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已經抵達了劉吉府邸的后門。
后門是一處窄巷,平時也無人經過,不過在巷子口卻已經有人在這兒守候了,見了馬車過來,守候在這里的劉家家人作揖輕聲問了一句:“可是萬指揮使嗎?”
趕車的馬夫應道:“正是。”
這些家人才準許馬夫驅車通過,而隨即,萬通從車中下來。
萬通如今也已是老邁不堪了,尤其是入京之后,屢屢經受打擊,原以為還能大展宏圖,誰知卻是被人當作了呆子、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所謂的錦衣衛指揮使,其實只是個笑話,一開始還能使喚幾個人,到了后來,連北鎮府司的書吏都唯那柳乘風的命是從了,許多事他萬通說的不算數,唯有柳乘風點了頭下頭的人才肯去實施。
而他……
其實就是個每日去當值的笑話,不少校尉和書吏,背地里對他多有取笑之詞,更有一次,一個百戶在外侯見,萬通因為耽擱了,讓這百戶在外等候,這百戶竟是大著膽子直接闖進去,告訴他萬通,奉柳僉事之命,要加大各衛上街巡邏的人手。
萬通積攢了一肚子的氣,可是偏偏卻是拿人家一點辦法都沒有,他雖是勃然大怒的要拿這百戶去治罪,誰知連個校尉都叫不動,人家非但不聽他指揮使的命令,甚至還嘻嘻哈哈的向這百戶行禮問好。
到了這個地步,萬通當然明白。他如今只是個提線木偶,宮里對他表面上優渥,暗中卻是厭惡到極點。衛所內部,所有人對他多是瞧不起,都聽從柳乘風的命令。
萬通也曾命刺客行事,只是那時候,刺客還未動手。那一次就出現了一個毒殺皇后的案子,錯失了機會,也讓這萬通知道。對方絕不是好動手的,稍有異動,可能給他惹來彌天大禍。
到了這個地步。萬通還能做什么?他憤怒之下,只得再三請辭,這指揮使他不干了。總比在這兒做提線木偶,卻又給宮里樹立牌坊的好。
今日劉吉突然請他,讓萬通頗為意外,劉吉是內閣大學士,絕不會和他這樣的人接觸的,或許別人不知道,至少這劉吉心里定然清楚接近他這種人并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只是對方居然還是請了,萬通自然也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坐了馬車前來拜謁。
從馬車上下來,那劉吉的幼子劉志開門出來,在這陰暗的后門巷子里朝萬通拱手作揖:“可是萬通萬指揮使?”
萬通只是不咸不淡的朝這劉志點點頭,在不知曉對方意圖之前,萬通并不想顯得太過熱絡。
劉志笑了笑。道:“家父已經久候多時,這里也不方便說話,大人,請隨我來。”
二人一前一后,便到了劉吉的書房,曾幾何時。無論是劉吉和萬通,二人都算是成化朝數一數二的人物,當時萬通得勢,而劉吉逢迎萬貴妃,對這萬通也是百般的示好,這二人說起來也曾打過不少的交道。
只是不曾想,一朝天子一朝臣,過去的事早已物是人非,劉吉雖還是那個內閣大學士,而萬通確實還是那個錦衣衛指揮使,卻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
“萬大人,一向可好?”
