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叫你王伯父!”蔡風淡然道,笛子卻放于左手之上。
王通悠然一笑道:“老夫不客氣了,令尊近來可好?”
“托王伯父的福,我爹現在很悠閑,與胡孟胡大人在一起。那里是一個與世無爭的世界,自耕自織,不受世俗的限制。”蔡風輕聲道,語意之中絲毫不加掩飾。因為他根本就不怕有人知道那個世界的存在,沒有航海圖或向導,只怕有些人永遠都無法找到父親居住的島嶼。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真應該恭賀你爹了!”王通訝然道。
“對了,不知王伯父找侄兒有何事?”蔡風將話引入正題問道。
“哦,賢任不說我倒險些不知該從何講起,二十多年未見令尊,使得滿肚子話理不出個頭緒!”王通笑了笑道。
蔡風也淡然笑了笑,道:“伯父慢慢來,沒關系,反正侄兒有的是時間,這里是特等上房,不會有人前來打擾,倒也清靜,喝喝茶,拉拉家常不是很自在嗎?”
王通打了個“哈哈”道:“賢侄真會說話,難怪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連北魏朝廷也聞風喪膽,官兵望風而逃了。”
蔡風也打了個“哈哈”不置可否地道:“伯父如此說只會讓侄兒變得很驕傲的!”
王通神情一肅,淡然問道:“賢侄對北魏的天下有什么看法呢?”
蔡風神色也微微肅然,吸了口氣,問道:“這是今日伯父找我談論的主題嗎?”
“可以這么說!”王通并不否認,目光緊緊地盯著蔡風。
蔡風端起那杯菊花茶,淺飲了一口,吸了口氣,似乎已透過墻壁望見遙遠的天際一般,然后才緩聲道:“北魏都亂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什么好說的?整個北魏猶如一個里面全部腐爛的爪,而這個瓜周圍更圍著一群饑餓的老鼠!”
“一個被餓鼠所圍的爛瓜?”王通有些好笑地反問道。
蔡風并沒有半點好笑的感覺,只是淡淡地繼續(xù)道:“這是事實。瓜子是天下的百姓,瓜瓤一爛,瓜子就成了水深火熱中的犧牲者,也跟著一起腐亂。而老鼠反而成了瓜子的救星,惟有咬破這個爛瓜的外皮,放出那些已爛成水的瓤,還爪子一片干凈的天空。也許,這些瓜子將來同樣會被老鼠吃掉。但至少他們會有片刻享受溫馨的機會!”
王通不由得呆了一呆,半晌才忍不住驚服地道:“賢侄果然非常人也,所看的事情竟然如此透徹,比喻如此妙到毫巔,果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伯父過獎了,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蔡風并不在意,淡然應道。
“賢侄認為如何才是保存這些瓜子的辦法呢?”王通又問道。
蔡風笑了笑道:“沒有哪一種方式可以保存這些瓜子,惟一的辦法,就是重新種植一個好瓜!”
王通啞然失笑,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一個腐爛不堪的爪,又有老鼠搶著吃,這些瓜子肯定保不住的。
王通有些不明白地問道:“賢侄這話便有些深奧了,我們如何才能夠重新種出一個好瓜呢?俗話說:‘種瓜容易,保瓜難啊’。”
蔡風的目光緊緊盯著王通,悠然道:“伯父說的不錯,種瓜容易,保住百姓卻難。伯父認為眼下要怎樣做才能保住百姓的平安呢?”
王通知道是在考他,也是在質問他,當下不敢怠慢地道:“要想保住百姓,那就惟有國泰民安。”
“那國泰民安又是如何而來呢?”蔡風再問道。
“國泰則需強兵,民心統一,回歸朝廷,這才是國泰的保證……”
“可是眼下的百姓并不安,民心更不歸向朝廷。不知伯父對眼下的北魏有何看法呢?”
