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澳門城中,一處小山包。宗本宗老爺懷抱木匣,混在隊伍前列,表情浮夸,步伐矯健。
宗老爺是剛剛才趕上大部隊的。
在這之前,李大嘴李青天處理完牛老爺攔路喊冤事件后,就帶著大部隊去公款吃喝了。而宗老爺則留在市政廳,趁熱打鐵,辦理房地產過戶手續。
領導當眾立下的典型,自然沒人敢怠慢。這個時候大伙也別吃午飯了,幾個公務員用飛一般的速度,將牛老爺之前帶來的所有契書給宗本過了戶。
這些契書里,不但包括了之前宗本盤出去的“廣裕行”系列產業,還有牛老爺積攢了半輩子的“德正行”系列產業。
比起宗本的產業,“德正行”明顯更有規模。這家商行有幾間臨街鋪面,鋪面都有附帶院落。另外還有外圍倉庫,貨場,以及澳門城里的七八處宅邸。
需要注意的是,這七八處宅邸中,只有兩處是牛老爺早先置辦的。而另外幾處,過契的時間通通都在最近——葡萄牙人跑路之前,自然要把不動產出手,而身為翻譯官的牛老爺,則成了最合適的接盤俠。
事實上這其中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地方。之前臨時接收這些產業時,由于時間太緊迫,誰也拿不出這么多資金,所以牛老爺當時并沒有付出太多錢財。他其實和這些跑路的葡國有錢人定了一份君子協定:屋宅地契代管,未來等局勢緩和葡人回歸后,牛老爺落一份人情,奉還宅邸。
然而當最終發現朝廷是鐵了心要將澳門“改土歸流”后,知道葡人在澳門再也不會得勢的牛老爺,便黑吃黑了一把,帶著葡人的房契來新政府過戶了。
不想今天牛老爺被李大嘴黑吃黑,最終這些不動產契約,一股腦被公務員們統統過戶到了宗本宗會董名下。
一頓宴席的功夫也就是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后,李大嘴用餐完畢,宗會董也期期艾艾地抱著匣子走出了市政廳大門。即便以社會我宗老爺的高深修為,此刻的他,依舊在消化著資產“瞬間”巨幅膨脹帶來的荒謬感。
總數超過十間的宅邸,外帶各種鋪面貨場倉庫,以及附屬的浮財(動產),乃至牛老爺私人囤積的各種物資商品,現在全是他宗某人的了。
站在市議會門前,宗老爺仰頭望著藍天白云,表情呆滯,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語:“咸聞改朝換代跑馬圈地,今日始得一嘗......怨不得都要做那開國候......好滋味啊......好滋味......”
對于改朝換代這個詞有了深刻體會的宗老爺,接下來急忙奔赴抱大腿前線。開玩笑呢,小小一個澳門城,他這條舔狗都得了天大好處,這要是哪天曹大人上京,他豈不是真要跑馬圈地了?
所以要趕赴“前線”,抓緊未來更多的機會。
說到前線,之前可能還有些人還看不清風向,但是現在,當大家發現在澳門說了算的并不是官府,而是總兵府派來的這位囂張城主后,這里可真就是“前線”了:能看出來澳門城已經變成白紙,有意進場填補空白的新勢力有很多,李城主身邊現在就是前線。
最終,宗老爺和李大人一行在小山包匯合。
小山包位于澳門城南,植被豐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其上有一座破敗的無人小廟,內里供奉著媽祖像。在后世,城中這類小山早已被夷為平地,建起了高樓大廈。也只有十七世紀的海島,才能給保持著鳥語花香的原始風貌。
李大嘴背著手,一副大領導的派頭,沿著青石板鋪就的石階一步步往上。在他身后跟著的,是各家老爺以及警衛隨從等等足有上百人的隊伍。
爬到山包頂端,李大嘴接過毛巾擦擦汗水,迎著涼爽的海風,解開襯衫上扭扣:“來來來,都喝茶。”
灌一大口涼茶,舒爽地長出一口氣,李大嘴雙手叉腰,擺出偉人指點江山的模樣:“各位,如今葡萄牙人被趕走,這澳門島已經復歸王土,接下來的發展,可就要靠大家共同努力了!”
“不敢當。”
“愿附大人驥尾。”
“不消說,小人定以大人馬首是瞻!”