劉吉看著來人,一個和自己同樣都是兩鬢斑斑的老人,顯得很是和氣,連口吻都變得有些感慨良多。
萬通卻是狐疑的看著劉吉,天下誰不知道,這劉吉不但臉皮厚,更是一只老狐貍,自己可不能著了他的道。萬通不咸不淡的道:“幸好,人還沒死。”
劉吉微笑搖頭:“萬大人還是從前那個脾氣,受不得氣哪,今日進京面圣,老夫聽說萬指揮使幾次請辭,已經打動了皇上,皇上打算免了你的錦衣衛指揮使,讓……”他在這里刻意頓了頓,隨即目光炯炯的看著萬通,觀察著萬通的變化,一字一句的道:“讓柳乘風接任。”
萬通的臉色正如劉吉所盼的那樣顯現出一絲焦躁,很明顯,萬通最忌憚的事兒來了。
劉吉嘆了口氣,道:“想當年,萬大人是何等的風光,可是現如今……”
萬通總算沉住了氣,卻是冷笑道:“劉閣老叫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些無益的話。”
劉吉哂然一笑,溫和的道:“萬指揮使且先坐下,老夫已叫人看茶去了,你我是老相識,說起來已有十幾年沒有像今日這般呢。”
萬通坐下,道:“劉閣老還是不妨開門見山吧。”
萬通顯然沒有心情和這劉吉繞彎子,他就是想知道,這劉吉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
劉吉沉默了……
隨即,他慢悠悠的道:“萬指揮使落到這個地步,說到底,還是從前太跋扈了,當今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萬指揮使對他百般凌辱,哎……罷了,不說這個。”
萬通臉色更加冷了,在他看來,這劉吉不啻是在揭他的傷疤,掀他的老底。
劉吉隨即道:“說穿了,只要當今皇上還在,你萬通就別想安生,萬家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老夫左思右想,很是為萬指揮使捏了一把汗……”
萬通青筋爆出,不禁怒道:“劉閣老這般繞彎子是何意,若再是如此,萬某只能告辭了。”
劉吉微微一笑,終于不疾不徐的道:“好吧,既然萬大人要劉某人直言,那么劉某人不妨就直說了吧。你替我解決掉一個人,我就替你解決掉你的心腹大患。”
萬通眼睛瞇起來,直視著劉吉:“我替你解決掉誰?”
劉吉嘆了口氣,道:“除了這京師里一個姓柳的,還能有誰?”
萬通冷冷道:“那么,劉閣老又要替老夫解決掉誰呢?”
劉吉眼眸一張,一字一句的道:“說出來會嚇死你,還是不說的好,這事兒你只要答應,我就有無懈可擊的良策,萬指揮使意下如何?”
萬通卻是沉默了,劉吉說的話他懂,這劉吉躊躇滿志的樣子,似乎頗有幾分把握,眼下他的處境他自己清楚,確實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個時候其實他就算不答應只怕也不成了。
萬通問道:“劉閣老可知這其中的兇險?”
劉吉似乎早就想到萬通會這么問,語氣平淡的道:“當然知道,可是我劉吉,其實和你一樣,都是窮途末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劉某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如今也唯有魚死網破,搏一搏這一線生機。”
萬通瞇起了眼睛:“萬某人現在與一個死囚無異,可是劉閣老卻為何要尋上我來?”
劉吉的眼中掠過了一絲狡黠,道:“因為老夫知道,萬指揮使和寧王那邊有點兒聯系……”
萬通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大喝道:“你胡說!”
…………………
京師里頭近來熱鬧的很,先是左都御史上書請辭,原本這請辭的奏書,朝廷也是有定制的,往往遞交上去,這第一次請辭,宮里肯定不會恩準,等到這請辭的官員上了第二遍、第三遍之后,這宮里才勉為其難,一副急欲挽留的姿態準許。
可是這一次卻是破了天荒,奏書一遞交上去,宮里就直接準了,似乎皇上還生怕周成滾的不夠快,居然立即就任命了新的左都御史。
這周成想不走也不成了,眼見朝廷一點挽留的樣子,真是萬念俱焚,只得沮喪的當即出京,不敢在這里耽擱。
而接下來,又是一道旨意遞了出來,萬通免去錦衣衛指揮使,柳乘風大功于國,敕命接替萬通,就任錦衣衛第十六任錦衣衛指揮使。
宮里的旨意還沒到,其實就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師,不少閑漢飛快來報喜,討要喜錢,一些柳乘風素來交好的親朋好友也紛紛到了,前來慶賀。
如今這柳乘風,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從校尉到錦衣衛指揮使,這一步步的跨過來,如今終于名正言順的成為錦衣衛大頭目,從此之后,再不必向上官負責,唯一負責的,也只有皇上而已。
而借著這錦衣衛,柳乘風也一躍成為朝廷有數的大佬,至少在明面上,有了可以與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東廠廠公叫板的本錢。
旨意一下,柳乘風也是喜笑顏開,當即決定大擺宴席,整整三日的流水席,請了無數賓客,狠狠的慶賀了一番。
這錦衣衛上下武官,此時也是借著赴宴的機會紛紛前來道賀,此時的柳乘風,可謂是春風得意,年紀輕輕,便委以了要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過他這指揮使,也算是當的名正言順,有人說他攀龍附鳳,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很能干,功勛卓著,這一步步的升遷,次次都是憑著積攢的功勞掙來的,年輕歸年輕,誰又敢說他憑的全是寵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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