蔡風打斷王通的話,反問道。
“民心不安,只因官貪、兵亂、民貧、朝政不穩(wěn)。”王通肅然道。
“我看伯父還少說了一樣,那就是苛捐雜稅、瑤役刑法不成章程!”蔡風補充道。
“不錯,賢侄所說正是,但這正是因為朝政不穩(wěn)、官貪太多之故。因為朝政不穩(wěn),稅和捐才重。官貪而政不通,政不通則使百姓無法負擔重捐重稅而亂,這也會引起兵禍,兵禍一起,則役刑重。一切都是相互關聯的。”王通也不否認地道。
“伯父認為如何才能夠使國泰民安呢?”蔡風喝了口茶,悠然問道。
王通也飲了口茶,蔡風的問題總是在逼著他,使他展不開手腳,但仍很自然地道:“先穩(wěn)政局,再懲貪官,最終消除兵禍、減賦減稅,這是惟一的方法!”
“伯父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找我,對嗎?”蔡風淡然問道。
“不錯,我的確只是為了這件事找你。放眼整個天下,能將萬民自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的人,大概也只有你父子兩人才能夠辦到。”王通并不否認地道。
“伯父該不是要讓我做皇帝吧?”蔡風笑著打趣反問道。
王通面容一整,道:“如果賢侄想做皇帝,我王通即使肝腦涂地也會助你一臂之力,同時更相信你一定能治理好這個天下!”
蔡風倒駭了一跳,道:“伯父身為朝官,卻說出這種話來,難道不怕殺頭嗎?”
“殺頭又如何?如能以我一族之命換來天下百姓的安寧和幸福,那也是值得的。”王通大義凜然地道。
蔡風心中微微有些感動地道:“伯父又怎么知道我可以治理好天下,讓百姓過上安寧和幸福的日子呢?”
王通不假思索地道:“賢侄心胸寬厚,又深知百姓疾苦,智慧過人,武功無敵,若你也治理不好這個天下,那恐怕天下間再也沒有誰有這個能力了。”
蔡風淡淡一笑,道:“伯父如此為民請愿,倒讓侄兒汗顏了。不過,對做皇帝我實在沒有興趣,也許我做了皇帝真的可以治理好這個天下,但我沒有那分心情和興趣!”
王通呆了一呆,有些惑然地問道:“那賢侄不準備讓葛家軍和高平義軍南進嗎?”
蔡風淡淡地吸了口氣,道:“你認為高平義軍和葛家軍南進有幾成勝算?”
王通不語,半晌才道;“我看不出勝算!”
“伯父今日找我應該另有其事,請伯父不必再拐彎抹角地跟我談這論那,何不直接說明來意呢?”蔡風不再掩飾,他是個聰明人,自王通的話語中早就明白其另有深意。
王通再次打個“哈哈”笑了笑,道:“賢侄果然快人快語,我也不再與你拐彎抹角了,賢侄今日前來洛陽是不是為了救出葛莊主?”
蔡風暗道:“這才是正題。”不由淡然一笑,道:“不錯,難道伯父知道我?guī)熓逶谀睦铮俊?
“不知道,但有人知道。”王通望著蔡風有些意味深長地道。
“誰?”蔡風的目光也緊逼著他的雙眸問道。
“他就是皇上,不過他要與你做一筆交易!”王通認真地道。
“他要與我做一筆交易?”蔡風大訝,也感覺事情的發(fā)展有些好笑,反問道。
“不錯,他叫我來向你約個時間相見,當面詳談。”王通認真地道。
蔡風眉頭皺了一皺,感覺到此事有些荒謬,若說孝莊帝想找他面對面的詳談那可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所以他沒有言語。
“他不會帶很多侍衛(wèi),他要與你單獨見面。”王通再次補充道。
“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情很有趣嗎?”蔡風悠然反問道,目光之中射出了一絲冷冷的譏嘲之意。
王通感覺到了蔡風言語間那微妙的變化,也沒有再稱他為伯父了。但王通并不介意,只是緊接道:“這并不荒謬,也絕對沒有什么陰謀,我這里有皇上交給你的請柬和親筆信。”
說完便自懷中摸出請柬與信箋。
蔡風目光掃了一下那張紅色的請柬,的確蓋著玉璽的寶印,證明這些都不假,不由伸手接過放于桌上。
“皇上表明,地點、時間全都由你定,他一定會準時赴約。”王通又補充道。
蔡風的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他為什么要如此降尊屈貴地來見我?難道不怕我殺了他嗎?”
