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海水飄飄蕩蕩, 他託著下巴安安靜靜的坐在白玉臺上,望著遠處的樣子彷彿是在等著什麼人,終於, 他眼眸一亮, 魚羣逃竄的地方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迅速跑來, 一下子撲到了他懷中。
同樣白衣的兩個孩子凝水成劍, 相互對招, 招式之間雖然還不夠成熟,但卻極爲認真。
稍稍大了一些,他抱著懷中的孩子鄭重承諾一定會送他一把極好的劍當聘禮。
久別重逢, 眉眼含笑的人將一塊琥珀色的鵝暖石放在他手中,說是顏色好看, 很像他的眼睛。
父親去世之時, 已經長成少年模樣的人來到他身邊, 並無安慰,也沒有太多的言語, 只是安靜的陪著,卻讓他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時光。
晨起練劍,互相切磋,談劍論道,恍然覺得, 這世上在沒有人比他更懂自己, 也沒有人比自己更懂對方!
無數個春意綿綿的夜晚, 渾身□□的少年相互擁抱, 抵死纏綿, 感受著彼此灼熱的體溫和心跳。
......
他驀然睜眼,一下子就對上了一雙子夜般的黑眸。
記憶之中一直強大冷酷, 無心無情的劍神此刻還只是個少年,面部線條微微柔軟,眉宇之間尚帶著些許稚氣,看向他的黑眸暗含關心。
他瞬間坐起身,微微垂眸,掩去眸底深處的複雜。
“醒了?”西門吹雪勾脣,然後伸手探向他的手腕。
指尖觸及光華的皮膚時,他瞬間挪開,伸出去的手摸了個空,西門吹雪疑惑,下意識的看向葉孤城。
他從來都是敏銳的,一下子就發現了對方小小的不對勁,劍眉微挑,他道:“怎麼?”
葉孤城抿脣,然後慢慢的將手放回原處,答道:“不,沒什麼。”
西門吹雪並沒有懷疑,手指自然而然的搭在他的手腕處,片刻後,他道:“無礙!或許只是趕路累著了。”說著,他嘆了口氣,右手順勢握住他的幾根手指,接著說道:“一路兼程,定然又沒有好好吃飯吧。”
葉孤城身子緊繃,硬梆梆的吐了一個字,“沒!”
西門吹雪攬著他的肩膀,覆在他耳邊輕聲道:“又在說謊了,葉哥哥!”最後三個字幾乎是一字一頓吐出來的,溫熱的氣流噴灑在皮膚上,引起對方輕微的一個戰慄。
在圓潤的耳珠上輕啄一下,他大步離開,只留下一句簡單的話語,“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來。”
臥室之中只剩下一個僵坐的人影,良久良久,那個好像木頭雕刻的人終於輕輕的動彈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削薄的脣角冷冷的吐出一句話,“荒謬!”
是的,只能用荒謬來形容!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是情人更加荒謬的事情嗎?!
可是,硬塞進他腦子裡的那段記憶卻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是真的!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自幼定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而這次若不是因爲出了意外的話,現在他們已經成親了!
想到這裡,葉孤城的臉都有些扭曲了,手背青筋直冒。西門吹雪是誰?!是他認定的知己和對手,他們之間有心心相惜,有尊重理解,甚至有面對宿敵的仇恨,唯一不可能有的就是愛情!
他現在寧願自己已經徹底死在紫禁之巔,身死魂消,也不想面對這奇葩的世界!
葉孤城在萬梅山莊已經呆了有十天了,凌霄的葬禮已經辦完,因爲他是被火燒死得,連灰燼都沒有剩下,所以只弄了一個衣冠冢,就埋在後院的梅林裡。
西門吹雪表現得一直很平靜,並沒有什麼傷心的樣子,但旁人都知道他是絕對不好受的。
葉孤城在萬梅山莊管家寒疏影的叮囑下,一直陪在他身邊,就像那段記憶中對方一直安靜的陪在“葉孤城”身邊一樣。
而這麼多天下來,他也大概的瞭解了這個世界與原先所處的世界的不同之處。
他確實不知道西門吹雪到底師承何處,但他也絕對沒有聽說過“佛狐”凌霄的名字,江湖上惡名昭著,勢力強大的無言教,神功蓋世的教主言舒雅,都是聞所未聞。甚至連萬梅山莊的管家寒疏影,也是以前的世界中不存在的。
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不想去弄個清楚明白,反正他已經身處這方世界,清不清楚真相又有什麼關係。現在最讓他頭疼的是如何面對西門吹雪。
望著好像在發呆的人,他輕咳一聲,提醒道:“該你了!”
