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了一個黑夜, 將近天明,列車還在繼續(xù)奔馳。
沒有云的天空,深色的蔚藍(lán), 只閃爍著幾顆明明暗暗的星子。
在一聲長鳴聲后, 緋白突然轉(zhuǎn)醒過來, 微微舒了口氣后, 她習(xí)慣性地望向窗外。
她又出現(xiàn)了。那個女人。
這次, 卻并沒有歇斯底里。她和那個小女孩,似乎是坐在一個海灘上,也是在現(xiàn)在這種時刻, 只是不知道,是拂曉還是將夜。
那個女人注視著那個小女孩, 手撫在她的長發(fā)上, 眼光望著海的那一邊, 很渺遠(yuǎn)很渺遠(yuǎn),卻很溫柔。她靜靜哼著什么曲子。
“對不起。”她突然停下, 這樣說。
“緋白以后,要努力追求幸福哦。”她又說。“跟著心的指示,追尋只屬于自己的幸福。”
“那么媽媽追尋到了嗎?”小女孩抬起頭,反問。
“我即將去往那里。所以余下的路,緋白要自己走下去了。”
“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緋白是不可以去的。”女人仍是沒有看小女孩, 只是望著海, 海的那一邊。
“你是要拋棄我嗎?”
“……”女人忽地有些怔住了, 眼底出現(xiàn)一抹心痛和愧疚。“……對不起。”
“媽媽, 我知道了。”
“……”
“命運, 有時候,就是這么不公平的, 不要再和洛利蘇有來往。媽媽,我都會記住的。”
“……好孩子。”女人擁住小女孩的頭,晶瑩的淚毫無保留地從她的雙頰滑落。“好孩子。命運是那么不公平,但是,不可懷恨那些人。”
“媽媽,我知道了。”在女人的臂彎里,小女孩依舊懂事地答著。然而女人沒有看到,她的眼里,是一種多么堅強的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啊……媽媽。
那個女人,叫那個小女孩緋白。
那個緋白,是自己嗎?這個念頭在緋白將醒未醒的大腦里徘徊著。她的眼里是一種不自覺的不安定和焦灼。
“怎么了?”悅耳的男聲突然打破了列車行進的夜間,車廂里的寂靜。
緋白轉(zhuǎn)過頭。左邊隔著一個過道,是庫洛洛,借著列車上昏暗的燈光又在研究著他的那本盜賊極義。
“沒事。”不知為何,緋白不想講那些事。不是因為把那些事當(dāng)成了什么寶貴的隱私,而是她自己還想不明白到底那些夢意味著什么,該怎么講明它們。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夢里面女人哼的那首曲子,居然和洛利蘇送給自己的八音盒是同一首。這兩者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緋白的太陽穴微微地痛起來。“團長為什么不睡?”她問,想要借以轉(zhuǎn)移自己的思緒。
“呵呵,仔細(xì)聽。”
“聽?”緋白側(cè)起耳朵。
車廂里是沉悶的機鳴聲,微微拉開的車窗外,吹來一絲清涼干燥的風(fēng)。
風(fēng)里,是細(xì)細(xì)的,不知從何處捎來的像是口哨,又像是敲擊玻璃杯的聲音。
八音盒?那首曲子?這個念頭突然占據(jù)了緋白的腦海。風(fēng)里的曲子,被風(fēng)吹散了形體,被沙礫磨光了邊角,又混入了列車轟轟的機鳴聲,顯得斷斷續(xù)續(xù),但是,音調(diào)……卻是如此熟悉。
“是首能讓人心不由自主安靜下來的曲子,醒過來的時候,突然被吸引了。”庫洛洛解釋著。不知道為什么,這首曲子讓他想到她。
“恩。”緋白沒有看到庫洛洛打量著自己的眼光,她盡著最大的努力捕捉著風(fēng)中跳躍的音符。
能讓心情安靜下來。但是此刻,她的心里,是更大的困惑。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皺著的眉頭。“如果睡不著的話,可以看看這本書。”庫洛洛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本薄薄的書來。
“書?”似乎……很久沒有看書了呢。
緋白些微地猶豫著,接過庫洛洛遞過來的書。
“在你住在醫(yī)院里的時候,路西弗寄過來的,幾個小故事,都很短,或許可以當(dāng)做消遣讀一下。”
