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爺進(jìn)京,先來的是王棟在貓兒眼胡同的宅子,王棟上朝未歸。
面對著一進(jìn)門就罵罵咧咧的王老太爺,以及跟在他身后那一溜捧著鳥籠子的隨扈,第一次正真意義上認(rèn)識王老太爺?shù)难κ夏康煽诖糁Z,只剩下了不知所措。
愛妻?兩只?還有那一連串的對王顯也就是自己家的祖宗的咒罵聲……這……
王老太爺卻是沒有心情和耐性等薛氏好好回神,斜睨了這邊一眼,神氣得朝著自己的身后擺了擺手:“你們愣著干啥,把我的愛妾和小祖宗們都請進(jìn)去。”
想著里頭是內(nèi)院,王老太爺總算是難得想到了一絲體面:“呃……叫曹婆子那幾個人過來,讓她們抱進(jìn)去。”
門口守門的幾個仆婦見狀全都朝薛氏看了過來,薛氏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
三娘在一旁哭笑不得。
趕緊上前去給王老太爺行了一禮,笑道:“祖父,您自然是住這邊的正房的,但是府里一時半刻還沒有找到可以安放這么些鳥兒的地方,因為開始沒有料到您會帶這么多進(jìn)京。您看這樣好不好?叔祖父的潘家園里的園子里有一處暖房,正好適合放置這些鳥兒。要不……咱先命人將鳥先送到潘家園那邊?”
王老太爺一聽就急了:“什么沒地方放?那怎么行它們都是要跟著我的,離了我不行”
三娘裝作沉思了片刻,笑著道:“要不,您先將這些鳥兒放在外院,我們看看能不能將內(nèi)院里的人擠一擠,空出一處寬敞的地兒讓您放置這些鳥籠?父親馬上就要下朝回來了,您先去正房里坐坐喝一杯茶,等父親回來的時候,院子也就收拾好了。”
王老太爺原本聽聞這話,滿意極了,連說:“極好,極好。”
可是聽到后頭,稍微想上一想?yún)s是猶豫了,他還是有些怕王棟這個兒子的。想著他那一張冷臉,若是回來之后看到自己家的后院被他折騰得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不知道會是怎么樣的一副表情。
“老三他快回來了啊?”王老爺子皺眉看向三娘,“內(nèi)院還剩幾處地方?”
三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偏頭想了想:“別的地方都是住了人的,只有父親現(xiàn)在住著的那一間后西廂的對面一廂,是當(dāng)作庫房用所以空下了。要不,母親,咱去把后西廂里的東西都搬出來放到別處去?也只有那幾件屋子才夠?qū)挸恕!?
薛氏聞言,依舊是目瞪口呆,反應(yīng)過來之后卻是為難了,庫房里的東西那么多,都搬出來的話要放置在何處啊?可是看向三娘,卻發(fā)現(xiàn)她背著眾人朝著自己擠了擠眼睛。
薛氏一愣,繼而立即附和道:“三娘說的對,父親您去休息片刻,媳婦這就去安排人搬東西。”
果然王老太爺聽了這話,卻是苦了一張臉,只有王棟對面的屋子是空著的,他到是想啊,可是他也沒膽讓王棟這冷面閻王和一群鳥平起平坐啊。
“算了,別忙活了。你剛說王顯府上有地方是不是?老子去他那里住就是了。”
王老太爺有些蔫蔫兒的,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人有兩個,一個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孫氏。另一個就是他的親弟弟,王顯。
說到他討厭王顯,這個似乎是很好理解。任誰自幼就被經(jīng)常拉溜出來與自己那個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兄弟做比較,他都對自己那個兄弟喜歡不起來。
王顯與王來太爺當(dāng)年是青城縣兩個極端的正反面教材,因為是兄弟,所以人家用起這個例子來更為給力。
王老太爺就經(jīng)常聽人說:“生兒自當(dāng)要生像王家十六郎那樣爭氣的,若是生出了王家十二郎那樣的逆子,還不如一生下來就按到臉盆里溺死,讓他早些投胎去。”
或者是:“你個死兔崽子,文不成武不就,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就只會偷雞摸狗(此處內(nèi)容可隨需要換),與王家那個十二郎像足了十成十看老子不打死你這個禍害,免得等老子老了之后被你拖累”王老太爺當(dāng)時覺得冤枉,很冤枉那些罪名其實(shí)大都是強(qiáng)加到他頭上的。
當(dāng)時的青城縣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有不好的事情就想到王家十六郎,一遇到好的事情就聯(lián)想到王家十二郎。而他們本人有沒有真的做過,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一開始,少年的王老太爺也曾委屈過,不平過,甚至認(rèn)真的想過要好好改一改,活出一番模樣來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大吃一驚。
