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的聲音清晰異常, 落在沉滯空氣中。
在殺手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 陸宗霆腳步一滯。
隨即,他繼續(xù)走了過去。
陸宗霆行至殺手面前,視線落在殺手的身上。
那人被綁在那里,衣衫血跡斑斑, 手臂上、腿上皆泛著鮮紅。
空氣中漫著血腥味, 愈加濃烈了起來。
陸淮眸色一沉。
他的眼睛仿佛幽深寒潭, 似要看透殺手的心底。
空氣緊繃了起來,壓抑極了。
陸宗霆極為震驚,他沒料到, 殺手竟會說幕后指使之人是暗閣首領(lǐng)。
但是他面上沒有顯露半分。
殺手看了陸淮一眼,他的眼底暗了幾分。
灼熱的疼痛傳來, 痛感仍在蔓延。
他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 成功在陸宗霆心里埋下懷疑的種子。
陸淮面目冰冷, 眼底掠過凜冽的寒意。
這人居心不良,意圖挑撥, 再問下去,局面只會愈加混亂。
陸淮食指微曲,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起, 子彈打入那人的額頭,那人被一槍斃命。
陸淮當著陸宗霆的面,一槍殺了那個人。
既然那人在被用刑的時候,也絲毫不透露是誰在背后指使他。
直到陸宗霆出現(xiàn)在審訊室時,他才開口講出江先生幾個字。
這時, 陸淮清楚,他不可能再從此人的口中問出更有用的消息。
陸淮也明白了董鴻昌的用意。
董鴻昌和戴士南共同演了一出戲,董鴻昌故意派人來暗殺戴士南。
董鴻昌讓戴士南在宴會上受傷。
他又培養(yǎng)出一批死士,那些人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
那些死士將戴士南的嫌疑洗清后,繼而推到暗閣的頭上。
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陸淮的思緒百轉(zhuǎn)千回,他沉默著。
戴士南的受傷,能暫時打消陸宗霆對戴士南的顧慮,這是其一。
若是殺手臨死前的那番話能影響到他們,那么就能挑撥陸家和暗閣之間的關(guān)系,這是其二。
陸淮眉眼一冷,眼底極沉。
陸淮嘴角泛起冷笑,董鴻昌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既然犯人已死,審訊室里的手下都已經(jīng)離開,再無旁人。
過了一會,審訊室就只剩下了陸淮和陸宗霆。
陸宗霆了解陸淮,知道他的心中定是有了決定。
陸宗霆開口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先前,暗閣的總據(jù)點在南京,前些日子才搬到了上海。
暗閣總據(jù)點在南京的時候,陸宗霆曾與暗閣首領(lǐng)江先生打過交道。
他清楚江先生的為人。
若是江先生有任何不軌之心,陸宗霆也不會讓暗閣在南京繼續(xù)留存。
陸淮看向陸宗霆,聲線一沉:“這是離間計。”
陸淮心中明白,江洵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陸宗霆聽見陸淮的回答,點了點頭。
陸淮的語氣堅定,看上去對江先生極為信任。
陸宗霆同意陸淮的觀點:“暗閣的首領(lǐng)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兩人說完后,隨即陷入沉默之中。
此時,審訊室內(nèi)寂靜一片,安靜極了。
陸淮聽到陸宗霆的回答,心下一松。
所幸他們兩人都同江洵接觸過,知道江洵是個怎么樣的人。
他們對江洵都有著足夠的信任。
若是陸淮和陸宗霆之中,只要有一個人對江洵產(chǎn)生了懷疑,那么暗閣就會變成懷疑的對象。
他們就掉入了旁人的陷阱中,而董鴻昌就會坐收漁翁之利。
審訊室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飄散在空氣中。
空氣僵直,四面極靜,沉沉壓在人的心頭。
半分鐘后,陸淮突然開口,打破了此時的沉寂。
陸淮視線落在陸宗霆的身上,他試探道:“你有懷疑的人選嗎?”
陸淮已經(jīng)確認醫(yī)院中的那個戴士南是假的。
但是經(jīng)過今晚一事,戴士南為陸宗霆受傷,躺在了醫(yī)院里。
而一直以來,戴士南是陸宗霆的親信,陸宗霆對他極為信任。
陸淮不知陸宗霆的態(tài)度究竟如何。
陸淮決定循序漸進,不必急于一時。
聽到陸淮的問題,陸宗霆眸色一沉,似乎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才開口:“董鴻昌。”
陸淮仍是不清楚陸宗霆對戴士南的態(tài)度。
他思忖一下,想到了突破口。
陸淮又問:“宴會現(xiàn)場防守嚴密,那些殺手是如何混進來的?”
因為這是督軍的生日宴會,宴會開始之前,酒店早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層層排查,不讓可疑的人混進來。
陸宗霆不假思索:“是內(nèi)部人員所為。”
陸宗霆明白陸淮的意思,陸淮的猜測與他相同。
他們都認為作案的人在內(nèi)部,趁著宴會人多眼雜,突然發(fā)難,造成混亂。
陸淮再問:“有沒有查到什么?”
陸宗霆搖頭:“我已派人去查,所有線索竟十分模糊,無法找到真相。”
他們都知道,這次的暗殺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
如果要暗殺戴士南,為何要在陸宗霆的壽宴上動手?
這是一次挑釁,還是試探?
背后那人意欲何為?
