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都天空陰沉,彤云密布,及到傍晚曾滄海出門時,起了北風,一陣緊過一陣,漸漸有呼嘯之聲,雪花便洋洋灑灑飄了下來,他不由想起第一次和前女友見面時也是漫天雪花飛舞,既然不知去哪,本就是隨意走走,就朝著“清景苑”的方向走去。
wωω ?тTkan ?¢Ο “清景苑”是以前曾滄海和前女友租住的小區,自從她離開后,他就搬離了,其實,前女友離開曾滄海的世界已經一年多,他曾以為,終有一天,那些漸行漸遠的往事,會不再清晰,沒有大喜,亦無大悲。
很多次,曾滄海在夜晚回到“清景苑”,坐在樓下的長椅上,看著他們曾租住的那個房間窗口發呆,燈光依舊,卻已物是人非。
帝都確實繁華,這兒已是北五環,又是大雪紛飛的冬夜,可依然燈火閃爍,霓虹絢爛,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曾滄海低著頭,迎著風,冒著雪,走到清河橋輔路十字路口時,一輛左拐的寶馬X5“嗖”一聲從他身邊呼嘯著疾馳過去,車身幾乎是擦著了他的外套,都能清晰感覺到飛車旋帶起的勁風吹揚起了頭發。
如此驚險,曾滄海竟連眼睛都未多眨一下,連他自己都驚奇那一瞬的定力。
原來,心若將死之人,生死原不多掛于心,生又何歡,死亦何苦之感油然而生。緊接著就有沉悶的“嘭”的一聲傳來,猶如一只麻袋重重摔到地上,跟著就是尖利而刺耳的剎車聲。曾滄海聽到身后有人奔跑過去,有人失聲尖叫,可他就是忍住沒順聲回頭看一眼。
后來,他總想,如果當時回眸看了那一眼,不知后來的事會不會有所改變?
走到“清景苑”,雪已經積了一層,曾滄海用手拂了拂小區照壁旁長椅上的雪坐下,每個從他身邊走過的歸家人都腳步匆匆,可他們無一例外的或看或掃或瞟了他一眼,寒冬雪夜,獨坐雪中的他在他們眼中應該是怪人一個。
也不知坐了多久,甚么也沒想,只是呆坐,假如人有魂魄,那曾滄海一定是魂飛天外了,若不是那蒼涼的二胡聲絲絲傳入耳中,他想那夜他會一直坐到凍僵。
那二胡聲仿佛在訴說一個古老而凄涼的故事,曾滄海一陣恍惚,好像在好久以前他就聽過,仿佛如魔音一般勾回了他的三魂七魄,吸引的他不由自主立即站起來循音去找二胡聲的來源,連因久坐而腿麻,剛走動時一瘸一拐都顧不得停。
二胡聲是從小區右邊綠化帶旁一座八角涼亭里傳出的,拉二胡的人裝束很怪,全身都籠罩在一襲黑袍里面,不過從身形還是依稀可以判斷出是位老人,曾滄海莫名其妙的問了句:“我以前聽到過你拉二胡麼?”黑袍老人停下手,只道:“終于等到你歸位了。”雖然他說的很淡,但曾滄海還是可以聽出那話聲里有欣慰有解脫,更多的是不忍和關懷。
曾滄海一怔,默念了一句:“歸位?!”黑袍老人站起身,喃喃道:“是啊,歸位。五百年了,太長了,太累了,太寂寞了。”曾滄海一臉茫然,實在聽不懂他的嘀咕,黑袍老人道:“我在你的臉上依稀看到了我當年的反應,可能一樣茫然,沒關系,我會讓你聽懂的!”
曾滄海看清了他的樣貌,一臉滄桑,歲月如刀,刀刀留痕,毫不留情,可他的雙眼卻黑如點漆,銳利如劍,深邃若海。一看之下,他更覺心驚,這老人他明明以前在哪見過,可就是一時記不起來到底在哪。
這黑袍老人周身都似蘊藏著一股神秘而強大的力量,曾滄海突然慌亂起來,腦海里只蹦出一個字“逃”!
