子讓你去見她,跟你見面的人是薛爺吧……”
李欣頓時一愣。
關文嘆息一聲,又問她:“你是不是還要瞞我?”
李欣怔怔看著他良久,方才搖頭道:“我從不曾瞞你什么,你不曾提起我的從前,我也就當那過去已經死了,再不提便罷。
阿文,我們做夫妻以來,冷戰有之,吵架有之,但更多的,是兩個人的相扶相持,共同努力想方設法地過好日子,經營生活。”
她頓了頓,不避開關文說的那個話題:“我不否認,那日的確是跟薛爺見了面,可我起初并不知道是薛爺借了薛老太太的名義下帖子請我去的,若是知道,我定然不會去。我和薛爺沒有私情,那日他也只與我說了青巖和悠悠的親事,解釋了提親的舉動,希望我們能夠將悠悠定給青巖做妻子。僅此而已。羅姨娘跟你說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是阿文,我與你夫妻數年,難道還抵不過她空口白牙的幾句話?我們之間的信任,就那么不堪一擊嗎?”
關文沒有說話,李欣低下頭暗自垂淚:“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
關文忽然嘆了口氣,靠近了她,伸手搭上她的肩。
“你以為我是在生氣你和薛爺從前的關系?”他眉眼微沉,撫了撫額頭,另一只手去給李欣拭淚:我從前說過,過往的一切我們不提,我們只過今后的日子,難道你都忘了?”
李欣眼淚非但沒止住,反而越流越厲害。關文忽然才想到,自己的妻子平時雖然堅強,可如今是有孕在身,本就愛哭,又以為自己不信她,厭惡她,心中更是委屈。在這個時候眼睛像開了閘門似的放水,那也是人之常情。
關文無奈,只能仲手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好聲好氣地哄著。
李欣抽泣著問他:“你回來做什么那么兇?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關文嘆了口氣:“我那哪是兇你,是,我氣你不將這件事告訴給我,讓我也好有個防范,可我更氣的是你暗地里被人詆毀……你可知道那薛府姨娘跟我說話那個調調?我在一邊兒聽著都恨不得撕了她的嘴!要是事情從你嘴里說出來告訴我,我頂多吃點兒酸醋,再跟薛爺冷淡點兒往來,也不至于大動肝火。
可那薛府姨娘說話難聽,字字句句往你身上潑臟水,話里話外說我被戴了綠帽子……要不是看她是個女人,又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我恨不得給她一拳讓她閉嘴。”
關文給李欣擦了擦淚,道:“好了,別哭了,不然家里人都認為我欺負了你,阿妹待會兒要來興師問罪的。”
李欣抽噎著平復了會兒心情,問關文道:“她跟你說什么了?”
“添油加醋亂七八糟一大堆東西。”關文頓了頓,忽然問李欣道:“薛爺是要續弦了?”
李欣點點頭:“這件事應該是已經定下來了。”
關文便好似松了口氣般,看向李欣皺眉,聲音嚴厲道:“以后別和他見面,聽到了沒有?”
李欣目光瑩瑩地看著他,才被淚水洗過的雙眼很是明亮。
關文仲手擋住她的眼睛,喟嘆了一聲:“你當我小心眼兒也好,當我吃醋也好,反正我是不想你跟他再有什么接觸。從前的事我們都不提。”
這便是在告訴李欣,薛爺從前是她恩客的事情便作罷了,以后不要再提他們之間的事。
關文忽然道:“這么說來,你竭力反對青巖和悠悠的婚事,是礙著這層原因?”
李欣微微點頭,又微微搖頭:“最主要的還是覺得青巖歲數比悠悠大太多了。”
關文便沉思起來,又問她道:“薛爺想讓青巖娶悠悠,是瞧著悠悠跟青巖他親娘長得像?”
“想必羅姨娘都跟你說了,我跟青巖他娘長得像,悠悠是我的女兒,跟我長得也很像……”李欣嘆道:“或許薛家還有其他考量吧。”
關文扶著李欣坐好,自己也到挨著坐了下來,低語道:“那這樣看來,著實不能答應這門親事了……”
雖然夫妻二人敞開了心扉,將薛謙的事情講了個清楚,可別扭始終是有一些,關文心中自然會將自己和薛謙拿來做比較,而李欣也怕要薛謙和關文會正面沖突上。
豈料第二天薛謙便上門拜訪來了。
關文今日心情煩躁,沒有出門,留在了家中。聽說薛謙上門,關文詫異的同時又明了兩分,囑咐下人不要告訴李欣,自己去迎接了薛謙這個貴客。
薛謙是帶著薛青巖一起來的,薛謙仍舊是淡淡冷冷的,薛青巖卻有些緊張和窘迫,看向關文也帶了點兒尷尬,道:“關叔叔別來無恙。”
關文點了點頭,迎了父子兩人進去。薛謙使了個眼色,關文也明白其中意思,屏退了伺候著的下人,屋中只留下他們三個。
薛青巖忙不迭開口道:“關叔叔,昨日跟你說話那瘋婦……”
關文抬手打斷他道:“既然是瘋婦,那說的話全是瘋言瘋語,聽了便罷,當不得真。”
薛青巖一愣,關文卻看向薛謙道:“不知道薛爺今日來,有何貴干?”
薛謙神情一閃,已然明白關文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即便是知道了其中的隱秘事,卻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
他自然也是不想打擾了李欣的生活。
但他還是擔心關文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李欣有所疏遠。他承諾過李欣,絕對不會有再有旁人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沒想到羅心嫻竟然會破釜沉舟地將事情告訴了關文。她不好過,就要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薛謙閃了閃神,重又看向關文道:“今日來,一來是想跟關兄弟說一說淳于大人,二來也是想再跟關兄弟商量商量兒女親事。”
薛謙指向薛青巖道:“小兒性情固執,言稱非令嬡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