“我不知道皇上為什么要見你,但他相信你定不會傷害他,我之所以助他,因為他的確是個好皇帝,也是一個為百姓著想的好皇帝。”王通肯定地道。
蔡風呆了一呆,王通的這種回答也許只有上天才知道,半晌方道:“好,如果他有誠意的話,今晚仍在這里相見,時間定在二更!”
王通一愣,半晌才道:“好,我馬上去通知皇上!”
“你果然準時赴約!”蔡風的確感到有些意外。
“言而無信,怎能存世?”那個背對著蔡風的人在說話間轉過身來,露出一個淡然而灑脫的笑容。
蔡風的目光在孝莊帝臉上掃過,在他這個易容高手的眼皮底下,絕對沒有任何假面具可以瞞過他的眼睛,只是孝莊帝并沒有戴著面具。
“可答應赴約的人并不是你,你有理由推脫!”蔡風淡然道。
“身為人君,如對臣下失信,也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對他承諾過,那同樣是對你的承諾,所以我不能不來!”孝莊帝認真地道。
蔡風的目光與孝莊帝的目光在虛空中相遇,蔡風竟自對方的目光中找到了若干的相似,不由得暗暗對他生出一絲相惜之感。
“難道你認為可以勝過我的刀嗎?”蔡風悠然問道,同時向前逼進兩步。
孝莊帝并未后退,反而露出一絲歡悅的笑容,道:“我的確無法勝你,你是如何進來的我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如不是你開口說話,完全有可能將刀刺入我的背脊后再讓我感覺到你的存在。”
“那你就不怕我會殺了你?”蔡風冷然逼問道。
“我怕,但我相信你不會殺我!”孝莊帝似乎極為自信地道。
“為什么?”蔡風禁不住有些訝然地問道。
“因為你是蔡風,蔡傷之子!”孝莊帝極為簡單而有力地答道,但目光卻是那般堅定。
蔡風笑了,這個笑容是發(fā)自他內心的,也是極為欣慰的笑。被一個敵人所信任,這的確讓他感到自豪,也不禁對孝莊帝多了幾分好感。
孝莊帝也笑了,笑得那般自信而又優(yōu)雅,一身粗布衣服并不能掩飾他那自然流露的皇者之風。
“我可是你的頭號敵人,也殺死了你那么多的愛將!難道你就不想殺我嗎?”蔡風饒有興致地問道。
“想,而且是想得要命,但我卻知道,任何想殺你的人都得付出沉重的代價,而這個代價我還付不起!”孝莊帝毫不掩飾地道。
щщщ ⊙ttκд n ⊙¢○
蔡風望著這個身著一襲粗布衣的北魏皇帝,的確有些荒謬的感覺,但仍悠然道:“你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只憑外面守候的四大頂級高手就有能力勝過我,只要你再調集一些宮中的高手,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將我殺死嗎?”
“但那樣一來,我不可能在這里與你相見了。更何況我此刻還不能殺你!”孝莊帝笑了笑道。
“你有事情找我?”蔡風問道。
“不錯,我要找你做一筆交易!”孝莊帝淡然道。
“什么交易?”蔡風很有興致地問道。
“關于你師叔葛榮的交易!”孝莊帝坦白地道。
蔡風的臉色微微一變,問道:“我?guī)熓瀣F在哪里?”
“對于此事,必須當你答應了這筆買賣之后我才能奉告。”孝莊帝并不為蔡風的氣勢所動。
“我可以拿你做為人質!”蔡風冷然道。
“你沒有這個必要,因為你會答應這個條件的。”孝莊帝自信地道。
蔡風有些微訝,冷然問道:“什么條件?”
