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將死的時候會看到自己的一生。
麥冬不知道這個說法是真是假,畢竟她沒有死過,但現在,她卻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沒有看到自己的一生,起碼沒想起自己的嬰兒時期,但她的確想起很多以為早已忘卻的記憶。
像是小時候有次麥爸爸回家時給她帶來了一個小球。記得當時她很喜歡,很驚喜,抱著麥爸爸又叫又跳,但不久之后那個球就丟了,再也找不到。她難過了一陣子,但小孩子都是忘性大的,她很快就忘記了這個球,之后再也沒有想起過,連球的顏色都記不清了。但剛剛,她突然又想起了,那是顆黃綠相間的網球,被當時的她當做小皮球拍著玩。
這樣的記憶還有很多,一樁樁一件件,有很多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從有記憶開始,像在腦子里放了一場小電影。
她連意識都是模糊的,思考時腦袋就像一團被攪碎的豆腐,但很奇怪,她居然能很清楚地回憶著這些“小電影”,就像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她清醒地感覺到死亡在一步步接近,靈魂似乎在緩緩上升,就像傳說中的人死后升入天國,但或許也只是因為*的知覺在慢慢消失,精神卻仍然殘存著,所以感覺好像精神在慢慢從*中脫離,造成了靈魂升入天國的假象。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還有心情想這些東西,卻全然沒有正常的害怕和恐慌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沒有牽掛?
小電影放映到高考前夕,全家人為她加油鼓氣的時候。
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回到二十一世紀,哪怕是以鬼魂的形式呢……
似乎還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有想起,可是她太累了,意識越來越沉重,仿佛跌入了一團柔軟的中,只讓人想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忽然間,一片混沌的意識中像是降下一道金色閃電,閃電劈開昏聵,如甘泉玉露滋潤著焦渴的禾苗一般,將隱匿甚至即將消散的意識一一喚醒。
朦朧中聽到一道聲音,語調奇異而溫柔,明明是聽不懂的語言,她卻懂得其中意思——
以吾之血,締結此契。
以吾之名,佑爾長生。
同心共命,見諸神明。
“……同……心……共命,同心……共……命……”
昏暗的山洞內,隨著黑色小龍的呢喃,一人一龍身周出現淺淺的光亮,先是淡淡的淺紅,而后緋紅,而后桃紅,當昏迷的少女也無意識地念出契語,一人一龍的聲音頻率相同,音調相合時,光芒突然大亮!
鮮艷的血液一樣的赤色光芒籠罩了整個山洞,尤以相擁著的一人一龍周圍最為濃郁,圍繞著兩只的光芒幾乎凝成實質,仿佛一塊上好的紅翡,艷麗而微微透明。
而在翡翠般的光芒中,少女的身體正飛速地發生著變化。
被燒傷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水泡破裂、結疤、落疤、長出新的皮膚,正常情況下需要數天時間才能完成的新陳代謝卻在短短幾分鐘內完成。
紅腫可怖的皮膚重新變得光滑白皙,泛著健康的紅潤光澤,完全看不出幾分鐘之前還是一個將死之人。甚至由于全身的皮膚都換了一層,原本被曬成麥色的臉龐和其他經常裸\\露的部位竟然也重新恢復了白皙。
紅光持續了整整一刻鐘,一刻鐘后,紅光漸漸散去,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一人一龍。
不知何時,咕嚕已經睡去,似乎是一時力竭,滿臉掩蓋不住的疲憊。
而它緊抱著的少女也不復方才的慘狀,皮膚紅潤,呼吸平穩,除了衣衫襤褸了一些,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
紅光全部散去后,山洞重新恢復昏暗,洞外急雨聲聲,洞內卻一片寧靜,只有兩道輕重不同卻同樣安穩綿長的呼吸聲交錯著響起。
雨聲未停,山洞里仍是一片昏暗。
麥冬對著一個盛滿清水的石盆,就著昏暗的天光瞅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皮膚白皙紅潤,比她以往任何時期的皮膚都要好,可怖的燒傷也消失不見,甚至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看上去很好是吧?
可偏偏頭發幾乎全被燒光!
東一撮,西一塊,活像被狗啃了——簡直比光頭還讓人不能忍。
不過說起來,為什么連那么嚴重的燒傷都能治好,卻沒把頭發也給變回來呢?
