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祁睡了兩天,醒來的時候感覺渾身疲憊的哪兒哪兒都發(fā)酸發(fā)痛還發(fā)冷。
他意識到自己發(fā)燒的時候,已經(jīng)基本清醒了。
他先看到的是一個跟家里客廳差不多大小的電視機,然后是柜子,桌椅,門,床板,窗戶,周洛。
他看到趴在自己身邊的周洛時,鼻頭立刻就是一酸,緊跟著腦袋里嗡的一陣轟鳴,頭有點痛。
他沒忍住“啊”了一聲。
周洛在抬頭的時候,夢游在外的三魂七魄瞬間砸回身體,手已經(jīng)朝言祁額頭探了過去,觸到的還是燙手的熱度。
言祁皺起眉,覺得頭有些發(fā)沉發(fā)昏,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盯著周洛看了半天。
“喝點水。”周洛笑著拿起床頭柜上的兒童杯,打開杯蓋遞到他嘴邊。
“哥。”言祁沒有喝水,開口叫他。
“嗯,我在。”周洛看著他。
“對不起。”言祁也看著他。
周洛皺了皺眉,又很快松開,躲開他的視線捏著自己的鼻梁:“言祁,是……”
“是我錯了。”言祁想要坐起身,周洛趕忙把床板往上調(diào)了調(diào)角度,讓言祁找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靠著:“我沒有勇氣跟老師道歉,我賭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錯了,可是我不愿意承認錯誤,是我心虛。”
周洛抓著言祁的手,燙的他心里一緊。
“你怎么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發(fā)燒了,兩三天這燒也沒退下去,護士已經(jīng)往你輸?shù)乃幚锛恿送藷帲阍偎粫喊伞!敝苈迕嗣念~頭,滿眼心疼。
“哥,你眼睛很紅。”言祁說:“累嗎?”
“不累。”周洛笑了:“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說著,周洛就要起身。
言祁拉住他,沒怎么用力氣就把他扽回了座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哥,你緊張什么呢?”
周洛沒說話。
“這事兒跟你沒關系。”言祁低頭揪著被角:“是我大意了。”
“言祁。”周洛的聲音有點發(fā)澀。
“我真的沒事。”言祁說:“你去給警察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醒了,我記得多少都告訴他們。”
聽著言祁過分冷靜的口吻,周洛吃驚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門口的,他只覺得言祁的每個想法說的每句話,都能給他一個搓手不及。
他不知道言祁此刻是真的沒事,還是僅僅只是看上去“沒事”。
這種感覺讓他非常后怕。
“我記得的就是這些了。”言祁靠在床頭,沖張警官笑了笑。
張警官一陣汗顏,他本來還以為言祁受到驚嚇,自己貿(mào)然前來會刺激到他,為此還特地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警員隨同,如果言祁感覺到壓力或不適,由她進行溝通和疏導會好些。
他沒想到言祁比他都淡定。
“感謝小朋友的配合,我挺驚訝你能跟我們說這么多。”張警官合上筆記本就要站起身。
“張警官。”言祁看著他。
張警官停住腳步,在等他下面的話。
“我的闡述和監(jiān)控錄到的內(nèi)容有出處嗎?”言祁問。
張警官的表情突然嚴肅了不少,“你怎么知道周圍有監(jiān)控?”
言祁背對著周洛沖張警官一挑眉,似乎覺得他這么問有點可笑,好像把他真的當成了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兒,發(fā)現(xiàn)有監(jiān)控是一件超齡才能做到的多么了不起的事。
張警官沉思良久,避開了自己的提問:“沒有,全部吻合。”
言祁點點頭。
張警官沖周洛使了個眼色,三個人一起撤出病房,坐在門外的椅子上。
“言祁的心理狀態(tài)比我想的要……”張警官頓了頓,似乎是在尋找措辭:“可怕的多。”
周洛仔細聽著,從張警官出現(xiàn)到此刻一直保持沉默。
“我一會兒想單獨進去問他一個問題,我需要征得家屬同意。”張警官說。
周洛點點頭:“什么問題?方便說嗎?”
張警官示意女警員給他看了一段視頻。
視頻是某臺監(jiān)控機的錄像,有五分多鐘,視頻的主人公是正在發(fā)生爭執(zhí)的言祁和已抓捕的在逃犯李強,從涉嫌猥/褻兒童到起了歹意,每一幕都印刻進周洛眼里,即便他握緊雙拳還是難以克制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身體。
張警官拍了拍他的肩:“他之前已犯下兩起殺人案和強/奸案,死刑無疑,慶幸的是言祁沒有遇害,他比很多同齡人都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周洛皺起了眉。
畫面里的言祁抄起西瓜刀,刀尖對準的是李強的心臟,然而落刀的時候就好像有人隔空推了他胳膊一下,刀尖對準的位置從心臟移動到了腿部,狠狠刺/入。
“我的疑問就在這里。”張警官摁下暫停鍵:“首先,一個孩子能有這樣的防范意識和自衛(wèi)意識很了不起,尤其看的出言祁的很多言行是潛意識的,像刻在骨子里一樣運用自如,我不知道他先前經(jīng)歷過什么,但有一點,沒有哪個孩子能夠做到他這樣。”張警官說:“其次,言祁是因為什么原因改變了刀刺下去的位置,這個問題我必須要知道答案。”
周洛閉上眼睛定了定神,睡眠不足讓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處于發(fā)蒙的狀態(tài),腦袋里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擰成了漿糊。
他什么也說不出來,就只能搓了搓臉,木訥的點點頭。
張警官重新走進病房的時候,身邊沒有跟著那名女警員。
陽光剛好透過窗戶撒進病房內(nèi),屋里漂浮的塵埃都沾上了一層金,暖意無處不在。
言祁把看向窗外的眼神收回,落在了張警官臉上,沖他笑了笑,沒等他開口,言祁便說:“那個姐姐呢?怎么沒跟著一起進來?”