葉孤城恍然,夾著一顆白子輕輕的敲落在棋盤上。
西門吹雪抿了口茶,問道:“在想什麼?”
葉孤城頓了頓,道:“我該回去了。”
眉間的柔和稍稍退下些,他問道:“什麼時候走?”
葉孤城道:“明天。”
“這麼快!”西門吹雪想了一下,道:“我與你一同去。”
葉孤城面色複雜,琥珀色的眼眸直直望向他,然後,他道:“不用。”
“莊中上下有阿寒在。”所以用不著我操心。
良久,葉孤城緩緩站起身,一股凜然的氣勢漸漸散開,他聲音冷澈,語氣決絕,淡漠的說道:“西門莊主,我們解除婚約吧!”
葉孤城當天晚上就走了,連天亮都沒有等到。決然離開的人沒有留念,沒有解釋,甚至連句像樣的理由都沒有。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無法說,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親身經歷,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又如何讓別人相信?而他又不屑說謊,於是只能選擇什麼都不說。
解除婚約是一件大事,雖然底下的人懾於主人的威嚴無人敢多說什麼,但暗地裡還是極爲不解的,不明白爲什麼感情那樣好的兩人忽然之間的說分開就分開了。
寒疏影更是擔憂不已,自從葉孤城離開後,西門吹雪該練劍的的時候練劍,該睡覺的時候睡覺,該吃飯的時候吃飯,看上去一點異常都沒有,可就是太正常了,反而透著股妖異。
就在她暗暗焦急的時候,西門吹雪突然提議要去白雲城一趟,對於他的決定,寒疏影很驚訝,卻也沒有反對。或許這樣也好,面對面的詳談一次,無論是什麼誤會應該都能解決的吧!
望著少年馳馬離開的背影,寒疏影抱著狐貍嘆息了一聲,【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凌霄沒有回答,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當葉孤城還在山莊的時候,他隱隱的察覺到了幾分異常,可還沒等他弄明白,對方就已經離開了。毛茸茸的尾巴用力蜷了蜷,他再次抱怨著這具沒有任何法力的身體。
西門吹雪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份,凜冬將至。
他瘦了,臉色也更蒼白了,向來愛乾淨的他此刻卻是一身的風塵僕僕,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剛一進門,他就吩咐:“將上次成親用的東西統統拿出來,師父留給我的那些,全部用箱子裝上,送去白雲城。”
寒疏影心下一喜,“你們和好了?”
和好麼?西門吹雪閉了閉眼,他都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爭吵!
深吸一口氣,他一佛衣袖,聲音決然:“你親自帶著東西去一趟!就說下個月初一是個好日子,我等他!”
寒疏影身子一顫,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沒有再說話,毅然轉身離開。
那是她第一次去白雲城,浩瀚的煙波,巍峨的城池,沒有帶給她任何欣喜,將話帶到後,她用了些小法術纔將整整三船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留在了白雲城,然後一刻都沒有停歇,急匆匆的趕了回去。
初一那天,寒風呼嘯,莊裡的梅花早就開了,紅紅白白,層層疊疊,迎風傲立,暗香陣陣。
紛紛揚揚的大雪飄落而下,銀裝素裹,天地蒼茫。
皚皚白雪之中,火紅的衣,墨黑的發,色彩鮮明,醒目之極!
少年靜靜的站在山頭,眺望遠方,等候的姿勢堅定固執,一如他的劍法,執著犀利,一往無前,不留退路!
那一年,他在風雪之中整整等了七天,髮絲成冰,雪漫肩頭,卻依舊沒有等來期待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