她有些疑惑地想著。她還想起自己剛醒來時,看到完好無損的身體時的震驚,明明失去意識前全身都是燒傷,一覺醒來身上卻沒了半點痕跡,如果不是咕嚕變小的身體,她幾乎要以為所有一切都是她做的一個夢。
原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還能絕處逢生。
她愣愣地站著,想起意識模糊時隱約聽到的那道聲音,不由地出神了。
以吾之血,締結此契。
以吾之名,佑爾長生。
同心共命,見諸神明。
陌生又熟悉的語言,明明只聽過咕嚕幾次似乎是同一種語言的自言自語,她卻完全能夠懂得其中的含義。似乎是類似魔法契約一樣的東西,而契約的作用也很明顯:佑爾長生,同心共命。
長生,共命。
如果咕嚕真的是傳說中的龍,那么可以想見,它的壽命絕對不是她能企及的長度。
其實之前她也隱約意識到這個問題,如果咕嚕的壽命很長或者很短怎么辦?在這個世界,他們彼此依賴,互相是對方的唯一,如果其中一方突然離去該怎么辦?
之前她一直裝鴕鳥,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畢竟現在想這些都還太遠,起碼短期內她不需要面對這些問題。但另一方面,她又下意識地想要鍛煉咕嚕的獨立能力,之前分房睡也有這個顧慮在內,因為鑒于咕嚕那些神奇的能力,她其實已經確信咕嚕會活地長長久久,或者,起碼比她長久。
她無法想象那么黏她的咕嚕在她死去后獨自生活的樣子。
如果契約的意思就是她理解的那樣,是不是意味著,她和咕嚕共享生命?
這其中還有問題,是她分走了咕嚕一半的生命,還是她的生命會和咕嚕一樣長久?如果是分走一半的生命,即便龍族再長壽,對它們而言也是極大的代價。
就像一只螞蟻羨慕人類的長壽,從而要求分走人類一半的壽命一樣,螞蟻可能會覺得人類并沒有太多損失,因為人類的壽命對于螞蟻來說幾乎是漫長地看不到邊際,被分走一半似乎也沒什么關系。
但是,真的沒有關系么?壽命的長度與生長的周期相關,壽命漫長的生物必然伴隨著同樣漫長的生長期。一般工蟻的壽命是三年,對于它們來說,三年就是一生,而擁有最低六七十年壽命的人類則顯得那么長壽,即便分給它們一半生命,仍然還有至少三四十年,仍然是一個它們無法企及的長度。但對于人類而言,初生的三年幾乎是完全懵懂不知事的,三歲而亡是為早夭,三四十歲卻正是人類的壯年時期,這時候死亡無疑是英年早逝。
對比龍族,假使龍的壽命有一萬年,對于人類來說,這是段太漫長的時間,但如果被分走一半的生命,又跟人類的壯年而逝有什么分別。
如果是這樣,她又怎么忍心因為自己的原因使得咕嚕無法體驗完整的生命?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結果,她也根本沒有辦法挽回。
她忽然低下頭,雙手掩面,指縫間瀉出低低的嗚咽聲。
咕嚕幫了她那么多,她卻幾乎都在利用它,利用它在這個世界立足,利用它排解孤獨和恐懼,現在居然還因為她使得它有可能失去一半的生命……
“冬冬~”
身后忽然傳來比平日幼嫩了許多的聲音,麥冬抹了抹眼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身。
轉過身才發現咕嚕已經走到了她身后,由于尺寸變小,現在并排站著,她要比它高許多,只能低著頭跟它說話,“怎么了,咕嚕?”
咕嚕昂著頭,黑漆漆的大眼睛與她對視著,瞳眸中閃爍著純然的喜悅。
“冬冬,草!”
它說著話,小爪子忽然伸出,遞給她一把干草。
干草已經完全失去了水分,顏色變成了有點發白的暗綠色,由于缺水而干癟成一小束。
她不明所以地接過干草,疑惑地看著咕嚕。
“草,蚊子,”咕嚕費力地解釋著,“蚊子不咬……咕嚕……山……找。”
說著又皺起小鼻子,做出一個嫌棄的表情,“臭,扔掉……”
麥冬忽然愣住了。
她沒有忘記火災前的那幾天,咕嚕總是出去亂跑,她還以為它是出去玩,還因為它不像以前那么黏她而郁悶,它總是“玩”地一身狼狽地回來,有時候還會耽誤了吃飯,她還因此而生了它的氣……
她低頭看那把干草,其貌不揚的樣子,低頭一嗅也沒有任何味道,絲毫不像能驅蚊的樣子。
但她毫不懷疑咕嚕的話。
它說能驅蚊,那么這種草就肯定能驅蚊。
她的咕嚕,從來不會騙她。
作者有話要說:媽蛋……五十章的標題好像修改不了了,剛才又改了一下還是沒顯示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