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巡撫衙門。
整個南昌府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朝廷的消息早已傳來,表面上看整個南昌似乎仍然一切如舊,可是在這井井有條的次序之下,卻已是暗濤洶涌。
寧王那邊車馬如龍,據說盛況空前,甚至一些藏匿起來的汪洋大盜也突然出現在了街頭,成為了王府的貴賓,大搖大擺的出現在南昌府,官府居然不敢過問。
消息傳來的那一天,寧王據說正在舉行宴會,有不少官員都在參加,隨后寧王突然離席,宣布宴會結束,緊接著,王府的護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取消掉了假日,日夜守備王府。
南昌府外頭的幾個縣,也都出現了大大小小數十故的山賊,他們毫無顧忌,甚至直接將自己的營地扎在了城外頭,官府照樣還是不敢問。
王府的田莊里,也出現了許多形跡可疑的人,各個城市中,一些三教九流的活動很是猖獗,有個叫貫天教的所謂大師,居然在繩經塔設壇,大肆向人宣講大明乃是火德,而如今天子倒行逆施,天下就要大亂,若宗室之中無人挺身而出,改朝換代便不遠了。
這種言論,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南昌府衙門去拿人,誰知道反被人打了走,最后衙門不得不求助當地軍戶所,當地軍戶所卻是言辭曖昧,袖手旁觀。
事情已經越來越離開了原本的掌控,就在昨日,據說上高縣縣令自殺。在花廳里懸梁自盡,上高縣乃是朱宸濠的封地,當地的官員死了,上高王居然不聞不問,巡撫衙門要派人去查,事先知會一聲上高王,誰知卻沒有得到允許。理由是上高乃是上高王的地頭,這里出了事,自然由上高王府來管。巡撫衙門不得過問。
這倒是奇了,上高只是他朱宸濠的封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時候上高縣成了他朱宸濠的地頭,甚至連巡撫衙門都不能過問?
可是更奇怪的還在后頭,帶人去查辦此案的都頭怏怏回來,巡撫勃然大怒,下令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員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結果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朱倩居然回絕,說是手頭積案太多,無能為力。
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告訴巡撫大人,老子很忙。沒功夫搭理你。
這哪里像是一個下官說的話,而且據說按察使回絕了巡撫大人之后,隨即便去拜訪寧王去了。
要出大事了……
到了這個境地,如是江西巡撫胡如海還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么那就真的成了一頭蠢豬了,好在胡如海早就將自己的家眷送了出去。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兇險,自己負有守土職責,吃著皇糧,最壞的結果就是朝廷給自己上謚號,想必在這謚號之中,多一個忠字而已。
胡如海預感到。寧王最后一塊遮羞布只怕也要準備撕下來,而自己,將成為第一個替罪羊,想到這里,他幾夜都沒有睡過安生覺,有時希望寧王能幡然悔悟,有時又希望朝廷有旨意來,心里五味雜陳,偏偏又覺得自己所思的都是妄想。
日子又過了兩天,寧王果然動了手,他以南昌城內混入了盜賊為由開始搜查各衙門,說是發現有反賊混進了去,為了各家大人的安危,于是派了護衛直接進了衙門搜查。
這真是膽大包天,寧王的腦門上幾乎等于寫滿了爺要造反的字樣,國朝這么多年,除了那靖難的燕王,還真沒有出過這么放肆的事。
搜查自然是無果,可是護衛們留了下來,保護各家大人,巡撫衙門這邊的差役似乎都看出了風頭不太對勁,竟是一個個不見了蹤影,平時除了胡如海和幾個心腹每日按時辦公,整個巡撫衙門空蕩蕩的。
