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從診所離開,加快回家的步伐。
大量的情報灌輸在腦中,讓我有些難以平復心情。
我被卷入的是一個稱為[圣杯戰爭]的戰斗。七個滿足條件而被圣杯選中的人類將召喚出[英靈],與他們形成主從的協力關系,和其他[御主]互相廝殺,最后的贏家將被賜予萬能之圣杯。
這種荒謬的事情本來我是不會相信的,但是它卻是由魔術界的權威——古老的三大魔術師家系長期研究的成果.....魔術師協會不僅允許其存在,還監督、管理著圣杯戰爭的進行,讓我對自己工作了五年的這個組織產生了顛覆性的改觀。
世界有著不為人知的[里位面],而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直被蒙蔽著雙眼活著,對自己習慣了定義是[好]或是[壞]的東西缺乏懷疑。
接受既有的觀念,仿照著前輩們的模板存活下去,這樣就不會不安——在我入職協會的第一天,還在端不穩上司遞來的茶杯時,就是效仿著其他人假笑鞠躬的樣子來安定自己。
那么一直以來的效仿或許是錯誤的會如何呢?我正不安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魔術是常人不可視的槍械。就像槍支泛濫的國家常發的暴力犯罪一樣,魔術師駐足的土地引發的事件同樣不少,而協會是正義的代行者,我一直都秉持著這個觀念,像數鈔票一樣完成了一件件棘手的任務。
驅使我利落行事的是[正義]的名義,這一點非常重要,就像戰國時代的大名們借著[大義]對敵人加以興師討伐,對大多數人來說,沒有正當化的理由是無法果敢地制裁其他人的,我也是如此。
圣杯戰爭是一場七人之間的死斗,他們也許素無恩怨,但卻要為了滿足自己的愿望奪走其他人的生命,無論那愿望多么正派,都逃脫不了殺人之惡,而應允這一猶如[以生命祭出惡魔]的契約之儀式的,竟然是奉行著益世之義理的魔術師協會.....
對于圣杯戰爭,管束著魔術師的[法律]加以縱容,降下公義的[法官]加以包庇,多么荒謬啊......為什么高層們看過卷入其中的死者名單后,還能一邊叼著雪茄,一邊若無其事地笑出來呢?
一直以來,他們下達的指示真的合乎道義嗎?還是說,一切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偽君子,隨心所欲地操縱著[棋子們]來滿足欲望的行徑呢。如果是的話,我的雙手已經被多少污濁沾染了呢?我脊背一陣發寒。
不,也許沒必要這么悲觀......魔術師協會確實地降低了世界各地的魔術犯罪率,這是毋庸置疑的,我所襄助的人們臉上洋溢的笑容,那也絕非是虛假的.....
這么想著,自己的內心輕松了一些。
但是,更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老爹也參加過圣杯戰爭。雖然知道他在魔術師協會中是一個深孚眾望的大人物,但具體的工作內容卻對我只字未提.....這個在餐桌上也總是緘口不言,被清酒灌醉也不會訴諸衷腸的男人,到底隱瞞了我和綾子多少事情?
我明白世上有些事情塵封心底才好.......但是,在第二次戰爭中摘得圣杯的他,想必雙手已經染滿了鮮血吧。為什么這個正直的男人會站在如此黑暗的險峰上呢?他到底是為什么以命相博,非去涉險不可.....不去了解的話,一切都會被他帶入墓穴里.....
那個教導了我魔術的男人,究竟在魔術的深淵中看見了什么,看上去私欲淡薄的他,究竟在圣杯前許下了什么愿望。金錢,地位,聲望.....這都是他不屑一顧的俗物。
很想站在他面前訴諸所有疑問,然而現在可沒有那種余裕......
這樣想著,我不禁跑得更快。十字路口處響起了警笛,這讓我緊張起來,不過看警車的方向似乎是往舊街趕去,這才松了一口氣。
盡管原因尚不理解,如果我真的存在被圣杯選中的概率,那么注意到這點的其他御主們,在揭開一切序幕的月圓之夜先發制人是自然的策略。
[wizard of battle十分棘手,所以先把他扼殺在搖籃里吧。]——他們一定有人抱著這樣的想法。我不認為調查過[霧川戰人]的個人檔案的家伙們會想和我正面交鋒......想要挾制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盯準我離家的空檔,把魔爪伸向綾子。
[可惡,如果我早一點知道圣杯戰爭的話......一定要沒事啊,綾子。]
不安壓過了灌入部的冷空氣給予的刺痛,橘黃的天空也漸漸被染成昏暗。
我穿過寂寥的街道,看到熟悉的府邸,門扉正緊閉著,可卻傳來一種的異樣感。除了梧桐樹唦唦的搖曳聲,府邸內什么聲響也沒有,我不由得繃緊了神經。
沒有感到魔術師的氣息,這一點反而令我覺得可疑。說不定[那家伙]正躲在門后等待伏擊,因此從正門進入并非良策,那么就從后方攻入吧。
我繞到府邸的后門,它的位置十分隱蔽,不熟悉府邸的人很難察覺到。鑰匙插入纖細的鎖孔,晃啷的一聲,我開門沖入其中,后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光景,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
我屏息凝神,像獵犬那樣調動著五感,一邊窺探著四周,一邊潛行到前院。
那里,緋紅的霞光被高懸的枝葉剪斷,細碎灑落在少女纖薄的輪廓之上。她什么也沒做,只是呆呆地注視著大門,仿佛時間在她身上凝滯了一般。
綾子一直在等著我回家啊。
我稍微松了一口氣,卻為綾子的身體狀況擔心了起來。我呼喚著她的名字,跑到她身后。
[綾子,你沒事吧?快點到屋里去吧,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感冒的哦?]