曾滄海轉身就走,越走越快,漸漸跑起來,一口氣跑了約有四、五里路,下意識的回頭望了一眼,黑袍老人竟然就跟在他左后一尺。這時已是深夜,雪如鵝毛,馬路上雖還有車行駛,但人行道上已無行人,曾滄海跑步時發出沉重的“噗通噗通”聲聽起來異常清晰,頭發上、雙肩、衣服上也落有不少雪花,可黑袍老人緊跟在后不僅悄無聲息,竟還片雪未沾身,像有一個無形法盾護衛著他,雪花在他身遭三尺之外就被彈開,他竟似可以漂浮著。
曾滄海突然想到甚么,仔細看了看身后的雪地,路燈柔和的光暈映照下,潔白的雪地上果然只有他自己的腳印,這可是公元2014年元旦夜,是現實世界,踏雪無痕之類的上乘輕功只有武俠小說里有寫,莫非……莫非這黑袍老人是鬼?!
曾滄海不禁打了個寒顫,一連后退了好幾步,怯怯道:“你走開,離我遠點!”大腦里卻飛速運轉,想著種種自小就聽到的民間伏鬼法門,暗想要不要咬破手指,以鮮血把鬼定在雪地里。
黑袍老人像精通讀心術一樣,一眼看穿了曾滄海心中所想,傲然道:“小子,我不是鬼,鬼如何能同我的法力相較。”一頓又道:“度化過你,完成使命后,我自會離開。”
曾滄海哈哈一笑,故作掩飾內心涌起的寒氣,道:“還度化,還法力,你不是鬼,難道是神?!”黑袍老人悠然道:“雖不是受封過的正神,但也相去不遠。”曾滄海揶揄道:“大神,那麻煩你展示一下法力,讓我這凡人開開眼界。”
黑袍老人冷冷一哼,也不見他如何動,但已飛至半空,曾滄海仰望著他,袍帶飛舞,傲然凌空,飄然若仙,忘了是驚是怕,呆站在原地,黑袍老人又瞬間從空中飛下站到他面前,手往馬路上一指道:“看好。”五指張開,手掌平鋪,往上一浮,馬路上行駛的汽車竟然一下子都被抬升到三層樓高,而且還照常行駛,像是他手掌隨意一鋪就在三層樓高的空中搭建了一條馬路。
看著目光所及的汽車都紛紛浮到三層樓高,奔馳在離地十來米的空中,曾滄海目瞪口呆,不是在看電視電影,不是在夢中,就是在現實世界看到了這一奇觀,毫無征兆,就那么發生了!
隨著黑袍老人手掌一落,所有行駛在空中的汽車又“嘩”一下落回到地面,更加奇怪的是所有升空、跌地的汽車里也無半點聲音傳出,仿佛剛才那一奇觀只是黑袍老人單單給曾滄海營造的幻境。
黑袍老人輕輕拍了曾滄海肩膀一下,呆呆的他卻如遭雷殛一般,語無倫次道:“不可能,這不可能,這是2014年,這是現代文明社會,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無神論,絕無可能有人會飛,絕無可能有人有神通。”
可又如何解釋親眼看到的這一切呢,它明明就在剛剛真真切切發生在眼前。
黑袍老人喝道:“癡兒癡兒,七殺、貪狼、破軍已在你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靈臺怎可還是渾然未開。”一面說,一面伸手指往曾滄海額頭點來,手指將將要觸上皮膚,他眉頭忽然一抖,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變指為掌,奇快的在曾滄海胸間拍了一掌,曾滄海就如被勁風吹過的蒲公英,倏的被一股大力送飛出去十來米。
黑袍老人的動作一氣呵成,疾如電光,曾滄海剛飛出去,腳下的地面就忽的破雪長出幾十根冰劍,尖頭鋒利,閃著寒光。
曾滄海不寒而粟,暗想:若是我剛還站在那里,這時豈非已被刺透。他還來不及想地面怎么會有冰劍刺出,黑袍老人已飛身擋到他面前道:“雪姬,你知道,他是天命所歸,宿命使然,你殺不了他。”
隨著“咯咯”的一聲嬌笑,丈外憑空浮現出了一個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袍,連飄飄的長發都是雪白的,面龐白皙晶瑩,眉目精致如畫,美的不可方物。可這么美的女子卻讓人生不出絲毫的親近之心,反而近之只覺透骨寒冷,便是她嬌笑都覺不出半點暖氣。雪花圍繞著她盤旋飛舞,卻不下落,像是一瞬間被這女子賦予了生命,成了舞動的精靈。
雪姬盯著曾滄海冷冷道:“小子,你擔得起天命所歸這四個字麼?”她的嘴角并未有譏笑,潔白光滑的臉上也未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可曾滄海被她看的就是止不住的自慚形穢,她是那么高貴美麗的冰雪仙子,自己平凡卑微如一粒塵埃。
曾滄海嘴角動了動,訕訕的未說出話,雪姬眼波流轉,有了一抹柔色,看著黑袍老人道:“凌虛風,才百余年不見,你怎么老成這樣?!”
