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我上去博客的時候, 那個叫“學會忘記”的男人已經在等我了。打過招呼,他就叫我:“上□□。”
“命令我?”
“抱歉,語氣不對。我加你了, 你總得點個同意吧?”
“恩, 等我更新了就去。”
我上□□了, 點了同意加他好友。下方, 有個圖像, 在熱切的跳動著,招喚著。一剎那,拿鼠標的手有片段的遲疑, 悲傷象迅疾打來的浪兜頭撲過來——那是彭陸的□□啊。這麼多天了,這麼多天剋制著壓抑著, 就是想讓忘記的那天早點到來, 可是一見到這個圖像, 以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就得重新開始, 從頭再忘。
“學會忘記”不斷在詢問,來了嗎?來了嗎?
我的□□是隱身的。他發過來語音聊天的請求。我點了接收。也許在一個陌生的,互相見不到對方面孔的人的“面前”,悲傷可以逃遁吧,儘管我心裡一再問自己:看還是不看?刪還是不刪?可結果是知道的:我怎麼能放棄這個可以“聽到”彭陸的機會, 又怎麼能捨得刪掉他的□□?我不過用這種假意的矛盾來讓自己尊重自己, 證明自己是個驕傲的, 灑脫的人罷了。
“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 該不該看一個朋友的留言。”
“讓你如此難以定奪, 可見不是一般朋友,也不是一般的留言。”
“恩。”
“還下不了決心嗎?”
“怕。”
“該面對的要勇敢面對, 如果是不好的結局,就試著把它忘記。”
我點開了下方跳動的圖像。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那麼當年我絕不會怯懦;
如果我知道今天會有這樣的結果,永遠我也不會讓你知道,我曾愛過你,現在還愛著。
藍,好好的,答應我……”
已是淚流滿面了,那心痛的感覺瞬間擊中了我,就象彭陸剛剛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和他的妻子一道。就好象,那吻還留在脣邊,那苦澀的菸草的味道,那淚水鹹鹹的味道,那被牙齒咬過的脣還麻麻地痛著,就象剛剛發生過一樣。
“哭了?”
“恩,”我中斷了語音聊天,打了一行字過去:“你說,什麼是良心?爲什麼有良心的人活在痛苦中,而沒有良心的人卻處處佔了先機,生活得有滋有味?”
“良心是心中審視自己的神明。你做錯了事,他會懲罰你,讓你背上一輩子的良心債,如果你犧牲了小我,成全了大我,他會給你一個很高的稱號:英雄。當你痛苦的時候這個稱號會給你一點安慰。”
“你們說的都一樣,可我寧可不要良心。如果良心就是爲了這麼一個虛幻的稱號而失掉幸福。”
“沒有良心的人會爲世人所不齒,你一樣受不了,因爲,你是個有良心的人。只有沒有良心的人才會做爲世人所不齒的事。好了,別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們來說說你兒子?”
“你還在哭嗎?都快1個小時了,水源挺足啊。”
“我發現你兒子有個嚴重的問題,你要不要聽?”
“恩。”
“他嚴重缺乏父愛,並且成長在一個不□□定的環境中。”
“怎麼猜到的?”
“通過和他聊天啊。他不象大多數的孩子那樣容易和人相處,他想和人交流卻太膽小,並且自信心嚴重不足。我問一句他才答一句,即使是說到了他喜歡的奧特曼,也不能對著我侃侃而談……我說的是不是?”
“有點吧。”
“呵呵,我是兒童專家。”
“那你一定是個爸爸,如果你有孩子的話。”
“當然,我兒子也9歲了。”
02
“我剛纔一邊看你的博客一邊和你聊,感覺你的文字很憂傷,甚至有點頹廢,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造成?”
