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果生身父母得知含辛茹苦、滿心疼愛多年的兒子慘死于車禍,白發人能承受起送黑發人的巨大痛苦?中老年喪子的打擊何其之重,父母終日以淚洗面,何時才能稍安?憶起往昔承歡膝下的溫馨團圓,日日夜夜內心備受煎熬,可會崩潰?老無所依,無人照顧,晚景凄涼,日將遲暮的父母如何度日……
一念及此,曾滄海號慟崩摧,痛徹心骨,一把揪住凌虛風的衣領,目眥盡裂,卻是哽咽難言,眼前更是浮現出母親慈愛的臉龐和瘦弱的身影,更是聯想到母親驚聞噩耗,悲痛欲絕,慟哭流涕的模樣,愈加內心絞痛,肝腸寸斷,不能自持。一行行熱淚劃過臉龐,滴落到雪上,融化了一片積雪。
曾滄海楸住凌虛風衣領的手蒼白而無力,身子一滑,坐倒在雪地上,哽咽道:“姓凌的,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我媽會承受不了喪子痛苦的,我媽怎么辦……媽,媽媽……”
曾滄海的聲音透著悲涼凄愴,絕望無助,小青龍舍棄玩雪,蹭著他的衣服,咬著他的衣袖不放,嘴里嗚嗚有聲,像是關心,又像是安慰。
凌虛風聲音低沉道:“獵魔之路,兇險多艱,我造你死相,是斬斷你塵世俗緣,除你后顧之憂,一心向道。”
曾滄海咬牙切齒,眼淚與鼻涕齊流,恨恨道:“向道就要不能盡孝?!那向道何用,我呸。”
凌虛風嘆息道:“你現在傷心悲痛,心情激蕩,我不來和你講甚么大道理。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舍棄小愛,成全大愛,長痛不如短痛,你日后自會明白。”
曾滄海狠狠的剜了凌虛風一眼,自知假死已經鑄成,無法更改,只是傷心不已,流淚不止。
凌虛風喟然長嘆道:“除魔衛道,澄清玉宇。這條路不光兇惡險峻,還有悲傷凄涼。我不想安慰你,你要走的路還很長,這才是剛剛開始。”
曾滄海心知凌虛風不是鐵石心腸,此話也不是虛言恫嚇,那漫長孤單的歲月,他一定經歷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兇險,承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只是如果這條路不僅布滿坎坷荊棘,豺狼虎豹,妖魔鬼怪,流汗灑血也不夠,還有無數隱藏在黑暗里的無盡痛苦,他能走到彼岸嗎?
良久,曾滄海站起來,擦干眼淚,道:“我不該哭,流淚太軟弱,尤其不該在你面前痛哭流淚。”
凌虛風輕撫他的后背,道:“無情未必真豪杰,流淚未必不丈夫。男子漢都是從小男孩成長起來的。”
曾滄海一抖背,甩開他的手,臉上淚痕依在,但面目冷淡,顯是心里還很氣苦。
寒風凜冽,卷著細雪,迷迷蒙蒙。曾滄海站在二十七樓的樓頂上,俯瞰著腳下的建筑、街道、車輛、行人……城市繁華,高樓街道,星羅棋布,車水馬龍,行人如織。
前幾天他還是這些行人里的一員,不管酷暑嚴寒,都擠完地鐵再擠公交,汗流浹背,塵霜滿面的上班下班,疲憊一天后或許晚餐只是一碗泡面。和眾多心懷夢想、離開故鄉、離開父母、離開家的人們一樣,見識了大都市的繁華后,終日奔波勞碌只為能生活下去,也許不敢奢求扎根于此,但卻很想在被迫離開之前也帶父母見一眼這繁華。看一看雄偉壯麗的故宮,爬一爬巍峨峻拔的長城,游一游清幽秀麗的頤和園……
也能像城里人一樣,在午后慵懶的陽光里,靜坐在環境優雅的咖啡店里,悠閑的喝杯咖啡;入夜,欣賞著流光溢彩的前門大街街景,品嘗一只全聚德新鮮出爐的烤鴨;帶父母逛一逛西單、大悅城,給衣著寒酸的他們買一身剪裁合體、做工考究的衣服……
這就是平民的奢侈,是我們掙扎在這個城市里的夢想。
但現在這種奢侈,這個夢想,曾滄海不能擁有了,他已死在塵世里。曾滄海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手指著仿佛望不到盡頭,綿延到天際的城市,斬釘截鐵道:“既然我的夢想破碎了,我愿意用一生去守護他們的夢想,這條路我會走下去。”
曾滄海長久心理活動后說出的這句話很沒頭沒腦,但他相信以凌虛風的神通能聽懂。他沒回頭,看不到凌虛風嘴角那一抹欣慰的笑容。
凌虛風眉毛上挑,道:“邪魔外道,安敢犯吾?!”
