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進去……你們不是去通報了嗎?怎么這么慢!他,他是大夫,你們不讓我進去,就讓他進去總行吧……”
方府門口的幾個家丁頭疼地看著面前又鬧又叫姑娘。
“阿利雅,你不要急,人家才剛剛進去,再等一會吧。”墨印溫言道。
韻雅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回身給墨印攏了攏大氅,伸手想要去探他額頭,他卻微微側開頭,從她手下移開,抬眼看了方府大門一眼,提醒她:“有人來了。”
只見來人與守在門口的人交頭說了幾句,兩人互對了一下眼色。
終于,還是有一個人站了出來,看了韻雅身后的墨印一眼,只怕,能制得住這姑娘的就只有那個年輕人了吧!“慕容姑娘,很抱歉,老爺說了,生死由命,多謝姑娘的好意。”
“什么?”她臉色一變,狠狠地瞪了
方府的人為難地看著鬧了大半天的姑娘,他們也想要讓她進去呀,可是老爺聽了她的名字后,臉色鐵青得嚇人,如何也不肯讓她進府一步。
慕容韻雅,慕容韻雅……跟少爺同姓呢!怎么個回事?難不成會是小姐?家丁想到這里不禁笑了起來,真笨,怎么可能呢?如果真有個這么標致的小姐,還愁不能和小王爺結親嗎?
“阿利雅,你怎么鬧,只是為難他們罷了,里面的人是聽不到的。”
他聲音不大,卻讓韻雅乖乖地閉了上嘴,退到他的身側。
抬頭望著他依舊蒼白的側臉,心中不禁又是一揪。
那日,他答應她要來的,可是卻還附加了一個條件,在夏丘節回莊之前,她不可以干涉他的行動。而她那時侯心里只一心掛著哥哥,竟然真傻乎乎的答應了。
可是,她現在后悔了,非常的后悔!
夏丘節是在她答應了他的三天后才回來的,而那三日,他則機會是不做休息的,若像平日里,待在書房讀讀寫寫,那倒也還是好的,偏偏他還日日往外跑,風里來雪里去的,而她,偏偏還喊不得,只能跟在他身后,他累了,倦了,遞上一杯熱茶,再看著他茶喝不了一半又開始奔忙。
昨日,夏丘節剛剛才回來,她想要讓墨印先歇一日再來,他卻說救人如救火,已經拖了三日了,怎么還能再等?今天一大早,便迫她將他帶了來。
墨印看她微微擰起眉頭,將頭側開,不讓她看清自己的臉色:“阿利雅,直接闖進去。”他的聲音一如平日淡定平靜,但眼中卻不復平日里或溫和,或調笑的神色。
韻雅一句話也沒有說,幾步上前,一抹淺綠色的粉末撒出,她滿意地看著幾名家丁軟倒。
“留人醉”一直很醉人,她知道的。
墨印笑著搖頭,這丫頭,難不成永遠都只會這一招?
“砰!”的一聲,韻雅情急之下,力氣極大,竟一腳將朱紅的大門踹開。
深深庭院,一如當初。
她愣愣地看著庭院中的花木。
一切,一如當初。
驀然眼眶一濕,她呆立住,腳竟挪不開半步。
我回來了,那個被放逐天涯的孩子回來了。
她回頭看向墨印,卻發現他已站在她的身后。微涼的手握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手指冰冷,而掌心卻仿佛燃住一團火焰,出奇的滾燙,那種溫暖從指掌傳遞到她的心間,讓她莫明的心安。
手指緊了緊,她也反握住了他。
兩手相牽,十指相扣,那之中,脈脈情意,總有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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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有座云落樓,人人都知道,那是個買賣人命的地方,染遍鮮血,血腥的氣息,該是幾里也不能斷絕。
但很少有人知道,并州城里的方家,也有個云落樓。
同樣的名字,不同的是,方家的云落樓不是鮮紅的,而是翠綠的。
滿院挺拔青翠的竹子,掩映著竹林深處的那一座小竹樓,竹樓邊上,有這里唯一的異類——一棵似乎不復年輕的青梅樹。
韻雅站在青梅樹下,無聲地呆立,一會兒,只要一會兒,只是一會兒,我已離開太久了,我已太久不知這滿樹青梅的滋味,那種寫遍了我幼年里記憶的酸澀的滋味。
我,真的很歡喜的,哥哥,你知道嗎?
竹樓里,忽然傳出幾聲低低的咳嗽聲,接著,又是半晌無聲。
風過竹林,竹聲如海。
在如濤的竹聲中,聽得竹樓里的人吃力地說話:“是誰?是不是……是不是……你……”那聲音沙啞得幾不成聲,可是,她竟然還是能聽得懂他在說什么。
聲音隱隱的有幾分期盼,似乎是等誰,等著誰來,而那人卻久久不歸。
韻雅幾步到竹樓前,卻又忽然頓住腳,那么些年了,惟恐流年暗換,物是人非。
她回過頭,去尋找那一抹碧如翠竹的身影,那抹清淺的碧色,總能讓她淡淡的心安。
他正站在一片翠竹之中,對著她笑。
阿利雅,有些事,只有你自己去看,去做,有些結,只有你自己能打開,我是幫不了你的。
她也還他微笑。
猶豫著,終于還是輕輕扣響了門。
里面的人,輕輕一嘆,似乎是失望了:“你……你……走吧……咳咳咳咳……”話未說完,卻是一陣更為劇烈的嗆咳。
那聲音里的寂寥,她還是聽出來了,就是那咳嗽聲中,似乎也是帶著淡淡淡淡的寂寞,她的心一糾,眼睛一酸,眼淚掉了下來,是哥哥,還是那個從小疼她寵她縱容她的哥哥呀!