我正要回過去,屏幕一片黑暗,整個辦公樓一片漆黑。停電了。這是我來這兒第二次遭遇第二次停電了。沒法子,找出手機,藉著屏幕上的微光,走出房間,向樓梯摸索過去。對面,也亮起了微藍的一點光,隱經照著一張人的臉,說不出的陰森。我大聲尖叫起來。
看著那人隨著尖叫站住了身子,我也站住了。兩個人對峙著。
“你想嚇死人啊?”那人開口了。
“你是誰?你嚇死我了。”
“就是鬼聽到你這一嗓子也得嚇死,誰還能嚇你。”那邊揶諭道。
既是同類,兩人相對一起走向樓梯。我慶幸,在這個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走到中間的樓梯口,他舉著手機,靈活得象只兔子,“噔噔噔”下去了。我一步一步向下挪著。光線太暗,我的眼睛本來就不好,上次就因爲看不清楚,還有兩級臺階沒有下,我便一腳踏下去,幸好抓住了樓梯扶手,纔不至於跌傷。
“你眼睛有問題啊?”空曠的辦公樓,他的嗓子格外的響。
“恩,我看不清。”我也大聲回答他,小聲的話就好象誰在耳邊低語一樣,自己也會嚇到自己。
就聽得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他又上來了,走到我面前,攙著我的胳膊:“下。”我隨著他的口令下了一層,然後他又說:“下。”我便又下一層,最後,他鬆開我:“沒了。”
我道了謝,他便朝著公寓的方向跑去了。
我們的公寓離辦公室不到200米。遠遠地,我就聽到有人在哼歌,在公寓的門口。恩,看身材,應該就是剛纔那人吧?
“嘿嘿,怕被你嚇死我先搞點動靜出來。”他笑嘻嘻地說道:“你上樓能看見嗎?我怕你一跤跌倒,一聲尖叫,把全樓的人都嚇死了。”
我不禁笑了:“我有那麼恐怖嗎?”
“你們這些女人啊……”他搖搖頭,一付不屑與顧的樣子。
“上樓看得見嗎?”
“上樓還行,你回去吧,謝謝你。”我說。公寓分兩層,一樓是男公寓,二樓是女公寓。
“還是送你上去吧,怕了你了。”他象下樓時攙我一樣,把我扶上樓。
到了門口,他轉了身去,剛要下樓,象記起了什麼:“明天你上班的時候,數一數樓梯到底有幾級,下樓的時候查夠數就說明到平地了。這樣就不會跌倒了。”說完他“噔噔噔”跑下樓去了。
03
“嗨。”
當頂著初秋的溫暖的陽光剛出門,一個陽光般的大男孩在公寓門口笑嘻嘻的站在那兒。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後背上,給他鍍了一層金色的輪廓。柔順的頭髮,一件肥大的白色T恤,天藍色的牛仔褲,是我喜歡的那種藍,從有第一條牛仔到現在,一直鍾愛的石磨藍。就憑這個,他也能博得我的好感。
“早啊。”我說。這個聲音挺熟悉,模樣卻不熟,大概是新來吧。最近公司招了好幾個畢業於服裝設計學院的學生,他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
“不記我啦?前天那個叫起來嚇死人的不是你嗎?”
哦,原來是他啊,怪不得聲音這麼熟呢。
“對不起啊,我眼睛晚上看不清的,沒看清你。那天謝謝你了。”
“嘿嘿,客氣。”
“新來的嗎?以前沒見過你?”
“來還不到一星期。這鬼地方,連賣早點的都沒有?”
“這兒是郊區,我們是開發區的第一家公司,小業主的眼睛還沒盯到我們這。不過我們食堂有早點賣啊。”
“拉倒吧,那油條,還不跟我手指頭粗呢,粥稀得跟刷鍋水似的。”
我撲哧笑出聲來。真的,我們食堂裡做早點的師傅就是從本地找來的一個據說在城裡幫忙賣過早點的,可他做的早點真不敢恭維,我吃了幾次,最後也不去了,還不如自己喝麪條呢。
“美女不會不吃早飯吧?”他盯著我看:“我覺得你不用減肥。”
被一個大男孩稱爲美女,不知他是揶揄,還是真心,不過聽他說你不用減肥,馬上還是又加深了一層好感。
“我自己煮麪條。”我說。
“哇,麪條哇!”他作出流口水的樣子。“我也喜歡吃。”他說:“就是不會做。”
“呵呵,明天我多煮些,你上來盛一些吧。”
“真的?”
“真的。”
分了手,他去了樓梯那頭的辦公室。我快步走向我的辦公室,只聽到身後一陣跑步聲。
“等等!忘了介紹了,我叫張揚,你呢?省得你明天不認帳。”
“蔚藍。”
他轉過身又輕快地跑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連同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感覺腳步也輕快多了.