曾滄海冷冷道:“又有妖魔出現?”
凌虛風伸出大手,語重心長道:“小子,我要在你腳下鋪開波詭云譎、風浪滔天的人生畫卷了,你準備好踏上征途了麼?”
曾滄海心中本是又悲又憤,被他一語激成豪氣,道:“那就出發吧,讓我們去戰個痛快。”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用力握住凌虛風手,又對站在雪地上仰頭看他的小青龍道:“青龍,且隨我去走這一遭。”
小青龍受到感召,昂首挺身,長成丈余長,飛上天空,再不是活潑頑皮的可愛模樣,而是一條聲如戛銅盤,口旁有須髯,頜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鱗片森寒,圓目露齒,四肢極具張力,不怒自威的上古兇猛神獸。
對面一座三十層的高樓,頂樓一戶人家四五歲的小男孩爬在客廳飄窗前的窗臺上,拿著一個變形金剛的玩具貼在玻璃上玩耍,小嘴里念念有詞:“汽車人,擎天柱,飛呀,我們去打敗威霸天……”看了一眼窗外,向廚房里正忙著做晚飯的媽媽驚呼:“媽媽,媽媽,我看見神龍了,快看快看。”
廚房里傳來媽媽慈愛的聲音:“小飛真棒,都看到神龍了,它是悄悄來保護你的哦。小飛乖,媽媽正在炒菜,你不要一個人趴在窗臺上玩,小男子漢,要保護好自己,好不好呢?”
小男孩趴在窗上,雙手撐著玻璃,看著窗外飛在空中的青龍,滿眼驚奇,一臉艷羨。
凌虛風拉著曾滄海的手,一股熱力迅速傳遍他全身。也不見凌虛風捏手訣、念口訣,他們徑直上升,猶如失重般,飛上天空,腳下像是有一枚無形的火箭做推力,越飛越高,耳旁風聲呼呼,眼見高樓大廈,越變越小,漸不可見。
身旁有浮云飄過,凌虛風一手托住曾滄海腰間,輕飄飄跳上一朵浮云。曾滄海覺得仿佛有一股大力舉著他們,踏云飛行。
凌虛風道:“這就是‘乘云術’,你小子還挺鎮定,第一次飛空乘云,感覺如何?”
此時曾滄海的心情已平復很多,恢復理智,心中隱隱覺得凌虛風耗費法力,大費周章造就蓮花化身是為他好,只是其中深意關竅一時還琢磨不透,但對其忿恨之心已經減滅,摸摸鼻頭,道:“我這份鎮定是裝出來的,不想在你面前示弱,其實我心里又緊張又害怕,生怕掉下去,我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青龍一直飛在曾滄海身旁,緊緊相隨。升入云層后,聲聲龍吟,高亢清亮,興致很高。
一輪明月高懸,清輝皎潔。曾滄海和凌虛風并肩站在云朵上,向前飛行,旁邊還有青龍護駕,這分明是傳說中神話故事里的情節,可這又真真切切是他現實的經歷,而且是正在經歷。
曾滄海不禁暗暗感慨:我的生命里還要發生多少神奇的事情?身旁不斷飄過的云朵是戲幕徐徐拉開的點綴嗎?神秘之門是在我出生之時就被注定開啟了?