陸淮沉默一會,忽的開口:“你覺得,近日戴伯父的行為有異常嗎?”
陸宗霆怔了片刻,點頭。
他先前已經(jīng)有過一些懷疑,但戴士南是他的生死之交,又經(jīng)歷今晚暗殺一事……
戴士南重傷之下,只能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陸宗霆本想釋了疑心,但在隨著陸淮的話音落下,他心中又再次升起疑慮。
陸宗霆皺了皺眉:“戴士南確實和先前有所不同。”
陸宗霆的語氣嚴肅,似乎這個事實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陸宗霆對戴士南相處多年,極為了解他的為人。
除了必要公務(wù),戴士南不會主動過來同他說話。
甚至連迷霧計劃,他都很少提起。
陸淮一直留意著陸宗霆的神情,他看見陸宗霆的模樣,心下一松。
他確認陸宗霆果真已經(jīng)起疑。
如此一來,后面的事情就好做了。
陸淮試探出陸宗霆的心思后,才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陸淮開口:“他很有可能被人掉包。”
陸宗霆眉頭緊皺,瞬間明白了陸淮的意思。
他順著陸淮的話往下講:“時間極有可能是他去漢陽見董鴻昌那次。”
陸宗霆回想起戴士南之前的異樣,推測出一個時間點。
陸淮語氣肯定:“董鴻昌發(fā)現(xiàn)了戴伯父的異樣,就派了替身過來。”
陸宗霆再道:“暗殺的事情,想必是苦肉計。”
董鴻昌為了能讓自己上鉤,無所不用其極。
那么他們正好讓董鴻昌掉進自己的陷阱之中。
陸淮說:“不如我們一面試探他的真假,一面利用他。”
陸宗霆:“如果他是董鴻昌的人,一定會找時機傳信。”
他們對視一眼,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假的戴士南是一顆極好的棋子。
董鴻昌刻意讓陸宗霆認為暗殺一事是江先生所為,正是為了要在陸宗霆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之后,陸宗霆可以假裝相信了殺手的話。
他已經(jīng)對暗閣起了疑心,今晚一事他懷疑到暗閣頭上,做出被欺騙的假象。
那么,只要他們聯(lián)手欺騙假的戴士南,傳到董鴻昌那里的訊息就會是假消息。
……
陸督軍的壽宴上,戴士南司令遭遇暗殺,被送進醫(yī)院。
所幸搶救及時,戴司令逃離生死危關(guān),經(jīng)過幾日的治療,他的傷勢已經(jīng)漸漸好轉(zhuǎn)。
這件事已經(jīng)被眾人知曉,消息也很快放了出去。
據(jù)傳陸督軍對此事極其重視,那家醫(yī)院已經(jīng)加強了防備,絕不會有任何可疑人士進入。
當然,這個消息立即被傳到了漢陽。
陸宗霆的態(tài)度明確,讓漢陽那邊的形勢也緩和了幾分。
陸淮和葉楚演完了戲,自然也應(yīng)該返程。
一列從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
夜色昏暗,一節(jié)臥鋪車廂里,開了一盞小燈。
幾個小時后,火車便會抵達上海。
葉楚靠在身旁,小憩一會,極為安靜。
火車駛進了幽深黑暗的隧道,風(fēng)聲敲打著車窗。
陸淮閉上眼睛,心中卻在沉思。
四周的黑暗昏昏沉沉地朝他壓了下來。
他的眼前有畫面閃回。
不知怎的,他竟回想起了前世那個上海的夜晚。
墨黑的天色。
傾瀉而下的滂沱大雨。
翻滾出馬路的黑色汽車。
因汽油泄露而引發(fā)的爆炸。
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沖天!
陸淮猛地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的視線清明,眸光漸深。
前世,陸宗霆死在董鴻昌的暗殺之下,后在斗爭中,董鴻昌在陸淮面前敗下陣來,卸去了三省督軍職務(wù)。
莫清寒分明是董鴻昌的棋子,他勢力漸大,卻沒有在此事中出手相幫。
想必當年莫清寒和董鴻昌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破裂,原因不得而知。
但在董鴻昌的殘余人脈幫助下,他在上海政府謀了一個參事的職位。
陸淮成為華東地區(qū)督軍,將和平飯店移交沈九,因為沈九曾是清會頭目,和平飯店再不在明面上行事。
表面上,和平飯店似乎只是一家普通酒店。
那時,陸淮和葉楚回到上海,受到董參事邀請,前往和平飯店。
兩人因事分心,發(fā)生了那起車禍,死在大火之中……
黑夜里,列車穿過重重黑暗的束縛,平緩地往前行駛著。
四下光線晦暗,但陸淮的眼睛卻清亮極了。
迷霧散去,前世的真相也逐漸浮出水面。
寂靜無聲的夜晚,只聽見火車碾過鐵軌的聲音。
冷冽的空氣不斷侵襲而來,陸淮懷中卻是柔軟又溫熱的軀體。
他微微扭頭,看向懷中那人。
葉楚躺在那里,她的呼吸安寧又綿長。
發(fā)間清香令他心情平靜。
陸淮的視線緩緩下移。
他們雙手交纏,十指相扣。
在冰冷寂靜的夜晚,傳來彼此溫熱的觸感。
陸淮擁緊了葉楚的身體。
也抓緊了她的手。
仿佛那是黑夜里唯一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