借著微弱地?zé)艄猓p白的眼落在書的封皮上,微微泛黃,書角少許殘破。
《八音盒軼事》。
據(jù)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大大的城堡里里,來了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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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易斯堡螺旋線的街道上,穿著黑斗篷的路人埋著頭默默地走著,沒有停頓過,也沒有嘆息過,似乎他習(xí)慣于自己的生命一直就是在行走中度過。
櫻花落在他的黑色斗篷上,隨著他的行動又落了下來,這一次,花瓣從他的頭頂向前落下。恰好經(jīng)過他的眼前。
路人微微抬起頭,終于停了下來。
他停下來,拉開罩在自己頭上的黑色大帽子,露出黑色的長發(fā),似乎是忙于趕路不得休息的緣故,發(fā)絲顯得干枯無光澤。然而黑發(fā)下,卻是一張頗為清秀的臉,碧藍(lán)的眸子極為誘人。
原來這位路人,竟只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女孩面帶著風(fēng)塵,臉上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五點鐘的時候就由堡外的旅館出發(fā),到現(xiàn)在終于走到了第四道螺旋線——斐迪南大街。女孩看了看天,大約是中午十一點鐘的光景,微微喘了口氣。
眼光觸到路旁邊一家小咖啡館,“史都華德家的咖啡”。
略略有些奇怪,卻又讓人感到溫馨的名字,女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推開門,一股咖啡的香味頓時逸散開來,灌進了鼻腔里,叫人猛地一提神,而黑手女歌手的淺吟低唱,伴著朦朧的霧氣,又叫人沉淪。
女孩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坐定,習(xí)慣性地望向窗外。窗外是安靜的街道,鋪了一地的櫻花瓣。
“姑娘要些什么?”不多久,一個顫巍巍地老太太出現(xiàn)在桌旁,拿著一本老舊的點菜單。她臉上的褶皺很深,皮膚蠟黃,但眼睛卻出奇地有神。
“……你、是這里的老板?”女孩回過頭,有些驚詫。
“呵呵,我算是老板娘。”老太太的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微笑。“很少看見你這么年輕的流浪人。”
“是嗎?”女孩說著,接過點菜單。
“像你這樣的年齡,男子都很少見。”老太太看著女孩翻開點菜單,臉上顯出一抹得逞的笑。“你可以叫我史都華德太太。”
“誒,怎么……”女孩抬起頭,眼里閃過不解,卻又飛快地掩飾過去。“史都華德太太,我要一杯摩卡咖啡,一個提拉米蘇。”
“好的,馬上來。”史都華德太太收回菜單,進入了柜臺之內(nèi)。
“奇怪嗎?”柜臺斜對著女孩所在的靠窗的桌子,兩人都恰恰可以望見對方的半個身子。
“……恩。”女孩輕輕地點點頭。所謂的菜單上面,飲品只有摩卡咖啡,而電信只有提拉米蘇。
“因為前面的是他最喜歡的咖啡,而后面的,是我最喜歡的點心。”史都華德太太嗅了嗅手中的一小杯咖啡豆,然后細(xì)心地將它放進碾磨機。“自從他去世后,我們的小咖啡館里,就只賣那兩樣?xùn)|西。”
“恩。”
“不過啊……”史都華德太太臉上是一抹狐貍般的奸笑,“我最喜歡拿菜單子去騙別人了~他們翻開菜單,卻發(fā)現(xiàn)只有兩樣?xùn)|西,呵呵……我想到他們的表情就想要笑。”史都華德太太舉起手掩住自己的嘴。
……好惡趣味。
“街坊自是知道我這的習(xí)慣的,我只好騙騙第一次來到這里的人,譬如說你了,呵呵,所以,原諒我這個死了老公的老太婆吧。”
“恩。”她實在不太會說話,不知道要怎么樣表達(dá),只好應(yīng)著聲。
“話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史都華德太太可能也察覺到了女孩的沉默,換了個話題。
“啊?”