而且胡如海還聽說,南昌城的城門已經封閉了,說是要嚴防亂黨,這簡直就是笑話,胡如海知道,這寧王才是真正的亂黨,可是直到寧王圖窮匕見的時候,他才突然知道,自己這巡撫竟的一點作為都沒有,只有任人擺布的份,他原本以為,寧王對巡撫衙門還會一丁點的忌憚,至少巡撫有調動軍戶所的權利,一旦寧王敢滋事,軍戶就可以和王府的護衛對峙。
可是誰知……結果和他所想的卻是全然不一樣。
城外的那些軍戶所,寧王也派人去搜查,也是以搜查亂黨的名義,結果這些平時一個個在自己面前吹噓的武官竟是作聲不得,不但任那些王府護衛搜查,而且想怎么擺布就怎么擺布,幾個武官都以私通亂黨的名義逮捕,結果竟是一個人都不敢表現出絲毫的不滿。
倒是聽說,在臨江那邊,有個千戶所和王府的護衛起了沖突,可也只是沖突而已,千戶對寧王的護衛很是不滿,帶人將他們堵在外頭,隨后,數百護衛一擁而上,將百來個軍戶打的滿地找牙,那千戶也以被就地拿下,現在還生死未卜。
形勢已經一面倒了,胡如海最后一點的權利也已經剝奪,每日在衙門里無所事事,政令出不去,一切都是枉然。便是他想奏陳君上的奏書也發不出去,因為外頭的王府護衛對他的監控十分嚴密,他手頭也沒有信得過的人,就算是有人肯為他送奏書,多半也出不了城門。
胡如海顯得很焦慮,他已經明白,自己已經成了階下囚了,而更壞的消息在十月十三這一日來了,一隊王府護衛前來,請他前去王府赴宴。
鴻門宴……
這是胡如海第一個念頭,可是寧王有請,他不得不去。因此只好戴了紗帽,穿了官袍,事后才發現一個新的問題出來了,寧王府根本就沒有為他準備車駕,而他的轎夫也已經逃的不見了蹤影,距離巡撫衙門到寧王府也有一段路程,他只得步行過去。
街面上出了許多兵丁,而且胡如海發現,居然還有不少根本不是官軍,看他們的裝束,倒像是一些拿著武器的盜賊,這些人比護衛和官軍更兇惡一些,胡如海有一種大難臨頭的預感。
好不容易步行到了寧王府,令胡如海心情輕松的是,他總算是見到了幾個老相識,布政司的幾個官員他都認得,他們幾個也顯得很是落魄,自從寧王的護衛圍住了各個衙門之后,大家就很少走動,這些人見了胡如海過來,紛紛過來行禮,除此之外,還有南昌府知府衙門的兩個人,也都過來和他說話。
其中那南昌府知府湊近胡如海,壓低聲音提醒胡如海道:“大人,這王府里多半藏了刀斧手,大人小心。”
胡如海心情復雜的點了點頭,朝他低聲道:“到了這個地步,小心不小心又有何用?”
說罷,一隊護衛趕過來,請他們到大殿中去。
數十個官員,像是被押解去刑場的人犯,在護衛的監視下終于進了大殿。
大殿里頭,已擺好了數十張酒桌,已經有不少的人就坐了,在座的有一些武官,也有王府的幕僚和長史以及一些官員,更有不少,雖然穿著華美的衣衫卻面色黝黑面露兇悍的人,這些人大聲喧嘩,毫無禮節的大聲嚷嚷,相互著勸酒,聲浪就差要把整個屋頂要掀起來。
南昌府知府和胡如海同坐,他低聲指了鄰座一個人低聲道:“大人,這個人我認得,乃是橫行鄱陽湖的大盜楊十三,此人曾被知府衙門拿捕過,案子還是下官親自審的,只是后來,卻有人劫獄,把這人營救走了,大人還記得嗎?這事兒還害的下官……”這知府搖搖頭,面露苦澀。
胡如海臉色卻越來越冷峻,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有些六神無主了,寧王請這些人和自己來,到底想做什么?
此時宴會的正主寧王還沒有到,在座的賓客已經達到了百人之多,上高王朱宸濠卻是帶著劉養正幾個到了,在座的不少人見了朱宸濠,紛紛站起來行禮,除了一些朝廷命官仍舊坐著,滿堂都是歡聲笑語。
朱宸濠顯得很矜持,只是壓壓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禮,他的臉色微微脹紅,顯得很激動,目光忍不住掠過了胡如海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諸位……”朱宸濠高聲道:“諸位少待,我家父王隨即便到,今日請諸位來,是有大事要和諸位相商。”
他拋下了一句話,隨即便領著幾個心腹尋了個桌子坐下。
胡如海眼睛忍不住去看朱宸濠,竟是發現朱宸濠眼神陰冷的也在看著自己,他連忙撇開目光。
緊接著,一串爆竹聲響起,有人在外頭高聲唱諾:“寧王殿下到。”
所有的眼睛全部專注的看向了大殿的門洞,那歡笑的聲音也剎那間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