04
晚上,吃過了飯,還是來到辦公室上網。這兩天,每天都跟這個叫做“學會忘記”男人聊一會。他的語言和聲調,都讓我相信,這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他幾乎樣樣都懂,不管是在生活上還是在學術上,甚至說到做飯洗衣,也和我不相伯仲。和他聊天是件舒服的事,他講話通達有哲理,在某個話題觸動我的傷感時,他能再找到有趣話題把它岔開。這應當是完美的丈夫,只是,每天和我聊□□,甚至用語音聊,他稱之爲“化(話)療,不知他的妻子怎麼想呢?
“剛看到你的博客了。”他說:“越來越喜歡你寫的東西。”
“爲什麼?”
“因爲真實,因爲它就是你的內心。看著它,能想象你的樣子,知道你在幹什麼,想什麼。”
那是剛剛貼上去的一篇日記——
好多天了,強抑住自己,不去想,要快樂,要開心,臉上要有笑容,心情要如水一樣平靜,不能哭,不能嘆氣,不要讓自己沉默起來胡思亂想。
儘管打毛衣的時候,手指的舞動間會有一刻的停留,我知道想起了什麼,連忙聚精會神抗拒,把那種思念打入我的禁區去,再加一道鎖。
有時候,瘋子一樣和同事大鬧大笑,變了個人一樣,可有時候,笑聲會戛然止住,笑容象被冰凍一樣的凝結。我知道,我想起了什麼,連忙將冰霜打破,重又綻放燦爛笑魘,儘管只是肌肉的牽動,可誰又會管你心裡笑不笑呢?
有時候看著書,會不自覺向手機瞥一眼,希望它響起,可手機響了,有時候也會失望的。我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盼的是誰的電話。我暗暗罵自己,然後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一笑,把這個想法扔進垃圾筒,踏上一腳,踩實了,不許它再冒出來。
常常想起了個詞:順其自然。
很多事情,由於無奈,由於看不清結果,又不能生生拋開,我們就說:順其自然吧。好象只有這樣產生的結果,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是命中註定,都是無憾的,怨不得天尤不得人——儘管知道,結果只有一個,並且結果已經存在。
……
“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什麼人讓你如此難忘與痛苦嗎?給我講講,也許我能幫你。”
“過去了,不想說。”
“可你還在想。”
……
“不強迫你,現在,你念我的名字。”
“恩?”
“念。”
“學會忘記?”
“對,這也是我要教你的。”
“學‘忘記’?”
“恩,你想忘記過去,可你的方法不對。順其自然不是這麼著的,你越強迫自己忘記你就越是記得牢。你看見那海邊的礁石了嗎?如果那碓石上的棱角就是你想忘記的東西,如果海水就是那些往事,你就不能遠離海水,試圖讓太陽或者風雨來磨平你的棱角。就象我們的生活,你沒辦法象鋸木頭似的把它分成前後乾淨地兩截,讓這兩截沒有一點相互的糾纏與聯繫。你看那一塊塊圓滑的礁石,哪一塊不是離海水最近,不是在海潮來的時候一遍一遍被衝擊被淹沒呢?當你鋒利的棱角已消失不見,當海潮再來的時候,哪怕它淹沒了你,又能怎樣呢?——這纔是真正的忘記啊。”
05
早上熱熱的麪條剛做好,那個大男孩據說是聞著味就上來了,並且帶了一隻大大的飯盒。我把麪條分給他,澆上昨晚做好的西紅柿雞蛋滷。他吃得熱火朝天,津津有味,一邊還把我誇個沒完。
“其實我做的還不算好,我……”我想說,其實桑良比我做得還好呢。想了想,這個名字已和我無關了,而且在一個還不算熟悉的人面前,“桑良”這個名字前面實在不好加稱謂,所以住了口。
“你什麼?”他問。
“其實我媽媽做的更好吃。”我說。
“哦。你昨天幾點回來的啊,我關門的時候還看見你辦公室亮著燈,怕嚇著你,所以沒敲門。”
“哦。”
“你在玩什麼?遊戲?啊,一定是聊天。”
“那你在做什麼?”我反問他。
“我嗎?”他調皮的沉思一下,回答我:“工作。”
“切,鬼才信。”
張揚成了我在新公司第一個不限於點頭之交的熟識的人。他開朗熱情,有活力,而我本身也是比較單純的,思想比較年輕,所以竟然和他很談得來。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滑過去,不知不覺已是深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