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艱難蹉跎,歸時一泄如注。
阻擋了開拓者很久的大洋風暴,終于在大船隊回歸時徹底不見了蹤影。出了礁灘密集區后,空載的大船隊乘著順風,用平均八節的航速趕路。
全程只用了七天時間。
1636年6月22日,符有地隨大船隊回到了大燕國南洋總督府駐地:西貢港。
盡管只離開了一個多月時間,但看到檣櫓林立,炮臺雄壯,遍地都是槍手的西貢碼頭時,符有地終于有了回到自家地盤的安全感。
從下柬埔寨王國手中搶來的西貢,是大燕國攻略中南半島的著力點。
從整體局勢來講,眼下的西貢,屬于四面皆敵,南洋總督府的日子其實并不好過。
南面不用說,面臨南洋,總督府要分出很大一部分資源和精力,支撐立錐堡不倒。
東面,是亟需解決掉的安南國。只有打通安南與本土連接,以西貢為核心的廣大新開拓地區,才算是有了踏實的依靠。
北面,是上柬埔寨地區。雖說如今的柬埔寨王國已經很孱弱,但該有的防備還要有。至于出兵平滅那就沒必要了.肥沃的平原地區都來不及占領,誰有那個功夫去鉆野人山。
西面,是心懷叵測的占城地區。這個半獨立的前城邦,有著肥沃的平原和水熱條件,能提供戰略物資占城稻。南洋總督府對此地垂涎欲滴,可解決安南方向的威脅是優先度最高的戰略,所以占城方向目前只能懷柔。
從西貢的現狀就能看出,北方京城里所謂曹氏滅了暹羅的傳聞其實就是謠言。占城地區都還搞不定,怎么能輪到更西面的暹羅。
有這種謠言,主要還是中古時期通訊不發達的原因。信息經過遙遠的距離和時間,就把杭州傳成了汴州。
不過,雖說暹羅眼下還能保持獨立,但都和西貢成鄰居了,能好到哪去?以穿越流氓的尿性,想也知道,什么炮艦外交,大米換剪子換盆,港口租借等等套路早已施加到暹羅人民頭上了。
符有地乘坐的運輸船,是大船隊第七個進入西貢港的。和一個月前相比,商港區居然又多出來一條完工的棧橋。
冒著黑煙的工程船,砸在底樁上的巨大鐵錘,成百上千赤裸著身軀,泡在水中做業的施工人員這一切魔幻壯觀的場景,都令趴在護欄上的符管教看得津津有味。
下船后,符有地輕車熟路回到了港口附近的勞工營地。
現如今的大燕國,但凡是港口、大都市、新開發地區,別的沒有,強制性“格式化”土著的獄政機構是一定有的。
這些機構大同小異,區別只是客戶的“出路”不同。有用來“凈化”的勞工營,也有專門看押苦役的勞教營。
入營,找到管外聯的副所長,符有地先交辦了文件手續。接下來,副所長告訴他:去廣州的船還在備貨,要過幾天才能出發。
符有地倒無所謂,領了號牌,自去分配的宿舍休息不提。
如此修整了兩天,符有地原本打算去西貢城中再轉一圈的,結果副所長跑來說碼頭上工期緊,缺人,叫他明早去幫忙。
幫就幫唄,天下管教是一家。
第二天一早,揣起祖傳瓊州二看配發的黑皮鞭掛在后腰,符有地出門,
踩著集合的點,去操場匯合了本地管教和持槍看守,領了一隊苦役,押著去了碼頭。
碼頭工作枯燥無聊,就是監督苦役去貨倉運貨,然后將貨物運至貨船艙內。
今天苦役搬運的是本地特產:稻米。
緯度更高的大明傳統產糧區,由于小冰河時代的來臨,糧食連年大幅減產。而位于熱帶地區的湄公河平原,雖說也受到氣候影響,但損失并不高。
糧食,是大燕國在南亞占領區最重視的大宗貨物。
沒有足夠的商品糧兜底,就支撐不起國內越來越多的產業工人。穿越眾在大明致力推進的工業化和人口大遷徙,就變成了笑話。
所以,當初從占領西貢的第一時間,緊跟在槍炮的烈焰之后的,就是周邊土地規模化的糧食種植改革。
今天扛著稻米袋的苦役,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是曾經反抗“土地集約化”的原農田所有者。
“啪”的一聲過后,一個正推著小車的苦力,后背挨了一鞭子:“給老子精神點!”
