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芬很快就來到了醫院。
她一手抱著玉海,一手提著水果,沒手敲門,竟用頭磕上了,咚咚咚地響聲震天,鬧得鄰牀病友都有意見了。
我見她累得氣喘吁吁的,趕緊上前接過玉海抱著。蘇芬一邊笑著說:“今天一早起來就東一頭西一頭的跑,可把我給累死了。不行,我得好好歇歇!”一邊把水果提到劉軍牀頭,對劉軍道:“這就是劉軍吧?來看看,阿姨給你買什麼了?”
劉軍不知道蘇芬是誰,愕然看著,我介紹道:“劉軍,這是蘇芬阿姨,專門來看你的!”
“謝謝阿姨!”劉軍懂事地道。
“別客氣,好好養傷!玉樹對不起你的,阿姨給你賠個不是!”蘇芬笑道。
蘇芬可不是專爲了來看劉軍的,我趕緊拉她走出病房,問:“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蘇芬點頭道,“我怕記不住,都給你用筆記下了,你看看。”說著,她從揹包裡摸出一個紙包來遞給我。
我打開紙包,見裡面是玉竹跟海燕的合照,點了點頭,再看那紙,見上面歪歪扭扭地記著失蹤當天,玉竹和海燕穿著的詳細信息,忙謝道:“芬,姐謝謝你了!”
“姐,咱倆誰跟誰呀?你這不是見外嗎?”
“那好,姐就不說謝字了!你聽著,我把尋人啓事寫好後,你幫我拿到複印店裡去打印兩三百份,再幫我找人四處張貼,我給開工錢。”我說。
“姐,瞧你說的!剛還說連謝字都不要說了,這會兒又說給工錢,你這是變著法子罵我呀?”蘇芬嗔道。
“我說給你工錢了嗎?我說給那些幫忙貼啓事的人工錢!”我哭笑不得地道。
“鄉里鄉親的,誰好意思收你工錢啊?你就別想這錢不錢的事,趕緊寫啓事,我好去幫你辦。保證把這事給你辦好了!”
我感激地點了點頭,忙把啓事寫好,又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項,把她送出了醫院。臨別,蘇芬忽然想起似的,說:“姐,咱不是報案了嗎?我建議把尋人啓事給一份派出所,讓他們給發到網上去,說不定效果會更好些。”
“對對對!”我高興地道,“你看我,平常這腦子挺好使的,怎麼現在這麼不好使了?連寫尋人啓事這主意,都是劉軍給我出的呢!”
“姐,這很正常,你是急昏了頭,自然就沒什麼主意了。好了,我這就幫你辦去!”
蘇芬夾著玉海,帶著我的期待走了。我不知道這一紙尋人啓事能有多大效果,但就目前的情勢來看,我既不能離開醫院,也沒有別的什麼方式能找到兩個孩子,只好試一試這個了。
送走蘇芬,剛回到病房,又接到了婆婆著急的電話。她問我,玉樹回家時一副病歪歪的樣子,又滿身農藥味兒,是不是昨晚發生過什麼別的事。我說沒有別的事,他不過是打翻了農藥瓶子,藥水濺到身上了,加之昨晚跟我賭氣,不肯睡覺,沒養足精神,當然就沒精打采的了。婆婆聽我這樣說,方纔放了心,卻又道:“你老漢找玉竹心急,要玉樹跟他一起去江對岸,玉樹不肯,被他一頓臭罵,結果玉樹一生氣,背上書包跑學校去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我聽說玉樹去學校了,心中叫苦不迭,真擔心那小子和柳老師再發生什麼衝突。我可真是怕了他了!
蘇芬幫我把尋人啓事打印了三百份,因爲要趕在放午學前回去接玉山,她沒來得及幫我去縣城張貼,卻回醫院給我留下幾十張,說:“姐,你抽空四處去貼幾十張,剩得
的我帶回去,找鄉親們幫忙。”
我點了點頭,心想蘇芬已經盡到了她最大的力氣了,我不能因爲自己的事耽擱了她接送孩子,便勸她早些回去。臨走,蘇芬忽然想起似的,說:“姐,你要覺得人手不夠,要不我打電話叫柱子回來幫你?”
我苦笑道:“芬,就算要叫人回來幫忙,也是叫你亮子哥呀,怎麼會叫你家柱子呢?你別開玩笑了!”
“姐,亮子哥不是管著工地嗎?走不開。就叫柱子回來吧,我看他回來挺合適的!”
“不行!就算你亮子哥不能離開,我還可以叫亮子大哥、二哥或者我家大哥、二哥,哪能叫你家柱子耽擱活兒呢?”
“姐!”蘇芬嗔著,四下看了看,羞紅了臉輕聲道,“人家想他回來嘛,不行啊?”
我呆了呆,忽然明白過來。敢情蘇芬跟柱子分開三個多月,覺著孤單寂寞,想男人了。
“姐,行不行啊你說?”蘇芬眼巴巴地望著,似乎等我批覆似的。
“芬,你就忍忍吧!”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搖著頭說,“你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柱子不掙錢,你和玉山玉海喝西北風去啊?算啦,不要爲了我們家的事,耽誤了你們家的生計!”
“姐,就算是爲我吧,放他回來吧!”
“不行!”
“姐,你沒一個人單獨過過,不曉得沒人陪伴是什麼滋味。”
“誰說我不曉得?”我瞪了蘇芬一眼,不由自主地想起剛生下玉樹那幾年的生活來。那就不是女人該過的日子!每天晚上半夜醒來,一摸牀頭,總是冰冷。然後就再也睡不著,心裡只管胡思亂想:那狗日的亮子什麼時候能回來啊?這男人不出去掙那幾個該死的錢行不行啊?……想呀想,直想得頭都痛爆了,纔會想明白,這不到過年哪,他是回不來的。想明白了這點,就又開始恨,恨他沒有本事,恨自己投錯了胎變了農民,直恨到牙癢癢的了,就心底裡發狠,哪天給你狗日的戴頂綠帽子,看你回不回……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還不同意讓他回來?”蘇芬怪道。
“好了,你別說了!”我嗔道,“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就說說,他要真回來,不掙錢了,你還不把他給吃了?趕緊回去接玉山吧,不早了!”