飛過幾座高聳山峰,凌虛風查看下界道:“就是這里了,下方沒有人煙,倒是適合斗法之地。”按下云頭,拉著曾滄海飛下云端。
這是一塊群山環繞的小盆地,山上松林茂盛,松枝繁密,嚴嚴實實。草地枯黃,礫石散布其間,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至山外。中央有個湖,在夜色下,湖面閃著黑魆魆的光,映著湖畔旁樹叢水草的倒影。
幾株青柏樹間長著一簇粉紅的玫瑰花,花瓣美麗奪目,嬌艷欲滴,勝似春天的晚霞,枝葉青翠,嫩的要出水一般。
凌虛風冷聲道:“你們膽子不小哇,主動顯露形跡,我們既然來了,現身吧。”
一蓬輕霧從青柏中升起,粉紅色的玫瑰花幻化出一個俏麗少女,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小口一點點,竟是一位活脫脫從古書里走出來的標準美女。肌膚白皙,泛著粉紅,吹彈可破,嬌美可人處透著幾分輕俏。
俏麗少女嬌笑道:“原本就是和凌老兒小玩一下捉迷藏,形跡已露,就都出來吧。”
頃刻間,青柏幻化成個子高瘦的青色勁裝少年,細眉毛,大眼睛,尖尖兒的下巴,面如傅粉,長相漂亮;湖里噴出三道水柱,水花紛撒中跳出一個壯漢,面寬嘴大,頭上還長著一對尺余長的蟹鉗;草地裂開,土石翻飛,鉆出一個金面漢子,額頭一對鐮狀觸角,肩寬背扁,密密麻麻分布著二十余對蜈蚣足。
曾滄海看著他們現身,也不覺多吃驚,細細打量,暗中猜想這是哪些異類修煉而成。青龍從空中飛下,丈余長的身子卷成一圈,把曾滄海圍在中間。
俏麗少女眉開眼笑道:“小哥哥,你的青龍好護主哦,人家也好想有一條。”
凌虛風冷冷道:“你這個魔物,怎配擁有上古神獸。‘花都十魔’,你排行第幾?”
俏麗少女嘟嘟小嘴,一臉委屈,還是和曾滄海說道:“小哥哥,凌老兒好兇的。哼,我就不回他的話,我叫花筱玫,小哥兒叫什么呀?”
曾滄海年少時飛揚跳脫,愛說愛笑,上高中后就漸漸安靜,緘默寡言,尤其不擅和女孩子說話,舔舔發干的嘴唇,道:“你好,我叫曾滄海。”
花筱玫嘻嘻一笑,道:“小哥兒眉清目秀,白白凈凈,長的怪好看的,還有些可愛吶。”她背后的青衣少年重重咳了一聲,像是很不滿她對曾滄海的調笑。
曾滄海被花筱玫夸的臉紅,更是不知如何答話。
凌虛風道:“你就是‘花都十魔’的老幺,花小妖。”
花筱玫一跺腳,微嗔道:“討厭。人家叫花筱玫啦。”
凌虛風淡淡道:“你這般有恃無恐,花都十魔,到了幾位,都現身吧。”
青衣少年上前道:“筱玫,老的少的,一起斃了就是,何須跟他們說這么多話。”
花筱玫用腳尖踢著小石子,小嘴一噘,道:“你嫌棄人家啰嗦,你去動手好了。”
青衣少年急道:“筱玫,我哪敢嫌你。只是我們份屬魔門,凌虛風敢號稱‘獵魔神’,天生仇敵,勢不兩立,有甚么好說的。”
凌虛風冷眼道:“你又是哪位?”
青衣少年神情倨傲道:“‘青衣玉面魔君’柏常青,來來,讓我掂掂你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