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河隨燕長吟一走便是一個月。他們來到了禺疆境內。
迷陀城。這個散發著奇異幽香與神秘的地方。據說城中家家戶戶養著迷陀花,用了特殊的方法培育,以至于冬天也持續開放著。而迷陀花如它的名字一樣,具有迷惑人心的功效。
越清河與燕長吟到了迷陀城時,已經是晚上。這座傳聞里富有神奇色彩的城與其他城鎮不一樣,一到夜晚家家戶戶閉門不開,長長的主街道連一個人一盞燈都沒有。
越清河提著一盞白燈籠。燕長吟牽著馬,兩人沿著街道走了半天。意外地發現,四周出乎意料地安靜。安靜地就好像沒有人居住一樣。
已然是冬天,夜晚吹起寒冷的風,將越清河的袍子吹起一角,燈籠里的火燭晃了晃。
“燕長吟?!?
越清河覺得有些異常,叫住燕長吟,“你有沒有聞到香味?”
燕長吟也點頭,“聞到了。淡淡的,涼涼的。很古怪的香味。”
越清河拽緊了手里的燈籠手柄。冷風吹來了花的香味,雖然幾近不可聞,但只要一捕捉到那若有若無的絲絲香氣后,就一直縈繞在鼻間,怎么也斷不掉。
這就是傳聞中的,迷陀花的香味?會迷惑人的香味?
越清河搭手在隆起的腹部。這香味,會對孩子有影響嗎?
最近一個月,她的胎動越來越強烈,能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里動作,這種令人感動的共鳴讓越清河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幸福之中。她的孩子,正在她的肚子里動著。她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情緒。她想說的話。這一切都那么奇妙。但如今,越清河對在腹中動著的孩子感到不安。難道是這花香對孩子有所影響,所以讓她的孩子也不舒服起來?
越清河加快了腳下的步子。越往前走,她就越覺得,有點喝醉了的微醺感,雖然是輕微的。但也足以讓人心里警鈴大作了。
終于,越清河看到前方掛了旗幡的客棧在門口亮了兩只燈籠。眉間一喜。和燕長吟快步上前走去。
走近了,看清幡上用禺疆的文字寫著兩個個字,越清河不懂。燕長吟念出來,“夜歸?!?
念完,與越清河對視一眼。
“這是什么意思?不是客棧么?”
越清河發出疑惑。
再看向深紅色的門,門是虛掩的。好不容易找到一處有人有燈的地方。越清河心里又慶幸又存在著疑惑。
這個地方,真的安全嗎?
“姑娘說的真有意思。入夜了,門口還掛著燈籠。不是客棧,是什么?”
一個妙曼的女聲從虛掩的門里傳來??赡苁锹劻嘶ㄏ愕木壒?,越清河覺得這個聲音分外地好聽,如同混雜了絲絲甜香的糖漿。又像一匹最平滑最柔軟的綢緞。撫上去,那種輕且滑的質感。讓人舍不得松開。
相比較與越清河聽到聲音初刻的恍神,燕長吟還是一臉的靜穆蕭索。沒有任何波動。好像門里說話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老頭子。中年大漢。
越清河回過神來,暗暗在心里警戒自己,這個迷陀城處處充滿古怪。一定不可以掉以輕心。
她清清嗓子,向門里說話的女人道:“既然是客棧,那今夜是否還有空房
?”
“當然。我們夜歸。永遠為夜歸的人準備著房間?!?
門里的女人發出輕柔的笑聲,伴隨這繞口令一樣的話,門從里面被推開了。
一個女人從黑暗中現出身形。先入目的,是那玲瓏美妙的曲線,再是鬢邊簪的一大朵開得姿態傲然的花?;ㄊ羌t色的。濃烈艷麗的大紅色。如血一般的大紅。別在發間,整個人的顏色都明艷了起來。最后,是她的臉。令越清河感到驚奇的是,她居然看不清她的臉孔是什么樣子。好像眼前忽然起了一層霧。什么東西都朦朦朧朧。分辨不清。
隨后,她感覺,自己有些困。眼皮變重,漸漸想要合上。她極力想讓自己清醒,想對這個女人說要兩個房間??墒撬龔垙堊?。卻發不出聲音。隨即,她渾身一軟。眼慢慢地合上,倒在燕長吟及時伸過來扶住的臂中。而她手里的燈籠沒有了人力的支撐,“吧嗒”一聲落在地上,燭光搖晃兩下,滅了。
陷入黑暗之中。
“你對她做了什么?”
燕長吟的聲音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驚慌。他淡淡地問。像是和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說話一樣。
女人又笑了笑,聲音在夜色里格外誘人?!拔乙粋€弱女子,哪里會做什么?只是你身邊的這位姑娘,身懷有孕,又經長途跋涉。體格虛弱。聞不慣我的迷陀花香而已。”
說著,她讓開身,為燕長吟讓出一條道。做一個請的手勢。
“兩位客官樓上請?!?