“唉!沒指望了!”蘇芬悻悻地聳了聳肩,苦笑著走了。
我望著蘇芬的背影,心裡苦笑,這傢伙,以爲我不知道她心裡藏的那檔子事兒!我早聽婆婆說了,蘇芬跟村長秦老二眉來眼去的,都好幾年了,哪需得著柱子回家給她捂被子!
男人在外清苦,女人在家寂寞。這大約也是咱農民的不幸之一吧?唉!
眼看一天無事,晚飯之後,我安排劉軍睡覺,自己則跑出去張貼尋人啓事。因爲怕劉軍發生意外,隨時需要人,我不敢步行去四下裡張貼,只好僱了輛摩的,跟師傅說明情況,讓他載了我滿城裡跑。師傅聽我說孩子丟了,倒是很爽快的便答應了。
等我把二十幾張尋人啓事貼遍縣城,天已經快黑了,正想回醫院歇口氣,卻又接到了家裡的電話。電話雖來自家裡,卻不是公婆或者玉樹,而是蘇芬打來的!
蘇芬在電話裡急得直哭,說:“姐,你快回來吧!李遠龍回來啦,他不去找人,卻跑你家找老爺子和老太婆要人,把老太婆都給嚇暈倒了,老爺子也急得要上吊!”
原來,李遠龍並未走遠,一直在重慶城裡做事,所以能當天便趕回來。
我知道,該來
的,總算還是來了!
我痛苦地閉了眼,一任眼淚瘋狂地流下,許久許久,纔對蘇芬道:“芬,趕緊叫醫生搶救老太婆,勸住老爺子,我這就趕回來!”
“你千萬要快啊,李遠龍就跟瘋子一樣,又橫又兇,誰的話他都不聽,就曉得要他家海燕!說你家要是交不出人,他就要點一把火,把你家房子給燒了!”
我擔心公婆出狀況,不得不趕緊回到醫院,叫醒劉軍,跟他說明情況,並說我不得不回去一趟,請他諒解。劉軍很懂事,不但叫我放心回去,還勸我說:“阿姨,你可千萬別急,你們一家可都靠著你吶!”
我擔心劉軍起夜不方便,又央求鄰牀病友的看護,叫他幫幫忙,對方答應了,這纔敢放心回家。
當我打車回到收費站時,天已經全黑了。因爲是陰天,四下裡黑漆漆的一團,幾步開外,便什麼也看不見。我想我應該到街坊家借支電筒,不然便道那麼泥濘,根本沒辦法走。我見秦老二家亮著燈,有人在打麻將,便上去跟他家借。
秦老二是我們村的村主任,四十三四歲,長了一身橫肉。他以他老婆黃胖子的名義開了這家茶館。名爲茶館,其實就是麻將館。這年頭,茶館跟麻將館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秦老二正跟三人打麻將,聽我說要借電筒,倒是很爽快地便找來交給我。我接過電筒,突然想起來,他是村主任呢,這兩家村民發生糾紛,他應該出面調解纔是啊,不然大家選他當村主任幹啥?於是央求道:“秦主任,李遠龍在我家鬧事,一個大男人欺負兩個八十多歲的老頭老太婆,你是村主任,請你去幫忙調解一下吧!”
秦老二爲了難,支支吾吾地道:“這個,你們兩家不是很好的親戚嗎?有什麼好鬧的?再說了,天這麼晚了,你們那路又那麼難走,怎麼去啊?”
“秦主任,李遠龍爲他家海燕失蹤的事,鬧著要我家老爺子和老太婆交人給他,不然就要點火燒房子,急得我家老太婆都暈倒了,你就跟我去趟吧!”我急了。
“你家老太婆暈倒了嗎?那趕緊叫我老大去呀,叫我有什麼用?”秦家老大是村醫,就住秦老二隔壁。秦老二說著,便探頭出門朝他老大家嚷:“老大,趙老太婆暈倒了,讓你趕緊去!”嚷完,便坐回了麻將桌。該他出牌了,另三人正等著呢。
我見秦老二這樣子,顯見得是不願意去的了。心想還是算了吧,人都說現在這世道,求領導都得拿紅包,求組織就是自找晦氣,與其求別人,還不如求自己呢,還是自個兒趕緊回家對付那忘恩負義的李遠龍吧。
“老二,你可不能去啊!你們剛好四個人呢,你去了,豈不三缺——”黃胖子大約聽見了我跟她老公的對話,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許是見他老公依舊坐在麻將桌上,把後面那個“一”字給嚥了回去。
我不再耽擱,去隔壁敲秦老大家門。秦老大已上樓準備睡覺,聽見敲門聲,走下來問我有什麼事。我把李遠龍到我家鬧事,害得老太婆暈倒的事說了一遍。秦老大皺了皺眉說:“是蘇芬告訴你的?她怎麼不直接給我打電話?你再打個電話問問,別讓我白跑一趟纔是。你們那條路,實在是太不好走了!”
我一想也對,便往家裡打了個電話。我問蘇芬:“芬,我已經到收費站了,李遠龍還在鬧嗎?”
“在,越鬧越兇了!急得你家老爺子要跟他一命換一命。”蘇芬道。
“那老太婆呢?是不是還沒醒?你怎麼不叫醫生?”我嗔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