[為什么回來的這么晚啊.....]
綾子仍然背對著我,飄渺的聲音轉瞬就被呼嘯的風聲吞噬了,讓人愈發感受到她的寒冷。我走近了,把厚重的大衣蓋在她肩上。
[抱歉綾子,我去診所處理了些事情,讓你擔心了.....]
忽然,綾子撲進我的懷里嗚咽起來,我靜靜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任由她的淚水濡濕胸口。
真是一個愛操心的家伙呢,只是比平時晚回來一點就哭成這樣.....不過,那也許正是我和老爹所缺乏的東西。
[好了綾子,別哭了喔,我們回大屋吧?]
[不要。]
[嗯?]
還沒來得及說話,胸口就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唔——]
灼燒般的刺痛逐漸明晰,我連退幾步,用手捂住胸口,而那里也逐漸被更鮮明的赤紅渲染。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我在剜肉般的痛楚中弓著身體,定睛看向綾子——
她無神的瞳孔正泛著妖異的光芒,咧嘴大笑著,右手上匕首的尖端,在霞光的映照下閃耀著奪目的血光。
腦海中那個柔弱、善良的妹妹,怎么也無法和這瘋狂的一幕聯系在一起——那個正在肆意嗤笑的少女是誰?我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在薄暮跳躍的光影中,一切都仿佛扭曲起來。
[綾子.....你到底怎么了.....]
對我拋出的疑問,綾子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和壞掉的人偶一樣不停揮動著匕首。我克制住痛意,一邊本能地擺好了戰斗的架勢,一邊冷靜思考著,然后我得出了結論。
這是催眠術,而且并不是普通的魔術師能辦到的,那其中散發著濃烈惡意,沒有任何顧忌,給少女施加了罪惡的術式.......從綾子的雙眼中,我讀到了這些信息。如果不快點解除術式的話,綾子的精神將被進一步侵蝕........
這時,就如同猜透了我的想法,背后傳來了一陣掌聲。我猛然轉身,循聲看去——屋頂上正佇立著一個詭異的身影。仿佛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真面目那樣,防毒面具、灰色大衣與長筒靴將他包裹著。
那是一個散發危險的氣息的男人,不會有人想染上他身上的血腥味。在這個和平的時代,世界上有一群可謂是毒瘤的存在,他們討厭一成不變的和平,帶來混亂、褻瀆、恐懼,用涂鴉破壞整潔的街道,拿火藥填滿喜慶的禮堂,把槍口塞進修女的咽喉,將世間的道德貶低得一文不值。
我回想起執行過若干次的[滅鼠行動],眼前的這個男人彌漫著一樣的味道。沒有逮捕的必要,也不需要帶上法庭審判,唯一要做的是——將其抹殺。
但是,和其他只會逃竄的老鼠不同,這個男人顯露著從容。
[不愧是wizard of battle,輕松識破了那女孩身上的魔術,確實有處理掉你的價值。不過很可惜,剛才那一擊似乎沒命中要害呢。]
[是嗎,就是你嗎,把綾子變成這個樣子.....]
我克制住怒意。
[她叫綾子啊,真是一個好名字。她是一個好孩子,毫無戒備地讓口渴的我進門了。你一定很珍惜這樣的妹妹吧?]
[你是什么人?]
男人抖動著雙肩,發出低沉的笑聲,就像在嘲弄我的提問一樣。
[將死之人沒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是為了圣杯嗎.......]
[圣杯只屬于我,你們這些螻蟻甚至沒資格提它的名字。]
我體內的魔力沸騰著,同時也思量著他的真面目。盡管遮擋了樣貌。但從那聲線中能加以推斷是一個青年人。他看起來身材健碩,不過也許那只是大衣誘發的錯覺。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奪取圣杯.....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吧....]
[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哦。]
我扭頭一看,綾子已經把匕首架在自己纖細的頸部上,這讓我停止了魔術的發動。
[混蛋......連這么小的孩子都要下殺手嗎.......]