人,還是那個人,沒有變的,不會變的!
“哥哥……”輕啟朱唇,輕輕喚出了那兩個字,終于,終于還是喊了出來啊,哥哥,是我,我是小雅,扭頭嗅著那一枝青梅的小雅啊!
四周忽然寂靜。
然后,風吹過,竹林里一片濤響。
“小雅?”竹樓里一聲低低的質疑,接著蟋蟋簌簌的一陣響動,門,忽然被打開。
門中,白衣的男子扶墻而立,俊雅秀氣,比韻雅大了不過三四歲,卻多了不少成熟穩重,盯著門外的女子,蒼白的臉上浮出了驚喜,微微有幾分笑意。
門外,那個女子卻不禁淚眼婆娑,她想要撲上去抱住他,像幼時一樣,靠著他單薄的肩膀,聽他給她講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可是,此刻,卻住了腳步,只有目光可以移動——隨著眼前的這個人移動。
“小雅……”他認出了她,低聲喚著她的名,一如兒時在園中嬉戲,她躲身在石縫間,他一聲聲戚戚切切的找尋。
是我,是我……她想這么回答他的,可是唇間反反復復,喃喃低語的只是這樣兩個字:“哥哥……哥哥……”
他終是將她攬入了懷中,小雅,小雅,你,終于是回家了。
忽然,慕容云洛將緊緊攏在她肩上的手松開,扭過身去,扶著門框,掩唇一陣劇烈的嗆咳,臉上還有幾分相逢的喜悅來不及收起,便已擰緊了眉頭,他咳得那么辛苦,仿佛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一般。
韻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眼睜睜地看著血色從他臉上消散不見,有眼睜睜地看著血色從他的指掌間無聲的滑落。
她面色雪白,眼眸漆黑。
“阿利雅,快扶他回去躺著……”墨印邊說著,邊向竹樓的方向走來。
阿利雅?慕容云洛抬眼看向舉步走來的青衣男子,他喊她“阿利雅”?這個稱呼——他只聽娘這么喊過小雅。
小雅,難道,這也是你最親的人?
他受傷了,很重的劍傷。
傷口深逾七寸,他的身子單薄,那一劍幾乎是穿透了他的胸膛。傷口沒有經過好好的處理,已經發炎紅腫,同時也導致他高熱不退。
墨印細細看了云洛的傷口,皺了皺眉頭。
“怎么?很嚴重嗎?”韻雅心里一揪。
“不,還好,傷口處理一下就好了。”順手將方子寫好,打發她去抓藥,將她支走了,處理傷口的過程,還是不要讓她看著的好。
手指在藥箱里徘徊,許久的猶豫不決,要不要用麻醉呢?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慕容云洛天生體弱,心疾肺疾都頗為棘手,這一劍偏偏還傷了他的肺,而他似乎是不將傷放在心上,否則怎么會傷成了這樣都不肯去治?若用了麻醉,他的求生意識很弱,能醒得過來嗎?但,若是不用,就他這樣的身子,那疼痛可能撐得過去?
“怎么了……救……救不過來了……”床上的人竟然沒有昏睡過去,半晌不見墨印有什么舉動,冷冷地開口問。
“不是,只要你不放棄就能活得下去。”
慕容云洛不說話,挑了挑眉,是嗎?可是,請給我一個不放棄的理由。
墨印還是將蠟燭點了起來,邊細細挑選著刀,邊道:“活下去,不管你之前經歷了什么,可是現在阿利雅不要你死。”
“我以為……以為……我這樣的人……你們這些人會得而誅之的……咳咳”
墨印淡淡一笑:“她要你活,我便不會讓你死。”說著,又將頭低下去,調配起敷傷的藥膏,一會兒又抬頭問他:“你,你受得住痛嗎?”
慕容云洛沒有說話,只是勾了勾唇。
“好吧。”墨印深深吸了口氣,捏起刀。
刀刃在火上游走,橘紅的火焰,在刀刃上映出的,卻是一片血紅。
那是他最快的速度,手起刀落,排出膿血,割出潰爛的腐肉,用藥水清洗傷口,上藥,包扎,并一邊注意著慕容云洛的臉色,一心幾用,就一處傷口,但包扎完時,額上已經沁出了點點汗水。
末了,為他搭了搭脈,墨印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里面的藥丸,只剩下一枚了,嘆口氣,卻還是將那唯一的藥丸送入慕容云洛口中。
韻雅回來的時候,慕容云洛已經睡去,墨印將東西收拾齊整,倚在床邊閉著眼歇著。
她小心地將藥碗放在一邊,看想那兩個人。
都是面色蒼白的閉著眼。
慕容云洛倒是舒服地躺在床上,臉色雖然不好,但睡得很安穩,眉頭竟然舒展開了。
相形下,似乎墨印更為不好一些,他將頭抵在床柱上,臉上有一抹詭異的紅色,嘴唇干燥微微有些干裂,唇色慘白,卻又隱隱透著青紫,眉頭緊緊擰著,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他,睡著了嗎?
韻雅解下身上的輕裘,小心地蓋到墨印身上,卻依然驚動了他。
墨印倦倦地睜開了眼。
“你怎么樣?”韻雅擔心地瞅他。
他卻顧左右而言他:“藥好了?你快先放他喝下。”
“我問,你怎么樣?”
“你先喂他喝藥。”
“為什么?”
“因為一會你得送我回去。”
她的手還是不顧他的躲閃貼上他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灼傷了她的手,從指尖原來,他一直在發熱,原來,他,還一直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