“幫我殺死爾朱榮!”孝莊帝眸子之中閃過一縷殺機,冷然道。
蔡風一呆,愣了半天,如同看怪物一般望著孝莊帝,倒有些懷疑對萬是不是瘋了?
“為什么?”蔡風終于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其實并不是一個很難想象的問題!”孝莊帝悠然道。
蔡風若有所思,深深地望了孝莊帝一眼,但卻沒有言語,他仍需要孝莊帝的解釋,也不想以自己的揣測去推斷別人的想法。
“爾朱榮絕不是一個甘于屈居人下之人,他可以血洗洛陽,沉太后于河陰,自然也可以廢了我。我不希望自己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帝,更不想當別人的一個傀儡。若想治好天下,就必須統一皇權,這才能夠施政而無阻。所以任何威脅到我的人,我都要設法鏟除!”孝莊帝冷然道,也的確有一番君臨天下的氣概。
蔡風有些想笑,悠然問道:“可是你就不怕爾朱榮死后,各路義軍會趁機攻破洛陽嗎?”
孝莊帝淡然一笑,道:“放眼整個天下,除了葛榮和你蔡風之外,還沒有誰能夠真的對我北魏造成什么樣的威脅,而眼下葛榮已武功盡失,能夠對我朝構成威脅的人,也就只有你和爾朱榮了。”
“那你為什么不先殺了我?”蔡風反問道。
“還是剛才的答案,我殺不了你,也不想付出這樣的代價。而另外,我必須借你之手除去爾朱榮,因為對我威脅最大的人不是你,而是爾朱榮!”孝莊帝毫不掩飾地道。
“可是爾朱榮一死,就沒有人可以制約我,難道這一點你沒有考慮過嗎?”蔡風反問道。
“我當然想到了,所以我還有另外一個條件!”孝莊帝語氣極為平淡地道。
“哦,何不說來聽聽?”蔡風眉頭微微一皺。
“那就是我放了葛榮之后,你必須將葛家軍撤出長城以外,抑或接受朝廷的招安。我同樣可以封葛榮為王,讓他享受朝廷的俸祿。如果你們選擇退出長城之外,我絕不對你們進行干涉。葛榮只管在那里稱王稱霸,只要不犯我北魏河山就行,而你必須隱退江湖,不得參與義軍之事!”孝莊帝沉聲道。
蔡風冷冷地望著孝莊帝,漠然道:“你不覺得這條件苛刻得讓人無法接受嗎?”
“你是個深明大義之人,也是個體釁百姓之人,應該不希望百姓永遠都活在戰(zhàn)火之中。
我提出這樣的條件雖然有一些自私,但也是為了天下蒼生能夠安居樂業(yè),不再遭受戰(zhàn)亂之苦。”孝莊帝吸了口氣道。
蔡風不屑地冷哼一聲,道:“我并不是一個傻子,大義凜然的人我也見得多了,但真正能夠做到的卻沒有一個!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相信你所說的話呢?”
孝莊帝雙目與蔡風對視,毫不回避地道:“我絕無半句虛言,也沒有半點言不由衷之處!”
蔡風冷冷地與孝莊帝對視,半晌才漠然道:“你可敢對天發(fā)誓?”
孝莊帝臉色變了變,他身為九五之尊,從來都沒有人敢與他平起平坐,并以這種口氣跟他說話,而蔡風竟然還要讓他對天發(fā)誓,這本就是對他至高無上地位的一種挑釁。不過孝莊帝忍了下來,因為他深知蔡風絕對不是普通之人可以相比的,他是一個可以左右天下局勢的舉足輕重的人物。蔡風也完全有理由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是以他一開始就不用“朕”和“寡人”這兩個詞,而是以普通的口吻相互交談,但直到蔡風逼他發(fā)誓之時,他心中卻有些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