“我知道問客人名字不太禮貌,不過老太婆我在斐迪南街上生活了這一輩子了,你就放心地和我說說話嘛……我孤孤單單一個人,寂寞著呢,難得,嘿,來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貼心女孩子。”史都華德太太費力地轉(zhuǎn)動著把手。
“……我叫黑櫻。”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知為何,女孩的眼里竟閃過少許的落寞。
“黑櫻啊,好聽的名字啊,以后是打算生活在透易斯堡嗎?透易斯堡最多的,最漂亮的藝術(shù)品就是櫻花了。”
“啊不,我只是來找人。”
“找人?該不會是慕著米契爾那小子的名頭來的吧,那小子,我看著他長大的,就住在街上再過去一些的那幢大宅子里。嘿!那小子,從小就特別聰明,絕對樂感啊,又長了一雙正適合彈鋼琴的手,12歲那年就出了名了。”
“我并不是找他。”黑櫻搖搖頭。
“那你找誰?是那個最會畫畫的托拜錫,還是最崇尚愛情的那個蹩腳詩人泊葉姆?”史都華德太太明顯是八卦上了。
“都不是……”黑櫻淡淡地否定著。“我……”她頓了頓,“我找的那一個人,他會做八音盒。”
“八音盒?……是那個人吧。”這次不知道為什么,史都華德太太的話卻突然少了下來。
小小的房間里,只有沙啞的女聲在吟唱著些聽不懂的情話。黑櫻打量著周圍,眼光突然落到了古舊木桌子上的一個相框上。
“好了,給!”不知過了多久,史都華德太太將一杯咖啡和一碟蛋糕放在黑櫻面前。“可以開動了哦!我的咖啡手藝比不上那個死老頭,不過我的提拉米蘇可是這透易斯堡的一絕哦,想當(dāng)年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靠這一手絕活釣到了他……”
“這個人,是老板嗎?”黑櫻指指相片上的人。
黑白的照片,年輕,很英俊,但看上去眼光溫柔的男人,和他身旁嬌俏甜美的女子。
“哈哈哈……被你看到了啊。”史都華德太太爽朗地笑起來。“他年輕的時候是不是長得太漂亮了?要不是我那一手絕活,還真的追不上他——那什么,抓住男人的胃,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啊。”史都華德太太十分元氣地拍拍黑櫻的肩膀。
“啊……”不料黑櫻只是更加沉默。
提拉米蘇確實很好吃,雞蛋十分潤澤、甜酒也十分香醇,配上馥郁的巧克力和酥軟綿密的手指餅干,再加上稠香的乳酪和鮮奶油和干爽的可可粉,一口下去,黑櫻突然感覺滿口都是一種溫柔。
“像是在向你的牙齒和舌頭撒嬌,對吧?”史都華德太太臉上滿是希冀。
“恩……”那是一種溫柔的撒嬌,滿口的繾綣;巧克力和甜酒的香味又滿足了鼻子的要求,整個喉嚨里都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順暢……只是,在那里面,還有一種什么……
眼淚滑過黑櫻的臉龐,在滴到自己的手上時她才反應(yīng)了過來。
“對不起……”黑櫻突然有些手足無措,抬起頭來看史都華德太太。
卻沒有想到,前一刻還有些孩子般嬉皮笑臉討表揚的史都華德太太,這一刻的眼眸里居然也蒙了一層霧。
“孩子,你是嘗到了心碎的誓言嗎?”
“什么?”什么是心碎的誓言?
“他死了。”
“啊?”記得史都華德太太說過的,史都華德先生已經(jīng)過世了。
“每一個提拉米蘇,在做的時候,我都假裝是在為他做,只是,心情,果然已經(jīng)是不比當(dāng)年了啊……”史都華德太太的語氣里,是淡淡的感慨和憂傷。
“對不起……”她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人,似乎沒有人教過她。
“呵呵……你知道這提拉米蘇里少了什么東西嗎?”
“……少了東西?”黑櫻辨別著碟子里提拉米蘇的色澤,“……抱歉,其實我不知道提拉米蘇是什么東西。”菜單上只有兩樣?xùn)|西,她只是依樣畫葫蘆說的而已。
“呵呵,第一次見到連提拉米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所謂的提拉米蘇,就是一種甜點的名字。其實說白了它就是一種綜合各種雜七雜八東西的蛋糕而已。”
“呃……很好吃。”黑櫻埋頭,走了幾個小時,她真的很餓了。
“呵呵,真正饑餓的人才明白它的真正寓意。說什么象征著‘帶我走’啊‘記住我’啊的,其實它真正有用的,也就是填飽肚子啊。”
“記住我?……很傷心的含義。”所以才會有那種讓自己潸然淚下的能力嗎?
“呵呵,大可不必拘泥于什么含義,好吃的東西,讓人覺得吃著幸福就夠了,要什么特殊的寓意?誰都可能學(xué)會做提拉米蘇,若是每個人做出來都是‘記住我’‘帶我走’啊的,還不酸死?強加的意義,只是強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