張警官沒想到他們再次交流的開場白會是這樣一句話,有些尷尬,不過倒也輕松不少。
“她在外面坐著呢。”張警官笑著說,“不會是她不在你就不愿意和我說話了吧。”
“我要說是呢?”言祁看著他。
張警官只能硬著頭皮去埋自己挖的坑,笑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邊打開筆記本邊說:“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但有可能會刺激到你的情緒,我不知道我……”
“我為什么臨時改變主意不殺他了,對嗎?”言祁說,眼睛里亮亮的。
張警官翻開筆記本的手猛地一僵,震驚的看向他。
“接下來的對話如果你不錄音也不記錄,我會說實話的。”言祁把目光方向窗外。
張警官足足愣了有幾分鐘,似乎是在思考言祁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按照工作要求和流程,錄音筆不能關,筆錄也一定要做完整,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把本子合上,同時關掉了錄音設備。
“好,我不錄音也不記錄,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張警官深吸了一口氣,翹起二郎腿,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言祁耷拉著眼皮扭頭看向窗外樹上停立的鳥兒,一動不動。
五分鐘過去了,他才回過頭重新看著張警官,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你得保密。”
張警官點點頭,嚴肅認真的回答:“我會保密的。”
言祁松了松肩膀,像是如釋重負般:“連你都能看出來我有故意殺人的傾向,如此一來少不了被教育和受監(jiān)控,我不想這樣,所以我改變主意了。”
張警官沒有打斷他,繼續(xù)聽他說。
“我不想這樣是因為我不能離開我哥。”言祁看著張警官,輕聲對他說。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好不容易能跟他一起生活。”言祁說的很慢,也很清楚:“不能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擾到我們。”
張警官沒聽出來這句話的深意,依然保持沉默,做一個合格的聆聽者。
“我需要他。”言祁說的很平淡,也很平靜。
張警官似乎還在等下文,等了十分鐘,言祁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就是因為你不想給你哥哥添麻煩,不想離開你哥哥,所以才改變了主意?”張警官有點不解,他覺得所有感情都是不理智的,在突發(fā)案件中沒有一種感情能成讓自身言行變得理智,只會加促悲劇的形成。
“我其實不太喜歡以年齡來劃分幼稚和成熟。”言祁說:“無論我說什么,你始終不會站在大人的角度來思考我的回答。”
張警官皺了皺眉,他確實已經(jīng)開始順著言祁的思路用成年人的思維去想這件事,想著想著,他就覺得言祁說的話很不對勁。
言祁盯著他看了幾秒鐘,“還需要我換個方式回答你嗎?”
張警官張著嘴沒說話,似乎還是需要言祁坐實他的猜想。
言祁笑了笑:“你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
他把身體往床板上一靠,精致的五官全部裸露在溫熱的陽光下,曬得他渾身暖洋洋的。
“沒有他,我一定會失控的。”
言祁沒什么表情的看著張警官,他有點困,于是閉上了眼睛。
“我喜歡周洛。”
張警官走了以后就沒再來過了,這個案件也已經(jīng)登上了本市新聞,李強被判處死刑,罪犯終于落網(wǎng)。
言祁吃著周洛給他剝的柚子,始終眉頭緊鎖。
“怎么了?”周洛問,抬手把他臉上的一粒柚子肉拿掉了。
“你在哪兒買的柚子?”言祁問。
周洛想了想:“樓下超市,還是進口水果區(qū),挺貴的一個。”
“以后不要在超市買水果,超市的東西只不過圖個衛(wèi)生上的心理安慰。”言祁塞了半塊柚子,鼓起的腮幫子又瞬間扁了下去,酸的他差點流眼淚:“小區(qū)門口右手邊第三個水果店里的水果都很新鮮,比超市便宜不少,就是門臉有點寒酸,所以吸引不了小區(qū)里的住戶。”
周洛認認真真的記在心里,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番。
程野來看言祁的時候拿的還是柚子,這哥倆還真是心有靈犀。
不過他拿來的柚子肉汁很多,而且非常甜,這讓言祁有點吃驚。
“我本來啥都沒拿。”程野說,“要不是陳……”
言祁自顧自吃柚子,沒聽到他說什么,周洛自顧自看書,但程野注意到他左眉毛挑釁似的挑的老高,嘴角揚起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程野咽了口吐沫:“去醫(yī)院路過你們家小區(qū)的時候,看到一個水果店,就買了點兒柚子給言祁,說是對恢復身體比較好的。”
“很好奇你一個公子哥居然進得去那么破的路邊小店。”言祁邊吃邊說。
“不是,我……”程野大概沒縷清自己應該是反駁他自己不是公子哥,還是自己為什么進得去那么破的店,最后只得無奈的劍走偏鋒:“陳澤說這種水果店里的水果比超市的便宜,還都甜,我是不明白這倆到底有什么區(qū)別,我是想去超市買的。”
周洛笑了笑,起身推著他的后背把他推出了病房,轉(zhuǎn)身關好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