可是好不容易,他那一日沒有睡到日上三桿,也沒有一起床就提拉著釣竿去西郊釣蛤蟆,而是懷里揣著本他最討厭的四書五經(jīng)往自己府里靠近過道旁的一顆大樹的枝椏上一坐,半是期待半是緊張的暗中注意府中諸人的態(tài)度。
不想路過的小廝們無疑列外朝他擠眉弄眼,他莫名其妙,直到平日里與他熟悉一些的一個小廝仰頭討好地說道:“十二少爺,您看書呢?您看您要不要尋一個更加隱蔽的去處?小的剛剛看到老爺好像是要往這邊來,若是被他看到你一大早就在看這些東西……嘿嘿……嘿嘿嘿……”
那小廝又是一番擠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王老太爺愣了片刻,直到那小廝走遠(yuǎn)了他才反應(yīng)過來,人家以為他一大早的在躲在樹上看春|宮圖呢。
自那以后,王老太爺再也沒有碰過書本。
這樣的日子一年一年過去,王老太爺也就習(xí)慣了,他已經(jīng)熬成了老油條。于是也一日比一日更加荒唐,更加破罐子破摔。
所以說,王老太爺最后成了如今這么一副樣子,當(dāng)時的青城縣人以及王家眾人大都是負(fù)有責(zé)任的。
有時候,外人的期望能捧出一個不是天才的天才,同樣別人的輕視也能毀了一個真正的天才。
一千多年以后,有研究王家族譜和家訓(xùn)的學(xué)者就王顯和王宏的例子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對待孩子,若是想要他成才的話,鼓勵或許比批評更加有用。
有些扯遠(yuǎn)了,不過因為年少時候王老太爺一直是生活在自己那個光芒萬丈的杰出弟弟背后的陰影中的,所以他不喜歡王顯,因此今日要住進(jìn)王顯的宅子,王老太爺其實(shí)是不愿意的。
不過為了他心愛的鳥兒,他只能忍了。
三娘和薛氏躬身送走了匆匆而來的王老爺子,皆是松了一口氣。
“老爺不是說,父親一定不愿意住到潘家園么?還為怎么將父親請過去商議母親的事情頭疼了,不想父親竟然自己就這么去了?”薛氏有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三娘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所以說,愛啊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能迫人讓步,做出他原本不想做的事情,而王老太爺他愛的對象恰好是他的那些鳥兒而已。
三娘想著自己宅子這邊以后總算可以安寧一些了,心中十分滿意,至于溫家園那邊可能要雞飛狗跳的事情……她選擇性地忽略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嘛況且,王老爺子雖然一直很討厭王顯,但是在王顯面前他從來沒有占過便宜。所以說是個人都會有克星,連“神器”王老爺子也擺脫不了這個命運(yùn)。
“母親,祖父去了溫家園那邊,我們也趕緊收拾收拾過去吧?”三娘心情愉悅地對薛氏道。
薛氏忙點(diǎn)頭:“你說的是,父親去了那邊,我們也得過去伺候才對。”
母女兩人正要往回去換一身衣裳,旁邊卻是有人喚了一聲:“三夫人,三小姐。”
兩人這才發(fā)現(xiàn),王老太爺走后,還有兩個婆子沒有跟過去,因為衣飾與她們府里的有些相似,所以剛剛沒有注意道。
三娘仔細(xì)打量了那陪笑著站在一旁的兩個婆子兩眼,認(rèn)出她們是大房的金氏身邊跟著林嬤嬤手下的兩個婆子,以前打過幾次照面,一個也是姓林,是林嬤嬤的遠(yuǎn)房親戚,另一個姓張。
三娘對薛氏附耳說了幾句,薛氏有些驚訝地看向兩個婆子:“你們是大嫂身邊的?”
林婆子趕緊道:“回三夫人,小的是大夫人身邊的林婆子,這一個是張婆子。小的們這次是隨老太爺一起進(jìn)京的,大夫人讓小的們來接了四小姐回去。”
張婆子也趕緊道:“大夫人讓小的們待她感謝三夫人照顧四小姐。”
薛氏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邊招呼兩個婆子隨她進(jìn)內(nèi)院,兩個婆子便跟在了薛氏與三娘身后:“這不算什么。我還想留著四娘在京中過完年呢,最近天越發(fā)冷了,大嫂怎么這般急?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
薛氏這也就是隨口一問的客套話。
那張婆子卻是開口便道:“哦,大夫人是想要四小姐早些回去備嫁,她給四小姐……”
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
三娘訝異的回頭,正好看見林婆子在張婆子腰間還來不及收回去的手。而張婆子一臉苦相,偷偷摸著自己的腰際。
林婆子見三娘轉(zhuǎn)頭看過來,也有些尷尬,忙低聲斥喝張婆子道:“三小姐在這里,你也敢亂說話再說這事情大夫人那邊也還沒有定論呢,要你一早就在這里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