打他并不是因為偷懶,而是規矩。
瓊州二看的規矩:新人入列,再恭順的,最少也要挨一鞭子認識管教,上不封頂。
符管教這個人,性格有點媚上,相應的也就有點苛下。所以條例中各種收拾犯人的方式,他統統執行得比較到位。
所以哪怕今天是在西貢,哪怕是臨時幫忙,在符管教看來,既然上了工,規矩就要執行。于是符管教看管的這一隊勞役,每人或多或少都挨了幾鞭子。
隨著鞭子抽下,挨打的勞役,光著的脊背上頓時出現了一條滲血的紅印,赤裸裸控訴著燕帝國主義的暴行。
然而勞役本人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反而低頭加快了推車的速度:任何反抗管教,或者被看守判斷為反抗管教的行為,都會遭到第一時間射殺。
就這樣符管教又在碼頭幫了兩天忙。到了第三日,他終于收到消息:明日發船。
當天晚些時候,符有地做完了今天最后一項工作:將管轄的勞役人員,統統趕進了船艙。
有過一次經驗的符有地知道,這是再次發往立錐堡的船隊要啟航。這幾天他已經在碼頭上觀察清楚了:有大批的建筑材料、機械設備已經裝了船,今天的勞役人員是最后的“貨物”。
第二日清晨,收拾好行禮的符有地,作為搭船乘客,登上了一艘回廣州的運糧船興安平號。與此同時,一支數量達到十艘的大型船隊,升帆起航,出港往正南方向駛去。
今天毫無疑問是個繁忙的日子。就在符有地等待興安平號啟航的檔口,港外又駛進來另一支大型船隊。
這支船隊的數量也不少,有八艘之多。
從第一艘靠岸的船艙里涌出來的,是背著挎包的工裝人士。符有地一看裝束,就知道這些是什么人了:內地來的移民。
就在這時,興安平號所在的三船編隊,鍋爐升足了壓力,船隊在緩緩震動中啟航了。
隨著船隊漸行漸遠,從越來越多的靠岸船只中涌出的移民,像灰色的螞蟻群落一般,漸漸消失在了符有地視野中。
六月二十八日上午,符有地搭船出航,目的地廣州。
由于從西貢到廣州的航道如今早已是熟路,所以船隊出港后,便升了滿帆,借助難得的順風,沿著安南海岸線,全速開始北上。
身為船隊的領航旗艦,興安平號運輸船,是去年最新下水的蒸汽機帆船型。鐵肋木殼,排水量八百噸,滿載排水量超過一千噸。
在后世,三千噸以下的運輸船,通常被劃為內河型。敢跑大洋載貨的,沒有十萬噸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世界最大油輪,八十萬噸,甲板比航母都長。
可在十七世紀當下,一千噸的興安平號,就是世界級的海洋運輸船了。由于鐵肋木殼自重輕,所以盡管噸位不是最大,但實際載貨量是要超過一千五百噸級的老式帆船的。
身為船上唯一一位搭船的乘客,符有地等到船出了港,運行平穩之后,便去尋船東。
和帶有數字舷號的“國企”運輸船不一樣。像興安平號這種傳統船名,通常意味著這艘船是私人所有。
雖說符有地不清楚這艘船的具體價格,但經常在碼頭監工的他知道,這種帶蒸汽動力系統的新式運輸船,少說也要十五萬兩銀圓以上才能買到,這還要和帥府關系相當妥當才可以。
哪怕是按照傳統,這艘船由幾個船東共同入股,那其中任意一位,對于符有地來說,也都是天文數字身家的大土豪了。所以他第一時間去拜會了船東。
船東姓林,叫林保全,福建福寧州人。留著短發的林船東,五十多歲,穿著簡單,和和氣氣一老頭。
見搭船乘客前來拜會,又穿著公務員制服,老頭也是樂呵呵倒了福建產的上好茶葉,請符管教喝茶。
不想這一喝,居然耗了好久林船東在得知符有地居然去過立錐堡公干過后,大吃一驚,詳細打問起來。
原本符有地也是不打算細說的,結果林船東看出他的顧慮,便拿出自己的身份件:福建船舶業商會副會長。
見到熟悉的體制內證件,符有地知道這位是大人物了。放下心來的他,這才講了一些立錐堡的情況。
林船東極其認真地聽完后,也沒有再多問,而是非常客氣地將符管教送出了艙,并說回頭再請符管教喝茶。
然后在第二日,船東果又派人請了符管教喝茶,話里話外還是在打問立錐堡的情況。
符有地當然知道大闊佬打得什么主意。現如今在曹氏地盤,開拓投資這種話題早已是公開討論的“顯學”了。
然而知道也沒用。 符有地窮鬼一個,根本摻和不起這種事業。于是他只能將自己在立錐堡的見聞當作談資,每天蹭茶之余說一說。
像興安平這種商業運輸船,通常都是經濟航行。順風行帆,逆風燒煤,航速大致恒定在六節左右。相比傳統風帆船只,蒸汽船不光是速度快,更重要的是,蒸汽船只航速穩定。
這樣一來,興安平船隊每日的大致航程也就能推算出來了:6節乘1.8公里乘24小時≈260公里。
于是,出發后的第五日,一路北上的興安平船隊,出現在了一千公里外的順化港外海。
順化是安南南方首府,早先被阮氏統治超過百年。
兩年前,安南北方權臣鄭梉在穿越勢力協助下,盡發大軍南下至順化一線與南方阮氏決戰,最終取得勝利,占領順化,放逐了阮氏一族,名義上統一了安南全境。
如今,兩年多時間過去了。在這期間,順化在穿越勢力的資助下,大力投資基建,已經變成了安南中部的重要中轉港口。
所以,理論上來說,興安平船隊來到順化后,是要進港補煤補水,修整一下再走的。
然而,符有地和林船東問詢出艙觀望后,就知道這次進不了港了:順化南邊大約二十里的海岸地帶,槍炮轟鳴,煙火四起,有兵馬正在廝殺。
“是越人內殘。”不知何時摸出一個望遠鏡的林船東,仔細觀察了一會后,臉色陰沉地放下了望遠鏡,對身旁的大副說道:“升帆,去升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