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麻六哥並不姓麻,也不是太監,麻六哥是個高大魁偉、滿身橫肉,胸膛上長滿了黑毛的大麻子,臉上總是帶著種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微笑。
他站在一羣太監裡,就好像一隻大公雞,站在一羣小母雞中一樣,顯得又威風、又得意。
這些太監們看著他的時候,也好像女人們看著自己的老公一樣,顯得又害怕、又佩服。
陸小鳳卻只覺得他們又可笑、又可憐、又可惡。
——可憐的人,是不是總一定有些可惡之處?
屋子裡就像是窯洞一樣,煙霧騰騰,臭氣熏天,圍著桌子賭錢的人,十個中有九個是太監,一面擲骰子,一面扒耳朵、捏腳,捏完了再嗅,嗅完了再捏,還不時東抓一把,西摸一把。
莊家當然就是麻六哥,得意洋洋地挺著胸站在那裡,每顆麻子裡都在發著紅光。桿兒趙沒有走進來。一到門口,他就開溜了。
“我再到別的地方去打聽打聽,過一會兒再轉回來。”他溜得真快。陸小鳳想拉也沒法子拉,只有硬著頭皮一個人往裡闖。
小安子居然還替他在前面開路:“夥計們,閃開點,靠靠邊兒,我有個好兄弟也想來玩幾手!”
一看見陸小鳳,麻六哥的眼睛就瞪了起來,而且充滿了敵意,也正像是一隻公雞忽然發現自己窩裡又有隻公雞闖進來了。
他一雙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陸小鳳好幾遍,才冷冷道:“你想玩什麼?玩大的還是玩小的?玩真的還是玩假的?”
太監們一起笑了,笑的聲音也像是一羣小母雞,笑得陸小鳳全身都起了雞皮。
小安子搶著道:“我這兄弟是大角兒,當然玩大的,愈大愈好!”
“你想玩大的?”麻六哥瞪著陸小鳳,“你身上的賭本有多少?”
陸小鳳道:“不多,也不
少!”
麻六哥冷笑道:“你究竟有多少?先拿出來看看再說。”
陸小鳳笑了。氣極了的時候,他也會笑的。
“這夠不夠?”他隨手從身上掏出張已皺成一團的銀票,拋在桌上。
大家又笑了,這張銀票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張草紙,有個小太監笑嘻嘻地用兩根剛捏過腳的手指把銀票拈起來,展開一看,眼睛突然發直:“一萬兩?”
這張草紙般的銀票,居然是一萬兩,而且還是東四牌樓“四大恆”開出來的,保證十足兌現。
小安子笑了,挺起了胸脯,笑道:“我早就說過,我這兄弟是大角兒。”
看見這張銀票,麻六哥的威風已少了一半,火氣也小了,勉強笑道:“這麼大的銀票,怎麼找得開?”
“不必找。”陸小鳳淡淡道,“我只賭一把,一把見輸贏。”
“一把賭一萬兩?”麻六哥臉上已開始冒汗,每一顆麻子都在冒汗。
陸小鳳道:“只賭一把。”
麻六哥遲疑著,看著面前的幾十兩銀子,訥訥道:“我們這兒不賭這麼大的!”
陸小鳳道:“我也知道你賭本不夠,所以你輸了,我只要你兩句話。”
“你若輸了呢?”
“我輸了,這一萬兩就是你的!”
麻六哥眼睛又發亮,立刻問道:“你要我兩句什麼話?”
陸小鳳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你前天晚上帶回來的人是不是張英風?他是怎麼死的?”
麻六哥臉色突然變了,太監們的臉色也變了,突聽一個人在門口冷冷地說道:“這小子不是來賭錢的,是來搗亂的,你們給我打。”
這人說話尖聲細氣,正是那長得像老太婆一樣的王總管。
“打!打死這小子!”麻六哥第一個撲上來,太監們也跟著撲過來,
連抓帶咬,又打又撕。
陸小鳳當然不會被他們咬到,可是也不能真的對這些半男不女的可憐蟲用殺手。
他只有先制住一個人再說——擒賊先擒王,若是制住了麻六哥,別的人只怕就會被嚇住了。
誰知麻六哥手底下居然還有兩下子,不但練過北派的譚腿和大洪拳,而且練得還很不錯,一拳擊出,倒也虎虎生風,只可惜他遇見的人是陸小鳳。
陸小鳳的左掌輕輕一帶,就已將他的腕子托住,右手輕輕一拳打在他胸膛上,他百把多斤重的身子就被打得往後直倒。
屋子裡全是人。他倒下去,還是倒在人身上,等他站起來的時候,臉上已毫無血色,嘴角卻有鮮血沁出。
陸小鳳怔住,剛纔那一拳,他並沒有用太大力氣,絕不會把人打成這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麻六哥喉嚨裡“格格”地響,眼珠子也漸漸凸出。
陸小鳳忽然發現這是怎麼回事了——他左脅之下,竟已赫然被人刺了一刀,刀鋒還嵌在他的脅骨裡,直沒至柄。
無論誰捱了這一刀,都是有死無活的了,屋子裡的人實在太多太亂,連陸小鳳都沒有看出這是誰下的毒手。唯一的證據只有這把刀。
他衝過去,拔出了這把刀,鮮血飛濺而出,麻六哥的人又往後倒,倒下去的時候,彷彿還說了句話,卻沒有人聽得清。
太監們已一起大叫了起來,大叫著衝出去:“快來人呀,這兒殺了人了,快來抓兇手!”
陸小鳳雖然絕不會被他們抓住,可是這羣太監會做出什麼事來,連他都想象不到。
他也不願意去想。三十六著,走爲上策,陸小鳳雙臂一振,旱地拔蔥,“砰”的一聲,屋頂已被他撞破個大洞。
他的人已躥了出去。只見四面八方都已有人衝過來,有的拿著刀,有的提著棍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