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別……別……”老太太一個勁兒地撫摸著元宵的頭發(fā), 和金敏那堅硬地亂炸的頭發(fā)不同,元宵的頭發(fā)柔軟服帖,“孩子啊, 你也明白我這等人的苦了吧?”
元宵把頭埋在老太太的懷里想到了早年失蹤的金大彪, 連連點頭:“嗯……”
“哎~”老太太吸溜著鼻涕, “你說他們那些白眼狼還會回來嗎?”
“嗯嗯……”元宵抬起頭, 和老太太四目相對, “會回來的,等我高考完,掘地三尺也得把他們挖出來!”
“我去!”老太太拍了一下元宵的腦門, 突然笑了,“死人才需要掘地三尺呢!你是學傻了吧, 把他們?nèi)踔貋? 明白嗎?”
“嗯!”元宵又一次把頭埋進了老太太的懷里。
……
沒了金敏, 沒了許多驚喜,元宵的日子過得不咸不淡, 倒是可以全身心地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了。陸浩波和齊磊也都鉚著勁兒,像做傳|銷似地一遍遍在班上洗|腦,各種威逼利誘教大家收心學習,就差鼓動大家唱革|命歌曲了,七班和九班的學生, 在與世隔絕的七樓, 看著一點兒點兒臨近的高考竟然也和樓下幾個班的孩子似的, 變得灰頭土臉起來。
期末考結(jié)束, 學校只給了兩周的寒假。想著為了這場考試已經(jīng)兩禮拜沒去看過老頭老太太了, 元宵出了考場直接奔向毛紡廠。
沒提前打招呼,直接去, 敲了半天門,老太太才來給開的。
“您是怎么了?”元宵進門就發(fā)現(xiàn)老太太臉色發(fā)白,無精打采。
“這兩禮拜,感冒了一遭,剛好點兒,又胃痛,我這胃一輩子沒這么痛過。”
元宵坐在老太太身邊,看著茶幾下面藏著的一堆藥瓶,突然心痛:“奶奶,您是不是不罵人不痛快?”
老太太聽元宵這么一說,捂著胃的手松了松:“什么意思?”
“我聽人說,胃痛多半是給氣的,您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想罵人,沒事兒,我能頂住,就像以前罵金敏似的,罵我死兔崽子也沒事兒!”
“呵呵~”老太太徹底松開了手,拍著元宵的后背,“在你眼里,奶奶就那德性?”
“要不您打我一頓?我覺得您這是壓力性胃痛。”元宵轉(zhuǎn)過身,笑嘻嘻地看著老太太。
“哎,也許就是被氣了吧。金大妞懷孕了,找了一個鐘點工來照顧我和你爺爺,我嫌她亂花錢,把鐘點工打發(fā)走了。就是個感冒而已,沒必要興師動眾地,你說呢?”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看著元宵。
元宵心里明知道多個人照顧老兩口是對的,卻又無奈地點頭,“嗯~”
“金大妞歲數(shù)大了,好不容易懷了孕,我不能給她添堵啊,”老太太突然想起元宵之前說元媽也是高齡產(chǎn)婦,連忙問,“你媽還好嗎?”
元宵已經(jīng)好久沒去過老媽那兒了。看到他們就覺得別扭,他猜想?yún)菚栽轮懒俗约旱男韵騾前挚隙ㄒ仓懒耍偱滤麄円徊涣羯窬桶言掝}扯到這上面。不過想到那粉撲撲的小妹妹,元宵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拉回心思,回了老太太:“好著呢,現(xiàn)在的醫(yī)學很發(fā)達,醫(yī)生的醫(yī)術(shù)也很高明。”
“哎~”老太太掰著元宵的手腕,拍著他的手心,笑瞇瞇地說,“哎別說,我覺得你也是當醫(yī)生的料,和你才聊了幾句,我這胃就不痛了,”說著,老太太起身,抖了抖身子又重新坐下,“真的!神奇!”
果然讓元宵猜中了,老太太就是精神壓力大到胃痛,看到元宵,心情舒暢了,自然也就不那么難受了。元宵笑著幫她倒了杯溫開水:“那行,以后我就當個醫(yī)生吧!”
這話不是說著開玩笑的。老媽住院大出血的那一次,那個氣定神閑的醫(yī)生,一陣風來一陣風走的樣子,時刻徘徊在他的腦海。那么命懸一刻的場景,本應該緊張到心臟都要蹦出來的,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人出現(xiàn),元宵才不致于崩潰。加上這幾個月,在老頭老太太跟前呆著,幫他們看藥品說明書,查點兒靠譜的醫(yī)學科普文章,再加上齊磊這個曾經(jīng)夢想當醫(yī)生的化學老師的熏陶,還真對醫(yī)學產(chǎn)生了興趣。
晚上,元宵隨便熬了點水果粥,吃了飯便伺候著兩位老人早早睡覺。拉了燈,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在漆黑的屋里,老太太說:“陪我說會兒話吧?”