伴隨著李大嘴問題的,是一連串七嘴八舌的附和聲。除了“葡萄牙”這個發音大伙還有點稍稍不適應之外,其余的,不管李大人接下來葫蘆里賣什么藥,大伙跟進就是了。要不說干什么事都需要先豎個榜樣呢。有了宗董事頓飯功夫變身地產大亨的馬骨在前,現如今是個人都知道抱大腿了。
“呵呵,那可感情好。”
聽到一大波滾滾襲來的表衷心語言后,李大嘴連連點頭,然而臉上的笑容卻有點意義難明:“各位老爺都是體面人,想必說話都是算數的。”
緊接著,李大嘴就給各位老爺們報告了一個噩耗:“事實上,按照總兵大人和本官......主要是本官對未來澳門島的規劃,首先,這里不會再作為貨物集散地,以及中外商人交流的港口了。”
望著瞬間臉色驟變的一幫投機商人們,李大嘴笑容可掬地跟進解釋:“各位都知道,我們弟兄一直以來都在和西洋朋友做生意。這次澳門回歸后,總兵府就要借勢推動朝廷‘改革開放’,允許西洋朋友駕船直入廣州新區了。”
頓了一頓,等到面前這些人想明白他的普通話和新詞之后,李大嘴最后追加確認:“我可以在這里負責任地告訴各位,這項工作不但已經進行,而且推進速度很快。曹大人的奏章昨天就已經發去了朝廷......現如今的皇上和大臣,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廣州新區開埠的請示,是一定能通過的。”
“當然,即便朝廷不答應西洋船入廣州......”
李大嘴說到這里,臉上露出了經典“你懂得”表情。雖然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在場的各位商人都很清楚李大城主的言下之意:朝廷答不答應,這事都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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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確了未來澳門將會被剝離之前賴以存在的外貿功能后,看著面前這些投機份子惶惶不安的表情,李大嘴哈哈一笑,揭開了謎底:“來人啊,把宣傳圖亮開。”
早有準備的隨從立即就地支起了折疊木架,然后將帶來的廣告圖貼在了架子上。很快,一組后世人熟悉的步行街商務促銷高清宣傳圖就出現在了土著面前。
“哼哼,也就是我了。換成那幫人,現在這個時候,誰還有‘配額’做這種事?”
洋洋得意的李大嘴,當仁不讓地肩負起了他曾經熟悉的促銷員工作:“看看吧,澳門的未來,都在這里了。”
土著老爺們聞言,一呼啦撲到了宣傳板面前,其中有不少人還從懷中掏出了手工打造的銀絲邊眼鏡戴在了鼻梁上。
呈現在老爺們面前的,是一幅幅精美的高清大圖。
圖一:和新區白鵝潭大酒店相似的明亮電燈下,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巨大廳堂,其中擺放著一幅幅扇形的綠泥臺面。
每一扇臺面后,都坐著一個露齒微笑,穿著“稀疏”的妙齡女子。大庭廣眾之下,這些女子頭戴長長的白色兔耳,身穿黑色“小衣”,可愛之余,只把那胸前兩團物事鼓鼓囊囊顯露出來,連同裸露在外的雙臂,極盡勾引之能事。
女子面前的綠色扇臺上,除了用白線勾勒出一些奇怪的符號碼子外,其上還扔著一些花色圓餅。
扇臺對面坐著的,則是幾個面紅耳赤,緊盯著臺面上某物,看情形仿似在大喊大叫的男子。這些男子以老爺們最近才學習到的“新區上等人著裝規則”看來,大約也都不是窮鬼。
第一張彩畫過后,第二張彩畫同是一處內殿,貌似是富人家開辦的淫樂戲班。光怪陸離的戲臺上,一排戴著怪異高帽的妖艷女子。這些女子身穿褻衣,腿裹黑色漁網,互相挽臂,媚眼如絲,只把那白生生的大腿齊齊伸出,場面只可意會不可言。
而在那戲臺下方坐著的,也是一桌桌頭發油亮的上等人。期間還能看到端著酒盤,穿梭來去的小廝。
最后一張圖,大約是澳門島的“畫樣”了。其上有高聳入云的大廈,其下行人如螻蟻,車船似果核,氣勢非凡。
“這可就是咱們大澳門的未來發展方向啦!”李大嘴興奮地問道:“各位父老,如何,可看出來什么門道沒有?”
李大嘴的發問并沒有得到土著們的熱烈回應。面面相覷幾眼后,其中一位面相板正的老爺,猶豫一下下后,這才小心翼翼地張口問道:“窯子?賭檔?”
李大嘴原本期翼的臉上,頓時被便秘的表情所替代:“什么窯子賭檔的,忒俗,這是賭城和配套的娛樂設施!哼,不識貨!”
緊接著,李城主眼中又閃爍起了興奮的光芒,臉上遍布著當年夢想即將實現的憧憬......“諸位,其實這賭城啊,弄好了可是利國利民的......尤其是像澳門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為了紀念葡萄牙人滾蛋,將來這里要推平,賭城就起名叫“葡京”......隔壁就叫威尼斯人!”
“嗨,我說,那個誰誰誰,還有那個誰,你們怎么聽一半就走人了?”
“回李大人,小人雖說從商,可族中也是世代良善人家,這窯子賭檔的買賣......求大人還是放過小人吧!”
“我去......”
當天晚些時候,一個消息閃電般在穿越眾之間快樂地流傳開了:李大嘴的澳門發展大計,遭到了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