原來,黑袍老人名叫凌虛風。凌虛風一笑道:“凡人一世,從生到死,不過幾十載,百多年未見,我才是老點,有何稀奇。”雪姬冷冷道:“還是顆凡人之心,空有一身法力,你真是老邁不堪了。”凌虛風也語氣轉冷,道:“我本就是凡人,四百多年前你就知道的。”
雪姬聲音更冷,連僅存的那抹柔色也消失不見,面冷如冰,道:“是,我一向知道。”一頓又道:“說甚么天命所歸,我偏不信,我到要看看這小子殺不殺的死,你怎樣護他周全。”凌虛風長嘆一聲,道:“雪姬,你怨我恨我,又何必遷怒于他?都過去四百年了,你何苦執著至斯。”雪姬恨恨道:“你也知有四百年啊,天天郁結于心,怎能不執著?!”
她話音剛落,玉手畫弧,虛空抓籠,猛然箕張,在她身旁舞動的雪花瞬間凝結成一枝枝冰箭,箭鏃上泛著幽藍的光芒,冷沁骨髓。雪姬喝一聲“破”,手一揮動,千枝萬枝冰箭立即破空向曾滄海射來,雖無弓弦蓄力,但枝枝飛箭疾射,“嗖嗖”呼嘯之聲劃空而過。
曾滄海心道不好,暗想小命休矣,哪里還能逃開,只是閉目等死。卻忽聞悶悶雷鳴,春雷滾滾炸響,震耳欲聾,全身灼燒,似置身火海,這是冬季,又正下大雪,雷聲從何而來?
曾滄海睜開眼看,身前不知何時出現一面火墻,道道火舌熊熊噴發,吞噬著冰箭,冰箭遇火消融,化于無形。再看凌虛風,見他衣袍鼓動,須發皆張,左手單掌立于胸前,右手引為劍訣指天,面色凝重,嘴角牽動。
雪姬又喝一聲“消”,漫空冰箭頓時消失,奪命冰箭又化為晶瑩舞動的雪花,雷聲火墻也隨之消弭。雪姬臉色本就蒼白,這時更是白的幾乎透明,一連冷“哼”三聲,道:“好凌虛風,你竟然發動‘雷殛天火大法’來對付我。”言下之意,竟大有傷心之感。
曾滄海心中不禁詫異:明明是你發動箭陣殺我在先,凌虛風是為救我被迫出手可好?
可在她口中,竟是受了委屈欺負一般,她可是天仙一樣的美人,有人跟曾滄海說過,女人生來可以不講道理,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可以不講理,看來確乎真理。凌虛風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絲苦笑,道:“你的‘玄冰箭陣’,威力巨大,我不得不謹慎應對。”
百余年后,曾滄海法力已有所成,方知這“玄冰箭陣”何止威力巨大而已,若是被它射中,不單肉身立死,元神也得盡毀。再回憶起這段往事,暗想雪姬初次見我,縱然有偏見敵對,也恨不至此,她表面上是針對我,其實是暗指凌虛風。
一個女人這么對一個男人,恐怕不止恨那么簡單。誠如雪姬所言,四百年郁結于心,那該是怎樣的一段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