元宵蹲在床邊,捏著奶奶的手,壓低聲音說:“好的!”
那邊兒的老爺子也沒睡著,“咿咿呀呀”地亂叫著。老太太幫忙翻譯了一下:“你爺爺說大點兒聲,他也要聽。”
“哈哈哈~”元宵笑著,起身抬了張小凳子,坐在奶奶床邊,握起她的手,“那奶奶您給我講講金敏小時候吧?”
“他?又囊又倔!”奶奶說完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想了一會兒才開始說,“他小時候爹不疼娘不愛,總被同學嘲笑。我一站在陽臺上看他抽抽嗒嗒地回來,氣就不打一處來。他爸離家出走的那年,我情緒不好,看見這小子就來氣,有一天看他又哭著回來了,索性沒給他開門,想著就這么跟他爸似的消失了得了。結(jié)果,這小子扒在門上哭了半天,又是砸又是踹,把整個樓里的人都引了出來。我冷靜下來覺得自己不對,剛給打開門,你猜他說什么?這小兔崽子沖著我肚子頂了一頭,指著我說, ‘你當我是稀罕這個破家呢?我是怕我媽回來找不到我!’聽他這么一句,我那心呀酸成了一缸泡菜,那么屁大點兒孩子,被人拋棄了都還不明白呢!不過說來也怪,打那以后,那小子竟然當著我的面再沒掉過一滴淚!”
元宵以前聽金敏說過,他要留在這里等老媽回來,雖然嘴上應承著,心里卻笑過他小孩子脾氣。卻沒想到那種執(zhí)念,那么早就扎了根,是促使著一個幼小的孩童,堅強地在眾人的口舌中,在撒潑耍狠的祖輩前,在混亂不堪的家里,在破敗蕭條的毛紡廠堅強地成長著的唯一信念!
他不由得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操!自己真是個混蛋!逼得金敏連這堅實的信念都不要了,要逃要跑,要離開這里,還離的遠遠的!
……
兩周的寒假里,元宵也是成天把書本抱在手上,走到哪里都要背一背書。之前沒有目標,學起來很容易犯困,如今想上醫(yī)學院,想想血泊里的老媽和可愛的小寶,還有毛紡廠的兩位老人,立刻又滿血復活。
大年三十,元宵神情呆滯地被叫去了吳家,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響起的時候,他才驚覺又過了一年。一頓飯吃地心不在焉,元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金敏的事情她再也沒有聽兒子談起,學習又壓地他喘不上氣,看著一點點消瘦下去的身板,元媽不住地嘆氣,卻也無話可說。
出了門被冷風一吹,元宵不僅哆嗦起來,街上竄出來的孩子,嬉笑打鬧的笑臉,纏繞在小樹上稀稀拉拉的小彩燈。元宵咬著牙苦笑——若不是遇到了金敏,今年和去年又有什么差別!
遠處駛來一輛出租車,他伸手攔下,鉆進車里本想直接回家看書,卻鬼使神差地說:“師傅,麻煩走五墳山,健身步道的口子。”
司機聽了微微一笑:“您也去祈福呢?”
元宵微笑著并沒有答話。
到了山下,他就悶著頭往上爬。已經(jīng)記不清眼下的路和去年的路有什么不同,只是一邊踩在臺階上,一邊回憶著金敏,他的一切,不同的笑臉,不同的發(fā)色,特有的語氣,特別的穿衣風格,溫暖的手指,溫柔的唇……到了半山腰的觀景臺,元宵趴在欄桿上,看著山下的萬家燈火,再也抑制不住,大聲地呼喊:“金敏!你等著!你tm給我好好等著!等我逮到你!揍死你!”
吼完一通,準備轉(zhuǎn)身繼續(xù)往上爬,才發(fā)現(xiàn)上半截的路燈也都亮著燈,一路走到山頂,在兩人一起躺過的觀景平臺上,元宵抽出根煙,點著,深吸一口,站在最中心的位置蹦跳了幾下,煙氣從口鼻噴薄而出,他又一次大喊,聲音是嘶啞顫抖的:“金敏!金敏!對不起!謝謝你!我愛你!回來吧!”
這沖著山下喊出去的表白聲,瞬間吸引了排著長隊準備進廟里祈福的人們。元宵看著他們覺得既陌生又熟悉,忍不住去尋找之前那個老奶奶的身影,結(jié)果目光搜了一圈也沒搜到。百無聊賴地躺在平臺上,掏出學霸機,金敏走后的這幾個月里,雖然學業(yè)繁忙,但一有空,他還是會隨便兒錄點東西。他一遍遍地聽著,爬山上來的那股熱氣漸漸消散,他掏出手機設(shè)定了一個高考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