我的拳頭攥的更緊。
[我也不想這樣做,我很喜歡小孩子,他們就像初雪那樣純粹無垢,那正是救贖這個腐敗世界的良藥。純粹地活著,純粹地戰斗,純粹地喋血,純粹地服從指揮……在戰場上少年兵的力量說不定意想不到的強哦?只有那樣圣潔的存在才搭硝煙與戰壕,哦!我們給白紙一樣的他們染上顏色,那定是稀世的畫作。]
[那就是你的經歷嗎……….]
[哈哈哈,我還以為我們是同類呢,wizard of battle,如此年輕就身經百戰的你,卻毫無野心,在這個島國過著學生游戲一樣的生活令你墮落在那片安逸的泥沼中,長達兩年沒有任何活躍的表現,連圣杯戰爭都從未了解,其結果,妹妹陷入危機,而你也將被我除掉,因為我對你很失望。]
[………]
正如他所說,我已經兩年沒有接下任何協會的委托。新任的高層對我輕視是一方面,我自己也改變了很多。不知何時開始習慣了這樣閑適的生活,也許是在被筆桿磨出繭的手觸及大學錄取書時,也許是在那仲夏之夜,一家人站在屋檐下仰望星空時,也許在放學途中,熱騰騰的稠魚燒融化在口中時。
我忘卻了鐵銹的味道,漸漸享受起這樣的生活,連老爹也驚訝于我的改變,但他卻似乎希望我保持這個偶爾還會賴床的懶散蠢樣。這個男人讓我進入了魔術師的世界,現在卻默許著我回歸正常位的世界。我曾以為老爹在自己身上寄予遠大的厚望,但我錯了,他不喜歡[期望]或是[愿望]這類薄紗一樣虛幻的詞匯,他對當下很滿足。
[高歌凱旋也好,留下敗績也罷,那些都將成為歷史,沉溺在過去式的世界中是可悲的事,將來式的虛無幻想也一樣。告訴我戰人,現在你在做些什么呢?滿意還是遺憾?]——當我對現狀有所懷疑,他總是這樣對我說。
滿意還是遺憾,答案顯而易見。
持有何種信念去使用魔術,這也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我挺直了脊梁,胸口的傷口也不再疼痛。
[你不只是想要取我的性命吧,你想得到什么?]
[是啊,雖然你的悲鳴也很有趣,不過還有必須由你完成的事。]
男人從屋頂一躍而下,像雄鷹展翅那樣張開臂膀。
[圣遺物,阿瓦隆之劍鞘,它就在這里。有了這個才能確保絕對的勝利。為我帶路吧,boy,我保證不會傷害你的妹妹。]
我在大腦中搜尋著醫生的情報。圣遺物是指召喚Servant的需要的媒介物吧,我對這一無所知,也從未在家中見過古老的英雄物品,那么對于男人口中的阿瓦隆之劍鞘,就只可能是從前老爹使用過的圣遺物,但是他為何能一口咬定圣遺物就在此處,這么貴重的東西被老爹帶走了也有可能吧。
[是的,我知道它在哪,請跟我來。]
我裝作知曉的樣子,雙手被男人用繩子束縛后,就走向大屋。他跟在我身后,把綾子留在中庭,還反復強調著不準回頭,或是視線轉移到多余的地方。
我在一個銹跡斑駁的鐵門前停下來腳步。
圣遺物,如果真的存在的話,那一定是在這里,我與魔術的故事開始的地方。自從把地下室的藏書讀完,已經多久沒來這里呢。我懷念地找到了那支鑰匙,打開門,迎面撲來的塵屑與霉味讓我瞇起眼睛。
[地下室嗎,你真的確定在這里嗎?]
男人的小刀貼著我的耳朵。
[當然,這個家唯一存放了魔術相關的物品的地方,就是這間地下室。]
他冷哼一聲后收回刀,我也接著走下石階,拍拍手讓壁燈亮起來,很快我們抵達了地下室,那里一切如故,堆積著雜物,化學藥品,和陳舊的魔術書籍,只是都積了一層薄灰,沒有人想在這臟亂的幽暗之地多待一秒,男人也不滿地嘟囔了一聲。除了古老感,這里實在是和圣遺物不搭的的地方。
他的槍口貼著我的后背,催促著我行動。我在一個箱子前蹲下,也許是明白了圣遺物就在這里,他猙獰地發笑 。
[你的生命到此為止了。]
他正要扣下扳機。
[到此為止的是你。]
我打開箱子的一瞬紅光閃爍,男人迅速退避,卻仍然被寶石魔術擦過左肩。
這個箱子里根本沒有什么圣遺物,只有儲蓄了魔力的紅寶石而已。此時我已經和男人拉開一段距離,這是我的勝利。
[你瘋了嗎!你妹妹的性命還在我手里!]
他的聲音因為憤怒扭曲起來,然而我卻從容地把剩下的紅寶石拿在手里,對準眼前的惡魔——
[也許你是一名優秀的戰士,卻不是一名優秀的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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