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落葉是溼的,泥土也是溼的。一個人倒在落葉溼泥中,全身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個兩鬢已斑白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傷而恐懼。
他看見了陸小鳳,彷彿想掙扎著跳起來,卻只不過換來了一陣痛苦的痙攣。
他手裡有劍,形式古雅,鋼質極純,無論誰都看得出這是柄好劍。
可是這柄劍並不可怕,因爲這個人並不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老人的喉結在上下滾動著,那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裡露出一絲希望,喘息著道:“你……你是誰?”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誰都不是,只不過是個過路人。”
老人道:“過路人?”
陸小鳳道:“你是不是在奇怪,這條路上怎麼還會有過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眼睛忽然又露出種狐貍般的狡黠,道:“難道你走的也是同我一樣的路?”
陸小鳳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他的笑淒涼而苦澀,一笑起來,就開始不停地咳嗽。
陸小鳳發現他也受了傷,傷口也在胸膛上,傷得更重。
老人忽然又道:“你本來以爲我是什麼人?”
陸小鳳道:“是另外一個人。”
老人道:“是不是要來殺你的人?”
陸小鳳也笑了,反問道:“你本來以爲我是什麼人?是不是來殺你的人?”
老人想否認,又不能否認。
兩個人互相凝視著,眼睛裡的表情,就像是兩頭負了傷的野獸。
沒有人能瞭解他們這種表情,也沒有人能瞭解他們心裡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你走吧。”
陸小鳳道:“你要我走?”
老人道:“就算我不讓你走,你反正也一樣要走的。”他還在笑,笑得更苦澀,“我的情況好像比你更糟,當然幫不了你的忙,你根本不認得我,當然也不會幫我。”
陸小鳳沒有開口,也沒有再笑。
他知道這老人說的是實話,他的情況也很糟,甚至比這老人想象中更糟。
他自己一個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當然不能再加上個包袱。
這老人無疑是個很重的包袱。
又過了很久,陸小鳳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的確應該走的。”
老人點點頭,閉上眼睛,連看都不再看他。
陸小鳳道:“假如你只不過是條野狗,現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
陸小鳳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
老人道:“實在可惜。”
他雖然好像閉著眼睛,其實卻在偷偷地瞟著陸小鳳。
他眼睛裡又露出那種狐貍的狡黠。
陸小鳳又笑了,道:“其實你早已知道我絕不會走的。”
老人道:“哦?”
陸小鳳道:“因爲你是人,我也是人,我當然不能看著你爛死在這裡。”
老人的眼睛忽然睜開,睜得很大,看著陸小鳳,道:“你肯帶我走?”
陸小鳳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當然會帶我走,因爲你是人,我也是。”
陸小鳳道:“這理由還不夠。”
老人道:“還不夠?還有什麼理由?”
陸小鳳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說出這句話,誰都聽不懂,老人也不懂,只有等著他說下去。
陸小鳳道:“我帶你走,只因爲我不但是人,還是混蛋,特大號的混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