燕長吟沒有多話,扶著越清河。跟著她走了進去。
女子沒有帶燈籠,離了門口兩盞光的照耀,在黑暗的堂中,如同白晝一般自如地穿行。而燕長吟抱著越清河在黑暗中,也沒有任何阻礙。
走到扶手旁,女子轉過頭了,身子靠著木扶手,微微歪著頭。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看著燕長吟。
“客官,你們是睡一間房呢,還是睡兩間房。”
“兩間。”燕長吟言簡意賅。
“哦?你們不是夫妻?”
女子挑起尾音,留一個不是疑惑的疑惑。她其實知道他們不是夫妻,從她剛才稱呼越清河為姑娘就可以看出來。故意這么一問,是有目的的。
“不是?!?
燕長吟依舊言簡意賅。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女人唇角勾笑,“好,那就兩間?!?
說著,離開扶手,步伐優美地踏上了樓梯。
木質樓梯一前一后兩個聲音。在客棧里格外地清晰。
女人一邊為燕長吟引路,一邊做自我介紹?!拔业拿纸邪⒙J且箽w的主人?!?
燕長吟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阿蔓低低一笑,“你這個男人,真有意思,難道你不說說,你叫什么?”
“我無名無姓。”燕長吟橫抱著越清河,從對方身上探知而得,她睡得很深。眉間不可見地一皺。
“阿蔓。你能不能將你頭上的花摘下來?”
阿蔓了然。對燕長吟主動與她說話感到愉悅。抬了抬柔弱無骨的手。
“不必擔心,進了我為你們準備的屋子就會好了?!?
說話間,二樓到了。阿蔓引著他。到了走廊的盡頭,伸手推開了門。
“到了。”
燕長吟將越清河放在床上。剛給她蓋上被子。阿蔓就在一邊說,“你真細心。真是個好哥哥?!?
燕長吟進屋就聞到一股有別與魅惑的迷陀花香的淡雅之氣。想必是刻意針對入了迷陀的人而制作的。
守著越清河片刻,感覺到她的呼吸逐漸由緩慢恢復到正常,他才起身,說了句:“你看錯了。我不是她的哥哥?!?
“不是她哥哥,又不是她丈夫。卻對她如此體貼,那阿蔓可就對你們的身份感到好奇了。”
燕長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她曾經救過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阿蔓順從地跟他出門,看著他等她出來后為越清河關上房門。笑著說:“原來是報恩。真有意思。夜歸已經好久沒有碰到像你這么有意思的客人了?!闭f著,貼近了燕長吟,那朵美麗的花在他下巴處散發出濃烈的香氣。她壓低了聲音,蠱惑道:“深夜來迷陀城,見到無一處燈火卻沒有絲毫害怕。你一定是個從容的人。
聞到有蠱惑性質的花香卻沒有反應,說明你是個身懷武藝的人,而且還不低。
見到我這樣的女人,卻沒有興趣……”
阿蔓伸出纖纖玉指,抵在燕長吟胸口,“要么,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要么,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
阿蔓嚀喃一聲,軟在燕長吟懷里。身上散發出濃烈的女子芳香,勾魂攝魄。
她的意圖如此明顯。聲音軟地像化了的糖漿。
“無論你是這兩種的哪一種,今夜,阿蔓都是你的?!?
燕長吟有片刻的怔緩。就在阿蔓以為他同意了她盛情的邀請之后。燕長吟卻推開了她。臉上無任何波瀾。
“你錯了。還有第三種,那就是我心里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
他退開兩步,從懷里掏出火折子,點亮了走廊上立著的燈。揭去了黑夜里曖昧不明的氣氛。
借著透亮的燈光,被推開的阿蔓這才看到,眼前的男人身上穿著的,是怎樣的衣服。
“你……”
她語氣里不再是魅惑,而是驚訝。
“你身上穿的。是喪服?”
“是。我的妻子去世了。她走的時候,我立下誓言,要為她守一輩子的喪。所以阿蔓姑娘。我不是你的夜歸人。你還是告訴我,我的房間在哪里?!?
燕長吟語氣平靜。在燈光下,他的面容已不復青春。帶了遲暮般的滄桑。那滄桑里,又是不咸不淡的寧靜。好像他整個人,都被包裹在其中。外界萬物,都不與他有絲毫關系。
阿蔓怔住了。唇邊綻放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是為自己悲哀,還是為燕長吟悲哀。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我的夜歸人?”
燕長吟沒有回答。
阿蔓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間屋子,示意他的房間在那。
燕長吟道謝,便門口走去。
直到門開了,人進去了,門又關了。阿蔓才從剛才沒有人回答的問題中回過神來。
有一聲虛無縹緲的嘆息隨著鬢邊花墜落。
“大概,他也和我一樣,在等著一個永遠不會歸來的夜歸人吧……”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